亂麻

亂麻

婉潞的嘆息聲傳進趙思賢的耳裡,他坐起身,聲音裡還帶着疲憊:“現在三叔回他的將軍府了,只是不曉得祖父怎麼定奪?”那畢竟是老侯爺的親生兒子,難關是在月太君那裡,她連邱氏被視爲原配都不肯,更不會答應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妻妾之別,如同雲泥。

偏偏做人子者,不爭氣倒罷了,爭氣之後也不甘心自己的親孃久居人下。不然當今聖上也不會登基不久就追封秦氏爲太后。更在二十年前,徹查當年秦太后死因,當年舊事牽連出無數的人,顯赫了一輩子的榮安郡主被逼自殺,曾爲聖上養母的月貴妃,雖在聖上登基後被尊封爲懿靜貴太妃,也被以爲先皇祈福的名頭出宮入寺,不久後悄然死去。靈柩都不得俯葬先皇,別建一墓不說,連諡號都不得上。

朝中雖也有幾個御史上表,稱月貴妃侍先皇久,不該無諡號,聖上只以此乃羅太后之命就回絕了。天家無情,縱有千般寵愛,沒有兒子那也不過就是無根浮萍。

婉潞又嘆氣,站起身來給丈夫理着衣衫:“三叔叔要爲老姨娘請誥命也罷了,只是怎麼能說出不認老太君爲嫡母的話呢?縱有無數委屈,老太君是他嫡母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說不認就不認,未免也太孩子氣了。”

趙思賢只嘆氣不說話,不管怎樣,現在只有靜觀其變了。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又把孩子們抱過來說笑一會,見智哥兒拿着筆在那裡胡亂畫着,婉潞摸摸他的頭:“他明年就五歲了,也該上學了,現在不外放,家裡的先生還沒走,就挑個好日子讓他去拜先生。”

智哥兒聽說要去上學,臉上的笑容有些得意,拉住婉潞的袖子:“娘,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說着用胖胖的小手抓住筆,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趙學智。婉潞見他雖然寫的歪歪扭扭,但總算是寫出來了。

婉潞不由笑了:“呀,我們智哥兒什麼時候長本事了?會寫字了,誰教你的?”趙思賢抱着瑾姐兒在逗她,聽見婉潞說話,湊過來瞧瞧:“就是那日小八在書房,智哥兒跑去玩,小八教的,沒想到一教就會。”智哥兒得了讚揚,小下巴高高昂起,對着瑾姐兒做個鬼臉。

瑾姐兒伸手去扯婉潞的袖子:“娘,娘,我也要寫。”婉潞被女兒逗笑了:“我們姐兒也要學?你還小,筆都握不穩呢。”瑾姐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智哥兒更加得意,拿着紙在妹妹面前跳來跳去地唱,有些惱羞成怒地瑾姐兒咬着脣伸手推了他一下。

智哥兒頓時坐在地上哭起來,他一哭,瑾姐兒也跟着哭了。被放在一邊榻上到處亂爬的德哥兒聽着哥哥姐姐們哭,側着耳朵聽一聽,小嘴一咧,也跟着哭起來。婉潞先把德哥兒抱在懷裡哄,趙思賢用頭抵着智哥兒的腦袋:“還是做哥哥的呢,這麼點小事就哭,不要哭了。”

德哥兒一被娘抱在懷裡就止住哭聲,智哥兒聽到弟弟不哭了,又被爹說了,只是開始抽噎。瑾姐兒扭着身子和婉潞撒嬌。奶媽聽見哭聲忙進來抱德哥兒,婉潞把德哥兒抱給她,又對那兩個現在沒有哭的小兄妹道:“你們是做哥哥姐姐的,還成日臉上像個小花貓樣,跟着媽媽去洗臉換衣衫,以後可要有個做哥哥姐姐的樣子。”

智哥兒乖乖去了,瑾姐兒還賴在婉潞身邊:“娘,我要做妹妹,不要做姐姐。”婉潞把女兒的頭髮理一理:“盡說傻話,你在哥哥面前不就是妹妹了?”瑾姐兒皺着小眉頭在想,自己是弟弟的姐姐,又是哥哥的妹妹,那麼自己就可以欺負哥哥,總比哥哥一個都不能欺負要好。

想了總有一盞茶的時候,瑾姐兒總算想清楚了,這纔跟着早就等在一邊的奶媽下去。三老爺的所有條件月太君是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全部知道,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同桌吃飯的老侯爺今天特意過來陪她吃午飯。

兒媳孫媳站成一排在那裡伺候,月太君昨日的氣還沒有消,也不看丈夫,只是不時說自己要吃什麼。飯用到一半時候,老侯爺喝了口湯淡淡地道:“夫人,我們尋個好日子,把黃姨娘的墳遷到祖墳裡吧。”這話老侯爺說的很平靜,月太君的臉馬上擡了起來:“好好的遷墳做什麼?”

老侯爺把碗放下,這事遲早她要知道的:“老三已給她請了誥命,總不能……”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站起身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菜餚碗筷鋪滿一地。楚夫人忙要開口勸,月太君已經怒道:”好啊,遷墳,是不是還要我把原配的位子讓出來,讓她的牌位陪着你?”

老侯爺聽了月太君說的,眉頭微微一皺:“夫人你這又是何必呢?她人都沒了快三十年,你都能容下崔姨娘進祖墳了,又怎麼容不下她呢,況且妾室牌位進宗祠的又不是沒有?”

月太君的怒火更甚,指着老侯爺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你還念着她,當年她死的時候你就說是我逼死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身邊的丫鬟做出這麼大的事,和你兒子珠胎暗結,她還想爲他們求情,求你成全,沒娶妻先有庶子,我們趙家的臉往哪裡擱?說我逼死了她們,別忘了當初你也是同意的。”

哐啷一聲,蘇靜初手裡的酒壺掉地,酒香四溢,酒液還濺到秦氏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紅的裙子,這色最怕沾酒,那酒液已經染上裙子。秦氏卻顧不得這些,屋裡其他的人都怔在那裡。

當年的事,人人都知道有蹊蹺,但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畢竟大家子裡面,這樣事情又不見少。就算是三老爺,也只能忍下這口氣,只爲自己的娘爭一個入祖墳,進祠堂的面子罷了,難道真的能因爲嫡妻逼死了妾打官司不成?

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此時月太君當衆說出又是另一回事。老侯爺的鬍子都氣的要飄起來了,指着月太君怒道:“你是瘋了嗎?竟然敢……”月太君只覺得自己是無比委屈,拍着桌子道:“弄死兩個賤婢,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年你不也在那裡說那個逆子有辱家風,把他趕了出去?你此時也別怪我,全是你當日朝三暮四惹出來的禍。”

見他們老夫妻又開始吵架,楚夫人忙上前對月太君道:“婆婆您消消氣,那些事都是往事,不願意三叔叔提出的那些事也就罷了,婆婆您又何必氣壞身子?”老侯爺本來以爲自己對妻子低聲下氣些,妻子就能答應黃姨娘進祖墳,牌位進宗祠,誰知月太君竟連往事都扯了出來,惱羞成怒道:“我朝三暮四,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做妻子的不會管束,結果鬧出這些事情,你還要怪我,我當年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年輕時候又賢惠又體貼。”

月太君已經揮着手衝向老侯爺:“還全是我的錯,都是爹孃生的,憑什麼你男子就要三妻四妾,我女子只能從一而終?”老侯爺一個不防備被她揮到,心裡怒火洶洶的老侯爺揮手就推,蘇靜初在哪裡呆站,潘氏和楚夫人去拉月太君,四太太也顧不得許多,帶着秦氏和婉潞去勸老侯爺,老侯爺那一推沒有推到月太君,倒把站在一邊的婉潞推倒在地。

婉潞被推倒剛想站起身,卻覺得雙腿發軟,□有什麼東西流出來。月太君見老夫竟然推自己,那股火更旺:“好啊,你捨不得去罵你的兒子,我做嫡母的管教庶子也是正理,我這就帶人去將軍府打殺那個逆子。”說着月太君要往外衝,楚夫人緊緊抱住她,淚已經流了滿臉:“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做媳婦的一點體面,難道還嫌侯府被人瞧笑話不夠嗎?”

婉潞顧不得去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掙扎站起身道:“老太君,婆婆說的是,關起門我們總是一家人,何必……”只說了數個字,婉潞就覺得說不出話來,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蘇靜初已經驚叫起來:“血,六嬸嬸身上有血。”

忙昏頭的衆人互相看看,才發現婉潞面色發青,腳邊竟有一灘鮮血,月太君也好,楚夫人也罷,都是有經驗的。月太君顧不得老邁就上前扶住婉潞,秦氏她們也急忙幫忙,就近把婉潞送進月太君房裡躺下,楚夫人在那裡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僕婦快些去燒開水,找藥丸,又命去請太醫。

月太君高聲尖叫:“老不死的,我曾孫子要有個什麼,我不管什麼將軍,活活把你兒子打死賠命。”老侯爺充耳不聞,坐下喃喃地道:“打死,他都不肯認你這個嫡母了。”好在月太君已經進去,老侯爺聲音不大,秦氏轉身聽到老侯爺這樣說,心裡嘆氣,這一團亂麻,怎麼才能扯得清?還是上前恭敬道:“老侯爺,還請先移駕吧。”

作者有話要說:姨媽來了,肚子疼,於是在疼痛中寫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