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當真走了,留下一句話:“銘生,你還記得你沒結婚時,是多麼善解人意嗎。”
楓鎮大面端了上來,作爲夏日裡的時令面,曾因某部紀錄片名揚四海,遊客們不遠千里前來品嚐。
得天獨厚的生活環境,讓她可以觸手可及,隨時隨地地吃上一碗。
於是崔銘生沒去看那段內容,退出微信,把臉埋到熱騰騰的麪碗裡,讓升騰起的霧氣和臉上的潮溼融爲一體,在用黃鱔、蝦、螺絲、大骨等吊出的鮮美異常的高湯中,持續地虔誠地感謝命運賜予的暖意。
周寧走後,雪兒又在醫院住了七天,這七天她彷彿過了七年,公公每天來醫院嫌煩了,加上醫院不允許抽菸,他就不高興了,剩下崔銘生醫院單位兩頭跑,每晚和衣趴在病牀上眯一會,就算睡過覺了。
直到後來,付甜甜來看雪兒,見她忙不過來,幫忙照顧了兩天,她才緩過氣,否則說不定就猝死了。
爲了感謝付甜甜的“救命之恩”,崔銘生買了一個看中很久卻沒省得給自己買的包送給了她,付甜甜不要,說舉手之勞,崔銘生磨破了嘴皮子叫她收下了,哪有什麼舉手之勞,連夫妻間也沒有。
她特想懟周寧一句:“在我事業的上升期,你就不能扶我一把嗎,我也想得到領導的肯定,也想進步,也有追求。”
“你哭過了?”周安拉着雪兒走到她面前時問道。
“哭啥呢,可能淋到雨了,你看你又給孩子買這麼多東西,把她都慣壞了”,崔銘生笑出虎牙,接過周安手裡的大包小包,對雪兒道:“媽媽先送你回家洗澡好不好,洗好澡你先睡,我跟小姑說會話,好嗎?”
五歲的雪兒比一般同齡人早熟,自理能力強,穿衣、吃飯、洗澡一個人全能搞定。
“小姑不回家嗎?爲什麼呀?”
周安蹲下身,在她臉上啪嗒一親:“小姑就不去你家了,小姑馬上要走了,等過段時間小姑再來看你,好不好呀?”
“小姑這不也是你的家嗎?你爸爸媽媽的家。”
“嗯......小姑要結婚了,小姑會有自己的家啦。”
“那我爸爸媽媽結婚了,爲什麼沒有自己的家呢?”
周安斜了一眼崔銘生微皺的眉頭,道:“雪兒不喜歡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嗎?”
“不喜歡,爺爺抽菸,奶奶天天咳嗽,我的房間裡都是煙味和藥味,討厭,討厭!”
“周雪兒!”崔銘生呵斥道。
雪兒一噘嘴,甩掉周安的手,徑直往小區裡跑,兩個大人跟在後面追,見她進了樓道上了電梯,崔銘生忙跟了進去,周安在樓道里等。
“雪兒,對不起,媽媽不該兇你。”崔銘生從小沒享受過母愛,便在自己孩子身上傾注了加倍的愛,尤其現在周寧不在家,總感覺是大人們沒處理好分內的事,讓孩子受到了牽連,特別內疚,這導致她在教育孩子上猶猶豫豫的,發了火後,又會自我拷問是不是在通過孩子發泄情緒。
獨自帶孩子的媽媽不好當,特別是當這個媽媽比常人更在意成長過程中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我不生氣呀,媽媽,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和爺爺奶奶待在一起。”
“雪兒,你不可以這樣說,那可是爺爺奶奶。”
“但這是我的真心話,媽媽不是說小孩子不能騙人,什麼話都可以跟媽媽講嘛。”
古靈精怪的女兒把崔銘生說住了。
電梯門打開,雪兒懂事地道:“不過我可喜歡小姑了,小姑要走了,媽媽去陪陪小姑吧,我會乖乖地洗澡睡覺的,媽媽拜拜!”
崔銘生舒了一口氣,聽見公公開門說:“雪兒回來啦”,這才坐電梯下去。
“搞定了?”周安上來挽住崔銘生的胳膊,周安和自家人,包括親哥哥都聊不到一塊,和崔銘生卻有說不完的話。
崔銘生雖在機關上班,但並不迂腐,思維很開闊。在周安的觀念裡,崔銘生和她一樣,是個並不願受世俗約束的女人,差別在於她走出來了,崔銘生還沒有而已。
“你看雪兒也不喜歡那個家裡的氣味,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人家都說侄女像姑姑,看來一點不假。”
“哼”,周安得意地抿嘴一笑,她的父母長相平平,她和哥哥周寧倒出落得格外標緻,周寧帥氣,她漂亮,名副其實明眸皓齒的大美女。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卻偏偏要靠個性,崔銘生眼中的小姑子靈活、大膽、自由自在。
兩人在小區裡散步,蟲鳴蟬叫,空氣裡瀰漫着陣陣清香。
“嫂子,你們小區建得還不錯,就是開車停車太不方便了,當初怎麼不把房子買到園區去啊,那時房價也差不多吧,那邊的居住環境比老城區強的可不是一點,也有更多的教育資源,以你未雨綢繆的作風,不會沒料到有要雞娃的一天吧。現在那邊的房價漲得不要不要的,一般人哪還買得起啊。”
崔銘生笑了笑,怎麼沒料到呢。
當初兩家人湊了首付錢,都是工薪階層,買房子自然是大事,得從長計議。崔銘生爲將來着想,希望能買在園區,給未來的孩子儘可能提供最好的。但周寧考慮的是他父母,他想結婚後把父母接過來同住,理由是一家人住一起熱熱鬧鬧的,還能幫他們照顧孩子,兩個老人在老城區住慣了,恐怕適應不了都市化濃重的地方。
崔銘生是這麼說的:“如果住不慣,我們可以回到城區生活。”
周寧馬上問:“回城區住老房子嗎?”
聽他的意思,是不願去住他父母那的,崔銘生只得說出最不濟的辦法:“我的意思是到時真的需要,萬不得已的話,我們在城區再買一套,也算是財產性投資,對嗎?”
“那得買多大的房子才能容納四個人,以後五個人,六個人居住,買一套已經把兩個家庭都掏空了,再買一套差不多大的,錢從哪裡來,壓力太大了。”
在這一刻,崔銘生忽然意識到他們在觀念上的南轅北轍。她對婚姻的期待是兩個人勤儉持家,過好小日子,周寧的卻是帶上父母娶個媳婦,和爸媽捆綁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
這麼做有錯嗎,雖然從法律上講,兒媳婦對公婆沒有贍養義務,但在傳統的道義上,百善孝爲先,崔銘生理應扶持丈夫照顧公婆,還沒結婚,就明確跟那邊的老人“劃清界限”,不合適。
然而,崔銘生心理上的感受,跟小時候親戚們一個勁招呼她吃螃蟹,但她其實並不要吃,連咬一口都萬般牴觸是一樣的,都有一種找不出反駁的恰當理由的無力感。
而那時雙方的婚期已定下來,大家都知道她要結婚了,最關鍵的,是崔槿每天樂呵的嘴巴合不上,上一次見他這樣,還是她收到公務員錄取通知的時候。
崔銘生問父親:“爸,我跟周寧結婚,你開心嗎?”
崔槿回道:“當然開心啦,小寧真不錯,你媽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他搬出了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