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法子,路同舟打着週轉一下資金的幌子,跟這個朋友借幾千,和那個朋友挪個一兩萬的,連最開不了口的陳伯,路同舟也厚着臉皮問他拿了八千塊錢。
要不是窮途末路了,在某種程度上要強要到死的路同舟,哪會向一個關係不錯的男人要錢,愁死了,恨不得能突然出現一個多年未見的親戚,告知她們有鉅額遺產可以繼承。
否則錢從哪來呢?
無解。
這是一個捅了馬蜂窩後,只能後悔當初不該去捅的問題。
路璐理智些,提議把店關了,路同舟不肯,沒有長篇累牘地說明爲何不願意關店,只簡單道:“不關”,這兩個字從她嘴裡蹦出來的時候,感覺上她要跟這店共存亡。路璐也沒拿出當初兩人吵架時的理論:你在跟那個女人比嗎?你非得跟那個女人比嗎?
她現在不想這麼說了,和她母親說“那個女人”,會叫她聯想到代汝的“那個女人”,隱隱的,她能體會到“那個女人”留下的陰影對母親造成的影響,所以算了,女人何苦爲難女人。
但現實的難題,不是理解就能解掉的,也不是做夢就能做掉的,肉眼可見的外債,跟砌磚造房子似的,一天天的債臺高築。
路同舟知道了路璐和代汝在談戀愛,不是路璐主動說的,路同舟也沒問,是路同舟察覺出的。自己生的女兒,是在她這座山上長出的樹,通過不同的沙沙聲,她能輕易地區別出是哪片葉子在作響。
這回響得最厲害的葉子,是落上了蜂巢裡的蜜的。爲了省錢給她還債嘛,路律師衣服、首飾倒是基本上不買的,但每天一有空就折騰,把衣櫥橫豎搭了個遍,每天出門前對着鏡子左照右看,捏捏胳膊,量量大腿的,頭髮盤起來不好,紮起來不好,放下來也不好,頭髮被玩炸毛了就弄臉,下巴上冒了個痘,摳啊抹啊的搞半天。
哪個女人不曾少女,整一個路同舟年輕時的翻版。
但或許他倆這事,在萌芽階段路同舟就有預感的緣故,真待確定了,她心理上反而沒那麼排斥了,況且路同舟想了想,當初她反對的理由是認爲代汝心機太重,什麼叫心機重呢,路同舟答不上來,對外人心機重,對路璐真誠,又怎麼說?心機不重的又如何呢?她那時看虞桑梓,覺得他的心比水晶還要純粹,他這個人比月亮還要皎潔,結果呢?
或許是因爲她比一般女人的感情經歷要豐富一些,在面對路璐的情感大事時,她倒額外清醒三分了,不提錢多少,不提愛多寡,和世俗的標準是有些不同的。也拜這種清醒所賜吧,作爲一個坑女兒坑到無底線的母親,把女兒的“嫁妝”都騙了,都吞了,而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物能吞,人是不能吞的,路同舟對代汝沒抱一絲絲的幻想,之前邱斌主動呈送銀行卡,她也沒收。
可既然這些人身上都不能撈錢,那總得找個冤大頭吧。
路同舟想到了自己的孃家,真被路璐說中了,她想認祖歸宗的動機從情感寄託變成了物質寄託。
路同舟把這個打算告訴路璐時,來接她的車已到了店外了。
這是一個週六的早晨,路璐還在睡覺,路同舟敲了兩下門,說外面有車來接。路璐正在夢裡和代汝相會呢,迷迷糊糊聽到這句話,還以爲是代汝來了,夢想成真了,火速起牀洗漱打扮,可換好衣服衝到門口一看,門口是停着一輛汽車,前座上坐着兩個不認識的人,兩個人都透過車前窗打量她,哪有代汝的人影。
這時路同舟拖了個小皮箱走過來,對路璐道:“收拾都收拾了,跟我走吧。”
“去哪啊?”路璐半臉問號,半臉不爽。
“去你外公外婆家。”
“我不去。”
“那你留下來看店吧,我走了,拜拜。”
路璐目睹路同舟把皮箱放進後備箱,司機來打開車門,她坐到了後座上,然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和路同舟說了兩句話,路同舟又下車來,問路璐:“你真的不去嗎?”
“不去!”
“那我問你,一旦你打算和代汝結婚了,你們要辦酒席嗎?”
路璐頓時懵住了,路同舟這話的層次太多了。
“不辦?不辦的話這事就好辦了,你不用跟我去了,去不去的都無所謂。但你要辦的話,你考慮過有哪些親戚可以請嗎?我這邊,沒有,你爸爸那邊,你爸爸還指不定來不來呢,能指望誰來,你說說,你的婚禮就我參加,你讓你未來的公婆和你公婆家的親戚怎麼想你這個兒媳婦,路律師,這麼幹對你不利啊。”
路璐焉了,她發現路同舟事實上是特有能耐的,擅長長篇大論一番她未知的領域,進而將她馴服,之前是嫁妝論,現在是婆家論,反正好不好的都是路同舟說了算,路璐又沒經歷過,不知深淺。
路同舟淪落至此,大概確實是運氣不好吧。
路璐灰溜溜地上了車,坐到了路同舟旁邊,路同舟道:“你不去拿幾件衣服?”
“不拿了。”路璐的心和身體都懶得動了,任人宰割吧。
“那你拿什麼換?”
路璐還未開口,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道:“等到了地方,我陪表妹去買幾件吧。”
路璐一愣,這人就是她傳說中的表哥啊,初次見面,這表哥的口氣不小,男人偏過頭和她對視了幾秒,兩人互相觀望了對方的長相,互相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路璐說不出這位表哥長得有多帥,但也是不難看的,五官端正吧,中等體型,氣質很富貴。
男人道:“你叫路璐?這是小名嗎?”
路同舟沒料到這位表侄還挺大方的,有關錢的希望火苗騰騰向上冒,她等着嚴諄清主動來問店的事,比如問她“這是誰開的店?是什麼店?營業額怎麼樣?”
但他並沒有,卻是對路璐的名字感了興趣,路同舟插嘴道:“不是小名,是大名,第二個璐是王字旁加一個馬路的路,就是我們路家的路,路璐是隨我姓的。”
路同舟有意無意地涵射着她沒忘本,嚴諄清面對着路璐道:“我也隨我母親姓,我姓嚴,叫嚴諄清。”
路同舟這才反應過來,對噢,他是她哥哥家的孩子,那應該和她同姓,好糊塗。她爲愛出走時的家族關係還挺簡單,哥哥妹妹,就那麼幾個人,斷了聯繫的這些年裡,家族開枝散葉,下面的子孫輩多了,也亂了,就弄不清了,這使她一陣失落。
但路同舟同時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問嚴諄清道:“家裡就你一個孩子?”
其實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可從嚴諄清嘴裡聽到“我還有一個哥哥,叫路誨明”時,她還是舒坦了一下。說明她打聽來的消息是沒錯的,她這個企業家哥哥是聯姻,女方同是家境優渥,強強聯合,不缺錢,兩個兒子,就缺一個女兒。在路同舟的假想裡,路璐是她能走的一步好棋,忙轉換話題道:“你表妹還沒嫁人呢。”
她的本意是讓嚴諄清多關注路璐多一點,自古表哥表妹一家親,血緣關係擺在那呢,年輕人又容易談得來,他們把關係搞好了,後面一切就好辦了。無奈“好棋”和她心無靈犀,不滿地用胳膊肘杵了她,她回瞪了一眼,動了動嘴脣:“我說錯了嘛,你不就是還沒結婚!”
路璐回瞪了回去,上輩子欠她的!
母女倆這場battle,嚴諄清絲毫沒關注,沒發表看法,沒吭聲。
嚴諄清此刻極度疲憊。不管她們母女倆做何揣摩,他的心思並不在眼下,和她們的交流無非是一個商人信手拈來,隨口即有的客套罷了。平地冒出來的姑姑和表妹,嚴諄清沒感到太稀奇,富裕人家親戚多,他跟已回老家的父母說了此事,父母的反應很平淡:“她們要來,就讓她們來吧。”
而本來說好上次跟他一起回去的,但姑姑這臨時起了變故,沒去成,父母也沒問,等於“她們不來,不來更好”。
現在她們又要去,父親說:“方便的話,把她們捎回來吧。”
“捎回來”,這詞用的,更說明這兩個人有多無關緊要,至於對她們的第一眼印象,嚴諄清壓根沒考慮,美啊醜的,好啊壞的,才懶得問,他履行的不過是一個搬運工的職責,把她們送到家就完事了。
但他的腦子裡也不是一點事都沒有,他在想一個女人,付甜甜。
昨晚和付甜甜吃完飯後一起逛商場,付甜甜看中了一件“輕婚紗”,說想試試。嚴諄清搞不懂現在商家的噱頭,在他看來,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白紗裙,婚紗不能日常穿着,而這些所謂的“輕婚紗”倒是可以當晚禮服用的,有些式樣簡練的,穿着逛街也沒問題,那和一次性用品婚紗有什麼關聯,八竿子打不着。
可付甜甜要試試,那就試試吧。
事實證明,嚴諄清搞不懂的事情不止一件,他萬萬沒料到付甜甜穿上一眼相中的裙子,平平無奇的衣服頓時活色生香起來,她從試衣間走到他跟前,他眼睛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