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璐抿了一下嘴脣,確認自己還活着,放慢語速問道:“媽,你把房子都賣了,還要借三百萬?錢花哪了?你是去賭博了?吸毒了?還是得罪了什麼人,被人家敲詐了?”
路同舟生氣地道:“幹嘛呀,你做律師的就把別人都當法盲啊,非把我往刑法的罪名裡挨個摁啊,我有那麼齷齪麼,現在物價貴我有什麼辦法,一棵櫻花樹七八萬,那錢經得起花嗎!”
“什麼櫻花樹要這麼貴?”
“樹木都分品種,分生長的年數,你不懂,跟我不懂你的業務一樣。”
“是啊,我是懂不了你這個大小姐!你出身多高貴,多會花錢,多有品位,多臨危不懼啊。揹着鉅額債務,早飯照樣吃的香噴噴,咖啡喝的美滋滋,憑你的心理素質,說你是大家閨秀,真的,一點都沒擡舉你。”
“我不跟你吵,你也別激我,你不是就想知道個數字嗎,能言而有信嗎。事已至此,你能幫我就幫,不能幫就走!反正這個房子最近你是不能住了!我再提醒你一次!”
“這是你的心裡話是吧,你還指着我幫你,那你去問問放高利貸的,你女兒能不能抵債,能賣上多少錢?以後我在路家的祖譜裡,好歹是光榮的賣身救母的!”
路璐胡亂抓了一條裙子換上,拎起包,甩上門。
代汝站在他的車旁,極具耐心地微笑着等候他的女孩。
“路律師,請上車吧。”他爲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路璐望了他一眼,差點就哭了出來,就算路同舟和放高利貸的人鬧到法院,本金和合法的利息也是要還的,三百萬,她也不值這麼多錢吧,下半輩子也不一定能賺到這麼多,就算能賺到,不吃了?不喝了?
“你母親要一起走嗎?”代汝貼心地問。
“不用”,路璐嚥下了“管她”兩個字。
看來奶奶的房子也要被賣掉了,賣掉了,這個家就徹底散了,虞桑梓以後再回來,都找不到家門了。她焉焉地坐上車,口乾舌燥的,一口水沒喝,早飯沒吃,潤脣膏沒塗,口紅更別說了。
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是滿臉暗沉,嘴脣發白,活像個小怨婦,跟路同舟吵來吵去的,兩人一言不合就爭,能吵出名堂就好了,活浪費力氣。
“安全帶系一下。”代汝道。
“啊?”路璐沒反應過來。
代汝便伸手給她系,他的身體靠過來的時候,路璐連頭髮絲都打了感嘆號,但他只是繫個安全帶,然後端坐到駕駛座裡,這下好了,大滴的汗珠止不住從她的額頭上向下落。
哎,索性把這化了個半拉子的妝沖刷掉吧。
她拿紙巾擦汗的時候,望見了腳上穿的鞋,黑色的職業款連衣裙,配了雙薰衣草紫的高跟涼拖,嗯……風格新奇吧。
汗是擦不完了,親情毀了,愛情也要短路了。
然而,竟聽到他說:“把左手給我。”
他說話時目視前方,路璐以爲聽錯了,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他好像是不願意問第二遍問題的,直接抓起她的左手放在座駕和副駕駛座中間的置物盒上。
好了,這下連擦汗都費力了,他的手溫暖而溫柔,她掌心裡的汗更是冒不盡了。
“不能單手開車吧,違反交通規則。”
“現在是紅燈。”
天那,這是哪條路,紅燈從九十秒開始倒數的。
他望向她,她只得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想把手抽出來拂一下頭髮,她都能感到那些亂七八糟的碎髮正黏在臉上。而他不但不鬆手,還更用了力,他一用力她的手背便感到一陣刺痛,是他指腹上的繭。
“我當過兵,邊防兵。”他又目視前方了,而眼睛像是長在她的小腦子裡的,他不着邊際的話語倒和她的想法同頻共振。
路璐又點點頭。
“除了點頭,你就不想說點。”
“我等你解釋。”
“我當過兵,也做過科研,人生經歷比較複雜,並非隨口胡謅的。”
“你簡直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這個比喻不恰當吧。”
“哪裡不恰當了?”
“就算做蛔蟲,那也要是長在你心尖上的,讓你時時刻刻想着我。”
路璐撲哧笑了,給了他一個嬌俏的白眼。
“剛纔在你母親那,謝謝你幫我說話哈。”
“你聽到了什麼?”
事實上他只隱約聽到了她們在客廳裡的談話,後來到了裡屋那,他就聽不見了。
“你緊張了?你每次見我都緊張,怕我始亂終棄?”
路璐順着他的意思,又點點頭,他有自我警醒意識豈不更好。
“你呀”,他感嘆了一聲:“還像個小女孩。”
綠燈亮了,他鬆開手,她的掌心裡多了一個戒指,扭花的金色,上面鑲着一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金色不代表是金子做的,說是紅寶石,不代表真的是寶石。
但路璐笑了,她喜歡他變的魔術,哪怕他放的是一粒糖,她也喜歡,逗他道:“這個戒指值兩千塊嗎?”
她是在拿戒指和他的手帕比較。
“不值吧,昨晚上看評彈時收的VIP客戶禮物,送給VIP的女朋友隨便戴戴,這個式樣,還蠻適合你的。”
“我要是不戴呢。”
“求你給我個面子。”
又到了紅燈,他拿起她的手,把戒指帶到她的中指上:“我怕你被別人搶走了,我一個老頭子,搶不過年輕人,等忙過了這段時間,我帶你去上海,買一個像樣的。”
路璐融化了,偷偷瞄後視鏡,點綴在她蔥白似的手指上的仿似他那顆滾燙的紅心。這個長在她心尖上的蛔蟲,把她的心全吃了。
“還要等段時間,一聽就沒有誠意。”
“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薄情郎李生,確實有點忙。”
“你把我當成杜十娘了。”
“你這個年紀居然知道杜十娘,看來我們是精神層面的同齡人,沒有代溝。昨天陪客戶去看了評彈《杜十娘》,中間一直沒機會回你消息,回到家一點多了,想着你肯定睡了。”
“啊,你睡那麼晚,早上還過來接我?”
“因爲我想你。”
路璐的眼眶潮溼了。
“你也別感動,我有時間來接你,沒時間的時候多着呢,以後我不回你消息,不給你打電話,不是在找藉口,是真的沒辦法做到,你可能會覺得我爲了工作冷落了你,把我們的感情放在金錢之後”,他頓了頓,道:“我必須賺錢,肩上有責任。”
“我明白。”他提到了錢,她的感動直接進化爲悲傷,三百萬的債務大山,是不會跟他提一個字的,她的自尊不允許,而他的沉穩給了她某種程度上的力量和信心。
“謝謝你,能讓我遇見你。”他嚥了一口口水,純粹而難以自持的動作,目光如炬的中年人,能很好地遮住年輕的傷疤。
“我也要謝謝你。”她只當是迴應他一句情話。
他扭過頭看她美麗的笑容,笑了笑,笑到一半時,把臉轉向他左側的車窗,久遠地凝視着窗外。
也許他是知曉她感謝他的緣由的,但路璐是領會不了他的“謝謝”,他的笑容,他凝望的遠方的。
她還沒能成爲長在他心尖上的蛔蟲,她對他的愛,是擡頭仰望和被征服。
到了律所樓下,代汝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卡遞給她:“預付你法律顧問的費用,去買點穿的用的。”
咦,是變相損她今天的打扮嘍,可她仍道:“代總,你這樣不符合流程,這是你的私人財產吧。”
“別叫我代總,叫代汝,再叫代總我要生氣了。”
“錢我不能收,你硬塞給我我也要生氣的。”
收禮物是一回事,明目張膽花他的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好吧。”他的手機不停地在響,他瞥了一眼屏幕說道。
路璐也瞥了一眼他的手機,瞥見了屏幕上的名字:“馨若。”
這是一個女人吧,是誰,竟能讓他說出“那好吧”這三個字,這哪是他代汝強硬的風格,他是在着急跟她告別吧。
她沉默着,以戀愛中的女人的敏感。
“我要去南京兩天,後天下午回來,如果趕得上,我就來接你。”
他並沒着急要走,路璐露出笑容:“知道了。”
“晚上司機會來接你。”
“我不一定在所裡,我下午有個庭。”
“那我讓他中午來送你過去。”
路璐剛想說“不要了,太麻煩了”,他的手機再次響了,閃爍的是同一個名字。
“你接電話吧。”她提醒道。
他沒接,也沒掛。
“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路璐扭身留去,他追上來一把將她拉近懷裡,把一串鑰匙放進她包中:“我家裡的鑰匙,歡迎你隨時來。”
他在力證清白,那她要回以更大的信任,她踮起腳尖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半晌,才放手。
她說的是:“代汝,我愛你。”
那是比“我想你”更炙熱的。
代汝親吻了她,情到濃時,忘乎所以。
纏纏綿綿良久,假如一直在關注路璐的邱斌沒看到這一幕,那他定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