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瞬間疼到裂,最怕幼兒園老師突然的“打擾”,最怕“被叫”家長,相比賠禮道歉的“丟人”,她擔憂的是要請假去接孩子。幼兒園四點放學,路上花一個小時,那她三點鐘就得從單位走,家家都有孩子,唯獨她老是放下工作去處理家務事,說得過去嗎?
說不過去。她也說服不了自己的上進心。
而今年開始,雪兒成長過程中的問題頻現,搗起蛋來絕不輸男孩子:偷拿別人的水杯喝水;玩滑滑梯時滑到底部故意不起來,等別的小朋友來撞她;不好好午睡,大吵大叫......
頭疼。
到了醫院拿到報告,白紙黑字醒目地寫着體檢小結:甲狀腺功能減退。
預料之中的結果,上次單位組織體檢時,甲狀腺指標有兩項偏低,醫生建議她多注意休息,三個月後複查。而休息這事不是自己注意了就能做到的,持續性的勞累,睡覺是隨機性的。
昨晚周安走了後,她躺在牀上久久無法入睡,迷迷糊糊快睡着時,雪兒翻了個身,把被子踢了,起身給孩子蓋好被子,又徹底醒了。再次要入睡時,降溫了,空調吹在身上冰涼,起來關空調,飛來一個嗡嗡嗡的蚊子,打開臺燈躡手躡腳地和蚊子鬥智鬥勇。
消滅了蚊子,天也亮了。
去年體檢時,查出了甲狀腺結節,她的腰椎間盤還突出,坐着辦公時要靠護腰帶支撐,就像周寧走後習慣了勞累一樣,她也習慣了身體裡不斷出現的狀況,沒把複查結果太當回事。
但醫生面色凝重:“平時有沒有頭暈,容易疲倦的情況?”
“有。”
醫生看看她:“都有點浮腫了。”
“那是我昨晚沒睡好吧。”
“偶爾一次睡不好不會這樣,怎麼不早點來複查?”
“額,醫生,甲減不是什麼大病吧。”
“任何病都分程度輕重。”
“那我的情況很嚴重嗎?”
“目前不嚴重,先吃點藥看看,甲功減退很多時候是作息不規律,過度勞累引起的,你今年多大......?噢,三十二歲,照顧孩子太累了?”
崔銘生莫名的感動,一個外人一下子問到了她的心窩裡。
“我早上看了好幾個病人,和你一樣的情況,要工作,又要顧家庭,但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讓老公分擔點哇,不然老公要了幹嘛呢,跟做單親媽媽有什麼區別,你說是不是?”
“你說的對。”
出了就診室,“單親媽媽”這四個字一直環繞在崔銘生的腦子裡,她方纔的這句回答是真心的,一點沒錯,她現在的生活和單親媽媽有多大的差別呢。
她管孩子吃穿,管孩子教育,管他的父母。每天早上雷打不動起來做早飯,她不做早飯,雪兒只能吃稀飯和蘿蔔乾。
螺絲釘般瘋狂旋轉,還不被待見。
功利地講,在這場婚姻裡她獲得了什麼,沒有愛,沒有尊重,沒有物質。
這個家不是港灣。
也許,等有一天,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和周寧離婚了,她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單親媽媽了。
然而離婚了,孩子怎麼辦呢,尤其是父親那如何交代。她不願父親失望,不願他難過,不願他二十多年的含辛茹苦,既當爹又當媽的付出,換來的是女兒家庭破碎的消息。
她必須讓他在有生之年,永遠活在她人生幸福美滿的謊言裡。
每走一步心情沉重一分,可這份沉重裡從始至終,沒有一丁點是關於對周寧的眷戀的,他的冷漠已傷透了她。
到達餐廳門外,從落地窗望見付甜甜和路璐正在點菜,兩人談笑風生,崔銘生跟着她們的笑容而嘴角上揚,禁不住懷念起從前的日子,她也曾那麼開心和健康過。
爲了要守護的“港灣”,崔銘生又一次做了妥協,給周寧發了微信:我得了甲狀腺功能減退。
發完立即退出微信,她覺得噁心。
這種感覺好比是一個女孩在哀求提出分手的男朋友不要離開,而她崔銘生的本質,向來萬事不求人。
隔了幾分鐘,周寧回了一條微信,三個字:要緊嗎?
崔銘生回道:不要緊。
周寧道:那就好。
她望着手機又等了一會,他沒再回一個字,惰於搭理她的風格一如既往,在任何時候,恐怕她死了,他也這般吧。
這是一家開了很多年的蘇邦菜館,做的是南方菜,卻是北方飯店的分量,加上菜的味道不錯,經濟實惠,深受三人青睞。以前她們還在讀書時,臨到月末生活費還沒花完,常把各自的錢湊在一起,在校外各種打牙祭,這家店就是常來的。
不同的是,那時崔銘生看到旁邊政府大院裡出出進進的工作人員,羨慕的兩眼發光,夢想着有一天能到那裡上班;現在她已經是裡面的一員,心如止水。
那會付甜甜是三人中最拮据的,出的“份子錢”經常是最少的。現在她有錢了,本來說好這頓路璐請,她卻搶着做東,不再像從前那樣精打細算湊優惠、搶特價菜,想吃什麼點什麼,呼啦啦地點了十幾個菜,吃不完打包走唄。
崔銘生還沒進來時,付甜甜問路璐:“哪陣風讓你良心發現,想着張羅我們吃飯來了?”
她不提,路璐倒忘了提議這頓飯時的情形:一個人狼狽不堪地擠在公交車上,拼命給自己灌雞湯,想抱住付甜甜和崔銘生痛哭一場。
而今天早上進賬的律師費別說這個月要交給路同舟的錢了,下個月下下個月的錢都夠了。
浮生一日,恍若隔世。
想到代汝送她的卡布奇諾玫瑰,是的,雖然沒寫他的名字,但知道肯定是他送的。
此生只遇到他這一個男人,會對她說:“別怕,有我在”,爲她擦去汗水,在下着雨的淮海街。
但這種離奇到連她本人還沒摸清頭緒的事,不能跟付甜甜瞎講,路璐調侃道:“東南風。”
付甜甜呲道:“我還自摸呢。”
“甜甜,你租在哪個小區啊?”路璐突然轉換話題,付甜甜一驚,以爲路璐想去她住的地方,路璐她們並不知道她有房子,她從沒說過。
“幹嘛呀?你要租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