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華寶藏。”辛婉和莊子塗異口同聲,辛婉錯愕驚目,莊子塗脣含溫笑,探視着辛婉發紅的臉。
——“你也知道雍華寶藏?看不出來吶…異鄉客也知道姜國地下的東西?”
——“若是…雍華寶藏就在我手裡,你可不可以不去湘南賣馬?”
——“我爹的馬場主人,你不讓他女兒做太子妃,又不肯她幫着賣馬,那你想她做什麼?”
——“想她跟我走,天高地闊,如雲如燕,豈不是逍遙快活。”
——“哈哈哈哈…”
辛婉笑岔了氣,指着莊子塗笑的說不出話來。
——“你一定是犯了傻氣,人活在世,哪裡來的逍遙快活,我爹有百畝馬場,我家有幾千匹好馬,還不是要艱難活着。莊子塗,你燒糊塗了吧。”
——“雍華寶藏,還不能問你討一世逍遙?辛婉,你的心夠大。”
——“我辛婉心不大,我啊,是不信你吶。”
辛婉跳起身,箭一般的翻上馬背,對着愣在原地的莊子塗扮了個鬼臉,策馬馳騁而去。
——“莊子塗,人各有志,你有你的逍遙,我有我的事要做,你和我是不一樣的。我要去湘南,還要把馬賣給薛家吶…”
——“辛婉,你爲什麼不信我可以許你一世雍華…”
——“…我並非不信你,是我…根本不信有什麼一世雍華…”
“我該信他的。”辛婉指尖摸進衣袖,勾起一枚墨石鑲金墜,那是千年才成的金陵墨石,紋理細膩如緞,色澤漆黑似墨,墨石有孩童拳頭大小,渾圓細緻,可謂玉石中的極品,墨石上用金紋盤繞,纏成一個“雍”字。
墨石——只有當年的雍華府纔有。
——“辛婉,你爲什麼不信我可以許你一世雍華!?”
“顏嬤,我爲什麼沒信他…”辛婉扼腕垂目,“要能早些找到雍華寶藏,憑太子虔的本事富國強民,姜國就不會被滅,所有人都不用慘死…顏嬤,我該信他的。”
“時光無法倒轉,夫人也別追悔什麼。”顏嬤紅了眼眶,看着辛婉攥緊的墨石鑲金墜,也是哽咽無言。
——“辛婉,不過去湘南賣馬,爲什麼要嫁給薛家的兒子?薛少安病的就剩一口氣,你就不怕沒幾天就守了寡?辛婉,你是瘋了吧。”
——“過了前頭的翠竹林,就是湘南的地界,莊子塗,你跟了嫁車一路,你要跟去湘南麼?”
——“跟我走吧。”
——“薛家出了雙倍的價錢,卻連一匹馬都沒有要…薛少安誠心娶我,身爲女子,還有什麼不知足。”
——“辛氏是靠賣女報國麼?遠嫁湘南,山高水遠,你這輩子都回不去姜國,辛婉,你和我走…”
——“我是心甘情願嫁給薛少安,我連太子妃都可以不做,莊子塗,天高任鳥飛,你可以,我不行…”
——“那是你爲了成全你妹妹!辛婉,你一手是親情,一手是恩義…就是沒有我莊子塗吧。區區湘南薛家,幾座金山又算的了什麼!你爲什麼不信雍華寶藏在我手裡…”
辛婉擡目看着莊子塗憤怒哀傷的臉,這一刻,他變作一個痛失所愛的普通男子,再也不復初見時的風雅氣度。
——“我要因爲雍華寶藏就和你走,和賣了自己又有什麼區別?你看不起薛家的烏金,誰又會在乎你口中的寶藏?”
——“辛婉…辛婉…”
莊子塗跟了辛婉一程又一程,終於,翠竹林外,薛家迎親的隊伍已經能看得清楚,莊子塗知道自己不能再跟,翠竹林,就是他和辛婉的盡頭。
莊子塗抽出腰間從不離身的青玉簫,貼近薄脣——蕭聲纏綿繾綣,聽得林間的鳥雀都寂靜無聲,聽得陪嫁的顏嬤都落下心酸的淚水。
辛婉眼角含淚,她果決的掩上車簾,給自己蓋上新婦的喜帕,蕭聲嘎然而至,忽的一塊漆黑的物件扔進了紅轎裡,不輕不重落在了她就要戴起的喜帕上。
——那是一塊墨石鑲金墜,精巧的“雍”字盤旋墨石之上,閃出熠熠金色,映亮了辛婉驚愕的眼睛。
天下幾無墨石,唯獨雍華寶藏的主人——雍華府,纔有如此珍貴絕跡的東西。
莊子塗…莊子塗沒有騙自己,他,真的手握傳說裡的雍華寶藏。
——“辛婉,要是薛少安哪天一命嗚呼,我還會來找你的。”
辛婉急急掀開車簾,飛沙風中轉,她已經看不見莊子塗的身影,辛婉探出身,卻真的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顏嬤,是我太蠢。”辛婉潸然落淚,“莊子塗和我說過,天高地闊,如雲如燕…雲燕,就是寶藏的守護者燕公子莊雲燕,他也姓莊的…”
“夫人喜歡過莊子塗麼?”顏嬤小心問起,“撇去什麼寶藏,夫人心裡有這個人麼?”
辛婉怔怔一愣,忍不住看向寢屋,她想到薛少安還睡着,她的夫君,相伴二十多年的那個男人。
——“夫人…”
“我很懷念有莊子塗的那些日子。”辛婉終於站起身朝寢屋走去,“他是唯一一個可以追上我的人…可二十多年過去…顏嬤,我已經不會騎馬了…”
寢屋裡,薛少安單薄的身子倚靠在軒窗邊,他看着顏嬤給辛婉披上斗篷,看着她倆踱去花園,他看得見辛婉眸子裡噙着着淚光,聽得見辛婉隱忍的嘆息…
薛少安看見辛婉又摸出了那枚墨石鑲金墜,那上面癡纏着一個“雍”字。
主僕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薛少安低低喘息着,抹黑翻進被褥,閉上了凹陷的眼睛。
——“婉兒…”薛少安低低呼喊着。
辛婉褪下斗篷,掀開錦被環抱住了薛少安瘦弱的身體。
“別離開我。”薛少安夢中囈語般喃喃着。
辛婉藏起墨石墜,把夫君冰冷的手貼在了自己的心口,如她剛剛說的——辛婉,已經不會騎馬了。
鷹都
子夜時分,大理寺的藏卷閣裡燭火通明,關懸鏡已經連着幾夜在這裡度過,桌上的卷宗堆得老高,已經不知道翻閱了多少遍。
眼睛累的睜不開時,關懸鏡摸出骨壎,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獸紋,他明明應該想到什麼,但卻又沒法子把零散的線索串聯起來。
——姜人的神秘壎聲,假死被人接走的雲姬,被薛小侯爺親自請去湘南的鬼手女,讓人無從下手的深宅血案…還有消失在湘南地界的櫟老三。
看似沒有關聯,但又好像有着理不清的關係。關懸鏡按下骨壎,他又想起小楊牧坦蕩的回答。
——“楊小爺識劍無數,不識一個樂器,沒見過。”
楊牧不認得骨壎,如果他和薛燦是姜國人,怎麼會沒見過?楊牧十七八歲,國破時也已經懂事…要他們真不是姜人,所有的猜測就都難以成立。
關懸鏡僵僵起身——湘南紫金府,雄踞邊陲百年,年年進貢無數烏金給朝廷…得殤帝御賜世襲爵位…予大周而言,薛家是肱骨功臣,怎麼會有姜國餘孽?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自己和皇上說出猜測,皇上也絕不會相信。要紫金府真的窩藏姜國餘孽居心不軌,應該斂金自用纔對,而不是把無數財物送給朝廷…
但云姬被人接走,櫟容遠赴紫金府入殮…兩件事的時間幾乎剛剛吻合,誰會知道消失七年的雲姬被送去慈福庵…能有如此通天本事探知深宮秘事的…整個周國也沒有幾個…太保府算一個,還有就是…鉅富之家紫金府吧…
權可通天,錢自然也可以。辛夫人是不輸鬚眉的巾幗,運籌帷幄遊刃有餘…辛夫人,辛…關懸鏡記得,姜國國庫支柱就是辛氏馬場,但辛是天下大姓,周國這個姓氏也遍地都是…
辛夫人在紫金府二十多年,一直深受湘南人的愛戴,鷹都權貴也對她的爲人處世讚不絕口…這樣挑不出毛病的女人,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和姜國餘孽扯上關係。
但爲什麼…關懸鏡狠狠瞧着自己的腦門,自己就是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關少卿。”值夜的侍衛推開屋門,“戚小姐來了。”
關懸鏡正想的頭疼,也說不出個見或不見,重重坐在椅上,撐着額頭目露睏意。
戚蝶衣邁進門檻,看着眼圈發青容顏疲憊的關懸鏡,臉上溢出心疼,她手裡提着還溫溫的蔘湯,輕輕走近,也沒有開口驚擾,倒了碗推到關懸鏡手邊,挪到一旁托腮注視着還在思索什麼的少卿大人。
蔘湯的香味撲面而來,關懸鏡回過神,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才發覺戚蝶衣已經到了跟前。關懸鏡端起碗盅喝下大半,“多謝。”
戚蝶衣給碗盅添上,搖頭道:“一品上將也沒有這麼苦,懸案就是懸案,孟慈都放手不管的事,你日夜不歇的查個什麼?外頭說是鬼祟作怪,你就當是不得了?都是敷衍了事,查與不查也沒分別。”
戚蝶衣嘴裡說着,也揀起卷宗隨意翻看着,忽的頓住眼,眸裡閃出怒意,“陽城櫟老三?鬼手女的家事?好你個關懸鏡,窩着替姓櫟的重查舊案?你和鬼手女到底是什麼交情?人家都去了薛家,你還念念不忘?”
關懸鏡也沒有心情與她爭辯,他抽出櫟老三的卷宗收起,淡淡道:“看似不相干的案子,卻好像暗藏着看不見的關係,一通就百通。”
戚蝶衣哼了聲在他對面一屁股坐下,“人都跟了薛燦,我不信你還能去紫金府把人搶來。這輩子你只能留在鷹都,在我戚蝶衣眼皮子底下。”
關懸鏡無奈搖頭,趕不走的人也只能隨她樂意,關懸鏡隨手執起宋太傅放血而死的卷宗,細細又重新看起。
“說到宋敖。”戚蝶衣存心不讓關懸鏡靜心查案,“宋夫人幾天前回了老家,你知道太傅府有多少金銀細軟麼?一個文職太傅,裝金銀的樟木箱少說也有十多個,關少卿,你一月俸祿纔多少?這又苦又窮的差事,你也願意做一輩子?”
關懸鏡頭也不擡,“一月五兩,不多,卻也足夠,我樂在其中,你管多了。”
“五兩!”戚蝶衣不屑笑道,“宋敖家一個箱子,就是你一輩子都賺不來的,箱箱黃金,你我在宋家府庫親眼見過的。”
——箱箱黃金,你我在宋家府庫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