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懸鏡轉身沒有駐足, 長到這麼大,他只對櫟容生出男女情意,將來…關懸鏡舉目望月,將來的事, 又會有誰知道…
襄郡城外
赤鬃上的薛燦, 舉目眺望不遠處古老的襄郡城,眉間嚴峻。薛燦知道城裡糧草告急, 夫人的故友贈糧助陣,周國一時之間難以籌措軍糧, 襄郡城裡人人自危, 該是拿下的最好時機。
但, 戚蝶衣該是又得了高人的指點,竟是緊閉城門, 不論姜人如何叫陣,都是高掛免戰牌, 大有僵持之意。
所謂高人,還能有誰,只會是不甘寂寞的關懸鏡。
鷹都暗衛來報, 關懸鏡說服戚太保, 爲朝中大員求得免罪令, 更拔劍立誓,誰抱着棄國投誠的心思,他第一個要了那人的性命。
年輕臣子如此熱血又有謀略,鷹都上下一時也是羣情激盪, 不少大員也紛紛拿出家中私藏,交由內務府四處購置糧草補給。
最多月餘,周國就會充實軍庫,到那時,仗就難打了。
綺羅手握雙刀,幾日的等待讓她也是焦慮的緊,“給我一千人馬,我強攻了襄郡就是。等等等,大家牟足的勁頭,再等可就沒了。”
謝君桓拉過她的袖口,又瞥了眼馬背上的薛燦,對綺羅搖了搖頭。
綺羅暴脾氣,跺腳怒道:“到底戚蝶衣是個女人,該是嚇破了膽不敢應戰吧,怎麼就不能給我人馬,大不了我下個軍令狀就是。攻不下城,我提頭來見。”
薛燦驟然頓住,忽的翻下馬背,直直朝綺羅走去,謝君桓當他真要綺羅下個軍令狀,急急求道:“小殿下,綺羅魯莽慣了,她胡說的。”
薛燦也不看他,盯着綺羅氣紅的臉,“你說戚蝶衣是個女人,你不也是個女人麼?憑什麼你膽大不怕死,那位戚帥就閉城不出,她敢領兵,就不敢殺敵?”
“誰知道呢?”綺羅衝着襄郡城哼了聲。
“阿容和我說起過。”薛燦回望巍峨的古城,“這位戚小姐性子嬌蠻勝過咱們的綺羅,若你們能會一會,倒也有的看。”
“可惜周人膽小如鼠。”綺羅啐了口,“打不過,就躲着。”
“綺羅,我問你。”薛燦輕撫馬鬃,“要你是守城的戚小姐,如果有謀士不肯你出戰,叮囑你哪怕糧草殆盡,也一定要死守等待時機,你會怎麼做?”
綺羅想了想,“要我是她,那謀士若是可靠,我一定會照做,我是個粗人,謀略我懂得不多。”
——“戚小姐也是個粗人。”櫟容掀開帳簾走了出來,“她傾心關懸鏡,關懸鏡說什麼,她一定會聽進去。”
薛燦解下披風攏在櫟容肩上,垂眉繫上緞帶,口中仍是對綺羅道:“綺羅,我再問你,那要怎樣你纔會出城?”
綺羅揪着髮梢,好像真把自己想做戚蝶衣,好一會兒道:“除非…有足夠誘我出城的東西,最好能一擊即中大勝而歸…要是小打小鬧,還是算了。”
“什麼能誘你出城?”薛燦徐徐誘之,等着綺羅口中的答案。
——“關懸鏡啊!”綺羅和謝君桓異口同聲,話一出口,倆人對視着笑紅了臉,謝君桓憨厚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撇開臉。
“只有關懸鏡了!”綺羅狠狠道,“要不是他在幕後出鬼點子,襄郡早就是我們的,這人千萬別給我瞧見,見一次,絕不放過。”
“那什麼又能誘戚小姐把關懸鏡的囑託忘在腦後?讓她衝動出城?”薛燦揚脣道。
謝君桓愣了愣,轉身盯上薛燦舒展的臉,喉嚨一動道:“小殿下…您的意思是…”
“小殿下要親自誘戚蝶衣出城?”綺羅轉過腦回路,“不行,您是姜人旗幟,決不能以身犯險,昨天我還和謝君桓說,要把您和少夫人送回湘南纔好…”
“襄郡是周國南方咽喉,一定要速戰速決。”薛燦揮襟遠眺,“周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真要耗戰,縱有糧草相助,我們也耗不過他們。”
“可是。”綺羅急道,“要您有什麼閃失…”
薛燦笑看沒有發聲的櫟容,“阿容覺得呢?”
櫟容攏緊披風,她見過在雲姬屍身前一怒拔劍的薛燦,那一刻的血脈賁張她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個了不起的英雄,自己又怎麼能用女人的柔軟心腸,牽絆住他的血性。
“你少年時就能殺了關易,還問我?”櫟容神態篤定。
薛燦快慰笑着,對謝君桓道:“你放出話去,就說我親赴襄郡,要會一會這位女帥。”
櫟容點頭,“戚小姐自負要強,她沒親眼見過薛燦,但心裡對薛燦一定恨的緊,知道薛燦親征,她一定會按耐不住想試試薛燦的斤兩,要能親手殺了這個姜人首領,就能即刻解了朝廷的危局,我想,自命驍勇的戚小姐一定心癢癢,關懸鏡的叮囑…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吧。”
“還有就是。”薛燦又道,“城裡糧食不多,軍士和百姓都是飢腸轆轆,苦熬也是無奈之舉,要真有個捷徑能取我性命,誰會不心動?”
綺羅雙目放光,“我知道了,這就去準備。”
謝君桓面色還是有些猶豫,“小殿下…不如還是讓我…”
薛燦示意他不要再勸,“姜人領袖不能只是守在背後,他們也該清楚自己拿命追隨的是什麼樣的人。”
薛燦拔出寶劍,對着日色久久沒有眨眼,“這把劍,也已經許多年沒有沾血了。”
戚蝶衣好奇薛燦已經很久,薛燦帶鬼手女進京,她還鄙夷這個小侯爺半點血性都沒有,被自己父親一封書信就嚇破了膽,送人不說,還親自送來,侯爺做到這份上,也就剩烏金遮羞了吧。
之後她未曾見到,但父親和幾位大人都對湘南來客讚譽不少,還說他模樣英武,病秧子薛少安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也是上輩子積下的福澤。
關懸鏡也說他不簡單。可獻媚朝廷的男人,能有多少斤兩?
但薛燦竟是隱姓埋名的姜國皇孫,戚蝶衣倒吸冷氣,手裡的劍也握的更緊了些,如此城府,連閱人無數的父親都沒有察覺,他還差點要了關懸鏡的性命,戚蝶衣每每想起關懸鏡差點命喪湘南,就會驚出一身冷汗。
這樣的人物,不躲在紫金府裡被好生保護着,居然膽大包天敢來襄郡和自己對陣?戚蝶衣又看了遍父親送來的書信——“懸鏡囑託,死守襄郡一月,必有解困之法,切勿心急應戰,中了薛燦姜賊的套路…切記,切記。”
戚蝶衣疊起信箋,心尖揚起女兒家的情意,“關懸鏡,爲什麼不是你親筆書信叮囑我?爹說…等我凱旋,就會求皇上賜婚,爹說你已經答應…”
戚蝶衣臉頰羞紅,“歲月長長,你總會看到我的好處,太保家的女兒,還配不上你麼。”
戚蝶衣輕輕吁氣,推開窗戶若有所思,“要我能手刃薛燦…替你報了殺父之仇,你是不是就會對我另眼相看…薛燦要你死,我就非要他死不可,薛燦親赴城外…我一定,要替你殺了他。”
——“死守襄郡一月,必有解困之法,切勿心急應戰,中了薛燦姜賊的套路…切記,切記。”
戚蝶衣腦中一熱,戰場瞬息萬變,最厲害的謀士也算不出所有,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擒賊先擒王,只要殺了薛燦,姜賊必將不戰而敗…
戚蝶衣一拳擊牆,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子夜時分,探子悄悄來報,戚蝶衣頓住手裡的動作,幽聲道:“薛燦,真的來了?”
探子點頭,臉上還帶着些許激動,“不止薛燦,他新婚的夫人鬼手女,也在軍中,幫襯着給死人入殮下葬…”
“鬼手女也來了…”戚蝶衣倒是沒想到,“當真是他們夫婦?”
探子狠狠點頭,“帥營裡,謝君桓親自給他斟茶倒水,一口一個小殿下,屬下還聽到…”
——“聽到什麼?”
探子面露糾結,“他們夫婦,前幾天就喬裝打扮混進了襄郡城…薛燦笑稱,他親眼看見城裡就快彈盡糧絕,最多十天,軍士餓急了就會生事,戚帥…一個女子…定是壓不住的…”
“好你個薛燦!”戚蝶衣怒掀案桌,“竟然混進城裡…”
“我一個女子壓不住?”戚蝶衣冷笑了聲,“既然你得意忘形…就要你見識下我一個女子的厲害。”
趁着夜色的掩護,一隊精幹的軍士暗藏刀劍,身穿夜行衣,悄悄出城朝姜人軍營摸去…
姜人軍營裡,今夜是格外的寂靜,巡邏的軍士也比平時少了許多,耗着好幾天,軍士懈怠也是正常,有些甚至倚着角落打起了瞌睡。
帥營的燈火亮了陣,只見謝君桓恭敬出來,還呵斥了幾句瞌睡的軍士,可才走,軍士又哈欠連天悶倒在地。
薛燦吹熄蠟燭,仰臥在硬冷的榻上,輕攥腰間鷹墜,呼吸均勻低緩,也許真是累了,他悠悠閉目,不過片刻,帥營裡就傳出低幽的沉睡鼻息。
不遠處的營帳裡,綺羅陪着櫟容共榻倚着,倆人都是沒有睡意,綺羅不時摸着手邊的短刀,手心汗溼,再看櫟容動也不動,綺羅疑道:“少夫人,小殿下親自做餌,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誰也不知道姓戚的會用出什麼手段,他們在暗處,防不勝防吶。”
櫟容張開手心,綺羅好奇摸了摸,低叫道:“還以爲你不擔心,你手裡的汗比我多多了…”
“怎麼會不怕?”櫟容握緊手心,“但我要喊怕,薛燦一定會顧念我,我裝也裝出個樣子來,才能穩住軍心。其實,我怕的很呢。”
綺羅握住櫟容溼漉漉的手,“你最懂小殿下,也難怪他疼你。我跟着他那麼久,小殿下眼裡從沒瞧得進過什麼女人,自打見到你,就是牽腸掛肚,心裡也只有你了。”
“你不是女人麼?”櫟容低笑着。
“我?”綺羅噗嗤一笑,“他們個個拿我當兄弟,楊牧背地裡老說我比男人還兇。”
低聲的談笑緩解了倆人的緊張,警覺的綺羅忽的屏住呼吸,一手捂住櫟容的嘴,一手輕輕握住短刀護在櫟容身前,側身耳朵貼緊營帳,她知道,薛燦等的人,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