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容沉着道, “咱們去會一會這個陳皇后,後宮女子善妒,雲姬所受折磨,她該是也有份吧。”
綺羅聽着有理, 示意宮婢快點帶路。
皇宮被圍, 殤帝降國,後宮嬪妃暫且還在自己的宮殿安置, 忐忑等着傳說中的姜人君上會給自己怎樣的命運。
陳皇后被軟禁在自己的錦繡宮,她是周綏安髮妻, 追隨左右近三十年, 連關懸鏡母子都知道, 陳皇后心機深重,凡是得過殤帝盛寵的妃嬪, 一旦失寵便多無好下場,因爲忌憚陳皇后非人的手段, 後宮妃嬪都秉承雨露均沾的法則,無人敢求得殤帝獨寵。
這麼多年,只有一人, 在陳皇后眼皮子底下獨佔殤帝近七載, 要不是一絲白髮讓殤帝驟然變心, 也許她現在還在殤帝枕邊。
雲姬,這個異國太子妃,她坐着綴白花的馬車來到鷹都,殤帝才見她第一眼, 就臣服在她的裙下,寵之如至寶。
雲姬自小在衆星捧月里長大,認定自己是寵冠天下的命數,哪怕是到了周國,她也堅信殤帝會折服於自己的容貌,給她在姜國一樣的榮寵。她從未把什麼女子放在眼裡,周國皇宮最美的嬪妃,也不及她莞莞一笑,殤帝怎麼可能不把所有的寵愛給她?她肆意霸佔着殤帝,三五年裡,殤帝夜夜流連她的牀榻與她癡纏,沒有踏足別人那裡半步。
雲姬失寵後,陳皇后把七年妒恨連本帶利與她清算,她找來西域蟲毒逼雲姬服下,蟲毒不至死,會讓人渾身長瘡,瘡口化膿潰爛,慘不忍睹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止如此,她還親自用燒紅的烙鐵,在雲姬腿/間烙下殤字,許多宮人到現在都記得雲姬烙印時的悽慘叫聲,她得過多少寵愛,就受了十倍的痛苦屈辱。
薛燦大軍破城而入,後宮裡也在悄悄議論,陳皇后虐殺雲姬,這筆賬可有的算,殺人孃親,還是如此兇殘手段…薛燦把陳皇后製成人彘也不是不可能吧。
櫟容一路也聽說了不少陳皇后的妒恨手段,她也猜到後宮能對雲姬下此狠手的,也唯有這位皇后了。
在這個檔口還敢求見自己…櫟容也好奇她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
錦繡宮裡,靜如荒墳,只剩幾個老僕竊竊縮在角落,許多宮人都已經逃竄到其他去處,哪怕是骯髒的辛者庫也好過留下受陳皇后牽連。老僕們眯眼看着走進的兩個陌生女子,小腹隆起的一定就是薛燦心愛的夫人,來自陽城的鬼手女了。
——“娘娘已經恭候多時了。”一個幹練的嬤嬤對櫟容屈了屈膝,恭敬道,“夫人這邊請。”
綺羅好奇的四處看着,這陳皇后的宮邸倒也不算奢華,但給人一股子說不出的壓抑恐怖,留下的嬤嬤宮人也是一副尖酸兇狠的模樣。
推門進去,一個穿淡色華服的中年婦人轉過身來,她梳着老式的髮髻,連簪子都是幾年前的式樣,面容端秀,約莫也年近五十,但看着也不算老態,若是不知道她是陳皇后,看着還不如芳婆厲害。
陳皇后端詳着櫟容年輕的臉,溫雅笑道:“上回聽說鬼手女也進了皇城,倒也算是有緣。”
嬤嬤給櫟容挪來楠木椅,櫟容也不扭捏,大方坐下,綺羅抱肩站在她身後,眉毛挑的高高的。
陳皇后笑看綺羅,“這位一定是小殿下身邊那個厲害的女將吧。”
綺羅鼻子裡哼了聲看也不看她,只想着她有話快說,還等着把櫟容帶回去呢。
陳皇后示意嬤嬤退下,又意味深長看了眼櫟容身後的綺羅,櫟容淡淡道:“綺羅是薛燦最信任的人,你但說無妨的。”
陳皇后撐直身體,清淡的眉眼幽幽注視着櫟容自若的臉,沉默片刻道:“夫人一定聽說過雲姬吧。”
綺羅面色暗下,情不自禁還摸了下懷裡的匕首,她雖然沒親眼看見雲姬慘狀,但聽說那晚見過雲姬的婢女都噁心的三天沒有吃得下飯,雲姬所受折磨可想而知,不然薛燦也不會千里迢迢去找櫟容入殮。
櫟容點頭:“她是我夫君的孃親,姜國被滅她不知所蹤,薛燦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孃親在鷹都皇宮…”
“大理寺的關懸鏡從湘南迴來。”陳皇后接着道,“他說雲姬數月前被人從慈福庵接走,就是去的湘南紫金府,薛燦親自去陽城請你,也是爲了給雲姬入殮…想必…你定是見過雲姬的屍首了。”
櫟容眼前掠過雲姬讓人難以直視的身體和麪容,她殮屍許多,屍身呈這樣的還是第一次,那時她就在想,能狠心把一個女子折磨虐殺如此的,該是何等惡毒可怕的人。
陳皇后…她看着與世無爭清清淡淡,卻深藏着一顆歹毒的心腸。
櫟容瞥視陳皇后仍是沒有變色的臉,也是暗歎她內心的強大,“雲姬身染惡瘡,不是病,是毒,這毒在宮裡所中…如果我沒有猜錯,該是你的手筆吧。不止惡瘡,還有腿間烙痕…”
綺羅手心緊握,箭步上前就要暴打陳皇后,櫟容拉住她的衣襟,對她搖了搖頭,綺羅忿忿退回,滑出匕首對着陳皇后揮了揮,眸裡冒出一團火。
陳皇后臉上也不見驚恐,口吻仍是篤定的很,“天下亂時,必出妖孽,雲姬自獻周國,就是皇上身邊的妖孽,皇上被她迷的七葷八素,數年沒有臨幸其他嬪妃,身爲六宮之主,如何能不懲處?”
“你那不是懲處,是虐殺。”櫟容一字一字道,“薛燦銘記孃親被人虐殺的仇恨,沒有一刻忘記,他議完正事,應該會親自來見你。你要是想我爲你求情…”櫟容搖頭,“夫君深仇,就是我的深仇,我不會幫你。”
陳皇后笑了笑,櫟容性子直白當真不難打交道,陳皇后抿了口茶,不急不慢又道:“你看我像是求人的樣子麼?要真怕薛燦尋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大可以自盡求個痛快,還會想法子請你來見?”
櫟容想着有道理,便也不再做聲,等着這女人說下去。
陳皇后幽看櫟容,她原本以爲鬼手女殮屍出身,一定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鄉野丫頭,今日親眼得見,也是暗暗讚歎。身爲六宮之主,周綏安又是個極其好色的皇帝,後宮進進出出的妃嬪宮婢不計其數,陳皇后見過太多各色女子,她們大多美在膚相,不過生了個了好看的皮囊爾爾,雲姬美相絕倫,可謂其中極品,但膚相就是膚相,歲月長長,她們會年老色馳,會失去寵愛,再好的膚相也會變作一張枯皮。
而眼前的櫟容,她容貌算不得絕美,但她美在骨中,這讓她給人一種獨特的感覺,膚會變,骨卻到死都不會改,她出身布衣,卻又自帶一份寵辱不驚,陳皇后知道,櫟容一定是被人悉心教導過,纔有這樣澄定大氣的姿態。
陳皇后收回凝視櫟容的眼神,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雲姬在皇上身邊多年,爲什麼沒有給他生一個皇子?”
櫟容嘎然一愣,眸間動了一動。
陳皇后繼續又道:“她這樣的來歷,不但沒有母家支持,更是隨時會被人抓住把柄,誕下皇子就是自己最好的籌碼,後宮母憑子貴,沒人可以得寵一輩子。到了將來有一天恩寵不在,有個孩子…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吧。”
“也許…”綺羅插話,“子孫福是天註定的,沒有就是沒有呢。”
陳皇后微微一笑,“綺羅將軍,雲姬進宮後好幾年,皇上日日在她房裡流連,都不曾寵幸過旁人,這樣的雨露恩澤,數年都懷不上子嗣?你不覺得奇怪麼?”
綺羅蹙眉想着,也說不出話來反駁,櫟容咬脣,“你想說什麼?”
陳皇后淺笑又道:“你沒見過雲姬這個女人,我第一眼見她時,同爲女子,我也震驚她的美貌,最讓人稱奇的是,她身段纖細如同水蛇一般,行走時步履搖曳生姿,顧盼生輝…”
綺羅少時見過薛燦孃親,聽陳皇后提起,她回憶着道:“我記得,雲姬身形窈窕,輕盈如燕,女子人人羨慕。”
陳皇后含笑注視着櫟容隆起的小腹,溫聲道:“看你的身孕,該有四五個月了吧。”
櫟容點頭,撫着道:“快五月了。”
陳皇后又道:“做過母親的人都知道,生了孩子之後,少女體態就幾乎再無可能,爲什麼雲姬還能維持少女身段,輕盈如掌中飛燕?”
“所以她纔是豔絕天下的雲姬啊。”綺羅犟道。
陳皇后也不看她,眼睛含義叵測的定在櫟容沉思的臉上,沉默少許,道:“我實在太好奇,就通過雲姬身邊的侍女打探她維持身形和美貌的法子,果然被我知道…雲姬常年來都在服用一種秘藥息肌丸,此藥可以讓女子一直保持窈窕瘦削的身段,渾身肌膚也會凝白如雪,光滑如緞,男子觸上就會欲罷不能,貪戀其中。”
“雲姬最愛惜自己的容貌。”櫟容低語,“薛燦說過,她臨死前還在追憶過往的自己…息肌丸…要真有這樣的秘藥,雲姬一定會服下。”
“要真有這種藥?”綺羅搶道,“世間女子還不都搶着吃?”綺羅掃了掃陳皇后鬆弛的臉,“你既然打探到她的駐顏法子,爲何不試試?”
“世上沒有幾個女人會學雲姬的。”陳皇后嗔笑着,“爲了多幾年的美貌,絕了自己後半生的路。雲姬太蠢,真的是太蠢,自從知道她服用息肌丸,我也不在忌憚她霸着皇上的獨寵,因爲我知道,皇上再寵她,也寵不出什麼結果來,這份恩寵遲早會消失殆盡,到那時,我自然可以和她慢慢算賬。”
——“爲什麼!?”綺羅急問。
“因爲。”陳皇后露出詭異的笑容,“息肌丸會使女子終生不孕,也就是說,雲姬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個無子傍身的深宮女人,還有有什麼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