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跌入岷江之後,被浮光公子蘇清苑救起。爾後,被蘇清苑收爲徒弟,取名蘇櫻,徹底與過去斬斷了聯繫。
她從此便住在了浮雲山莊,成了蘇清苑唯一的弟子。蘇清苑更是將雲心和小環兩個貼身的小廝小婢調來照顧她。
起初半年,因落水肺部受了感染,又適逢了秋冬時節天氣涼寒,陳秋娘咳嗽不止,反覆發燒,落下了咳嗽之症,便一直都在浮雲山莊修養。
整個浮雲山莊上上下下都緊張得很,就連一向閒雲野鶴不問世事的蘇清苑也開始四處尋醫問藥。但由於景涼與陳秋娘的過往有些聯繫,他便不曾去找名滿天下的神醫景涼。
“可放眼蜀中,就景涼的醫術比較高啊。”小環憂心忡忡。
“多事。除了他景涼,我就找不到人了?”蘇清苑語氣不悅。
“那柳承柳公子也是可以的,據說醫術不錯的。”雲心建議。
“胡鬧。”蘇清苑越發不悅。
小環與雲心也不敢多說,只不斷更加細心地照料陳秋娘。
而蘇清苑卻是親自下了山,於加州同濟堂抓了一名老大夫上山爲她診治。那老大夫雖不至於如同景涼一般近乎妖邪,但對於咳嗽發燒也是有一套自己的辦法的。老大夫上了山,被蘇清苑安排在了陳秋娘所住的院落,親自爲陳秋娘診斷、熬藥。
蘇清苑也是什麼都不做,將各路權貴豪強的請帖都統統推了,什麼風水易容。他都懶得去折騰。他每日裡就在院子裡踱來踱去的。
陳秋娘的病症卻是反反覆覆來得兇猛。有幾次。直接就高燒燒到睜不開眼說不了話。但意識到底是清醒的。
蘇清苑便親自在旁邊督促那老大夫如何施針、藥薰。又讓老大夫去熬藥。陳秋娘模模糊糊裡聽蘇清苑那口氣,那藥方子都像是他自己開的似的。
這蘇清苑不是說不會醫術麼?陳秋娘在模糊的意識裡這樣懷疑,但卻也只是片刻,渾身那種滾燙燥熱讓她沒辦法好好來思考。
“小櫻啊,你說我一生自視甚高,多少人想入我門下,我都瞧不上。我這單單看上你了,收你入了門下。你可要給爲師爭氣一點啊。”蘇清苑坐在她身邊嘆息。明明是二十來歲的公子哥。卻偏偏就是七老八十的口吻了。
陳秋娘張不開嘴說話,頭也疼得難受,便沒法回答他。
他坐了片刻,又說:“你若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就失信於人了啊,搞不好還一屍兩命呢。你可不能陷師父於不義啊。”
這又是什麼話?等身體好一些,一定要問個清楚了。
陳秋娘更加聽不明白,不由得仔細去想。但一想就覺得頭更疼了,整個人渾渾噩噩,不舒服得很。爾後。在她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燒烤、突然又像是被丟入冰窟窿之後,老大夫端來了熬好的藥水。
“先生。熬好了。”老大夫對蘇清苑說話十分恭敬。
“嗯,此法你可用,卻切不可外傳,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蘇清苑的語氣淺淺的,卻自有一種威嚴在裡面。
“老朽也是這個行業的人,懂得這道理。絕對不會外傳的。”那老大夫連忙說。
蘇清苑也沒多說話,只吩咐小環將那藥水塗抹在陳秋娘額頭、頸後、手心、腳心、心窩、腋下。
那藥水明明是暖和的,但塗上卻是冰冰涼涼的,貌似那種薄荷糖的滋味。小環隔一刻鐘塗一次,如此塗抹了五次,陳秋娘的燒就退了,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
“師父,你原來是個神醫呀。”陳秋娘睜開眼喝水時,氣若游絲地說。
蘇清苑正在喝茶,手一抖,擡眸看她,問:“你沒昏迷?”
“我睜不開眼,開不了口,人還算有些意識。”陳秋娘緩緩地說。
蘇清苑沒回答,便放下了茶杯,廣袖一收,就往屋外走,說,“你好生歇着。”
“公子什麼時候醫術這樣高了?”雲心也嘀咕。陳秋娘聽得雲心嘀咕,就忘記了自己要問蘇清苑什麼問題了。
陳秋娘這樣反覆病了幾次,待開了春,天氣和暖起來,整個人纔算真正的利索了。
也是到了第二年的初夏,陳秋娘纔開始正式跟着蘇清苑學習風水卜卦。她在學風水卜卦之時,自然也不會忘了詢問蘇清苑讓河水倒流的方法。
“那不過是世人胡亂傳的了。”蘇清苑淺笑,舉手投足優雅得很。
“師父真的不能讓河水倒流?”陳秋娘蹙了蹙眉。
“世人便是這般,我卜卦神了,又在這浮雲山莊周圍佈下奇門遁甲之術,依靠這山中地形遮了這個山莊,便把我說得近乎妖邪了。”蘇清苑一邊說,一邊很是滿意地品了品陳秋娘親自制作的茶,嘖嘖地說,“師父過去在加州亦聽聞過江丹楓的名頭,說那吃喝之上是極其新巧的,這大半年,我算是見識了。果然名不虛傳了。”
“師父,你自己逾矩了。你說從今以後,只有蘇櫻的。”陳秋娘嘟了嘴。
蘇清苑一笑,墨玉的眸子閃亮亮的。他問:“你的過往,我亦知。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他?”
陳秋娘聽到那個“他”字,只覺得身子一顫抖,心裡慌亂得很。她有些手足無措地說:“師父今天好奇怪,怎麼好端端的總要說那些前塵過往呢。”
“因爲覺得你放不下啊。”蘇清苑將手中茶杯放下。
“不,我什麼都放下了。”陳秋娘連忙回答。
蘇清苑搖了搖頭,說:“可你不快樂。你有幾次生病昏迷,喊了‘佑祺,你要好好活下來’,‘佑祺,等我回來’。小櫻——”
蘇清苑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陳秋娘立刻上前回答:是,請師父教誨。
“你想他麼?”蘇清苑問。
陳秋娘咬了咬脣,輕輕吐出一個字:想。瞬間,眼淚就溼了眼眶。她低聲說:“世人都說師父卜卦神乎其神。師父,那你爲小櫻與他卜一卦,這命運前途到底如何。”
蘇清苑良久沒說話,只站在涼亭裡看着遠處的山嵐。陳秋娘恭敬地站在他身後,等待他的答覆。許久,他纔回過頭來,說:“他是孤獨之卦,怪傑變故之相,死門裡又蘊含奇特的生機。其實,照卦象所示,他是夭殤之命。”
陳秋娘聽聞,心一沉。這些時日的學習,她知道這“夭殤之命就是短命的意思”。她一時之間,恨不得立刻就到他身邊去守護着他。
“小櫻。”蘇清苑轉過身來瞧着她,說,“你的面相、八字亦是夭殤之兆,但卻又貴不可言。”
“貴不可言?”陳秋娘略略蹙了眉。
“天機不可泄露,師父不會左右你的命運。從今往後,你想要做什麼,就去做吧。”蘇清苑忽然說。
陳秋娘瞧着他,有些摸不着頭腦,便是問了一句:“師父,是我做錯什麼惹你生氣了麼?”
蘇清苑搖搖頭,說:“我不想左右你的命運。因爲按照命理來看,你已經死了。你這一張臉的面相,預示的生命也已經終結,可如今你還活着。我想,既然如此,你之後的路,就由你自己去選擇,自己去走。爲師很有興趣看看這未來到底是什麼樣的走向。”
“師父,那我還是你的徒弟吧?你不會趕我走吧?”她低聲問。因爲她真的不想什麼本事都沒有就莽莽撞撞地出現在張賜的生命裡,守護不了他,還反而累及他。
“你是我徒兒,是我女兒一樣的存在,我怎麼會趕你走?你別瞎想了,好好去把我要求背的書都背了。還有我佈置的事,你也要做了。這風水卜卦是窺伺天機,那易容就是逆天改名了。這兩樣事,卻一樣都不輕鬆的。”蘇清苑揮了揮衣袖,施施然地往旁邊的房間走去。
陳秋娘知道他習慣了這個時候在這湖心小閣小憩半個時辰。她站在原地朗聲問:“那師父對於爛柯人的典故如何看呢?師父是不是也認爲這世間存在‘一眼萬年’的呢?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有方法跨過時間呢?”
蘇清苑腳步一頓,施施然轉身給出了“機緣”兩個字,爾後,就廣袖一攏,休息去了。
陳秋娘卻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與蘇清苑說起過跨越時空一事。她的身體從第二年的夏天,開始逐漸好起來。她大部分的時間是跟着蘇清苑學習風水卜卦與易容術,剩下的時間,便是在想念張賜。
她看着高而遠的天空,看着漫天的星斗,迎着四季的風,低聲地說:佑祺,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正在努力學習頂級的易容術。待我學成之日,我便來見你,我們從此用這一雙手鬼斧神工,隱匿於這世間。佑祺,我真的好想你。
在這浮雲山莊的第一年,她沒有下過山,日子單調而緊湊。但好在浮雲山莊並沒有真正與世隔絕,因爲小環與雲心每月都會下山辦事。他們回來之後會說起外面的事。比如,雲來飯店在臨邛、成都府、青城縣、渝州、瀘州開了五家分店,陳文正還開了第一家陳氏農莊,鎮張家正式入股雲來飯店。又比如鎮的惡霸朱家一夜之間被滅門,一乾二淨一個不剩,官府辦案沒有絲毫的頭緒,被列爲懸案。又比如西川第一樓天香樓的老闆忽然暴斃而死,有傳言說她乃北方派在孟昶身邊的細作,被孟氏舊部所戮。
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