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人的聲音,是年輕女子,北方口音,嗓音甜美清澈,語氣頗有禮貌。
陳柳氏一聽是北方口音,身子頓時一顫,低聲問:“秋娘,是誰呢?”
“我也不認識,去看看就知道了。”陳秋娘起身整理衣衫,就要出去。陳柳氏一把拉住她,說:“你呆在屋裡,我去。若有什麼事,你從後面牆洞裡帶走。秋生秋霞他們就不帶着了,小孩子跑不快,反正礙事。”
陳秋娘一愣,隨即明白陳柳氏怕是陳全忠說了什麼,有什麼變故。而讓她速度離開,那麼,這秘密就跟她有關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陳柳氏所想的那種情況,那麼,她更不能讓這老老小小的面對可能的危險。再說了,如果是那種情況,人家肯定有備而來,她怎麼可能跑得掉。
“奶奶,你腿腳不便。在屋裡照顧弟弟們,秋生是長子,跟我出去學些應對就好。”陳秋娘伸手阻止陳柳氏,不想她出去失了方寸,反而叫或許只是試探的人起疑心。
“秋娘,不可。”陳柳氏態度強硬,伸手拉住她。
“奶奶,後蜀已經亡了,你當初不過是費貴妃的奶孃,一個鄉野的老婆子,你緊緊記住這一點就是。別人說什麼,你都緊緊記得你只是個奶孃罷了。”陳秋娘開門見山。
陳柳氏一愣,隨即又喃喃自語,說:“我只是個奶孃,我只是個奶孃。”她一邊說,一邊像是頓時領悟了似的,臉上緊張的神色放鬆了下來。
“秋霞你陪着奶奶,照顧弟弟們。”陳秋娘吩咐秋霞,隨即就叫了秋生與她一同出門迎客。
“等等。”陳柳氏還是不放心,又喊了一聲。陳秋娘轉身對她露出安心一笑,說,“奶奶,沒事的。”
陳柳氏抿脣,欲言又止地嘆息一聲。陳秋娘這才整理衣衫,帶了秋生昂首出門去。
院落外,竹籬笆牆爬滿了牽牛花,嫩葉蔥蔥。竹籬笆的院牆外,站着一個黃衣女子,身後跟了張府的兩個護衛。
原來是張府的人。只不過這位黃衣女子卻不是之前見過的那位水靈精怪的六小姐,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身份。但不論什麼身份,這會兒來這裡,怕就是張賜吩咐來這裡用金錢了斷恩情的。
“我就是陳秋娘,敢問小姐是誰,來此所爲何事?”陳秋娘款款步入院內,一邊與來人打招呼,一邊吩咐陳秋生打開籬笆門請客人進來。
那黃衣女子帶了兩名護衛進得院落,在陳秋娘面前站定,拒絕了她請到堂屋入座的客氣,便說:“我叫張清荷,是張賜的三姐。”
“原來是三小姐,早聽說三小姐蕙質蘭心,卻不曾見過,這會兒卻是三生有幸了。”陳秋娘客套,施了拱手禮。
張清荷掩面一笑,說:“早先聽六妹說起陳姑娘聰敏伶俐,卻真是名不虛傳了。”
“秋娘還請三小姐入座,在這裡,總是顯得秋娘不禮貌了。”陳秋娘再次邀請張清荷入座。
張清荷搖頭拒絕,說:“張賜傷勢穩定,又有景涼與柳承二位神醫護送,老夫人就吩咐儘早回府,這一會兒就要啓程了,我就不坐了,等來日有緣,再與陳姑娘對坐敘談。”
張清荷言辭得當,陳秋娘亦客氣地說:“原來這般,我就不勉強三小姐,不知道三小姐臨行前來找我,所爲何事。”
張清荷一笑,仔細瞧着她,說:“瑞祺生於幷州,長於汴京。那等權貴雲集之地,人與人之間不比這山野淳樸。他倒是吃了不少虧,你不要往心裡去纔是。”
“三小姐客氣了,防人之心不可無。二公子這般謹慎,沒什麼不好。況且作爲張府子弟,他自然要守張府百年基業,他如此這般,實在無可厚非了。”陳秋娘落落大方,侃侃而談。這會兒,她說這些卻真是出自內心的,不是她聖母啥的。她依舊不爽張賜,對張賜是如此俗人感到失望,但她亦理解他做出那樣舉動的處境。
那張清荷聽得陳秋娘這樣說,臉上笑容更甚,十分高興地拉着陳秋娘的手,說:“陳姑娘這般明事理,我家瑞祺小人之心,實在是有愧了。”
“三小姐哪裡的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陳秋娘依舊客套應對,爾後有轉了話題問,“不知道三小姐特意來找秋娘,所爲何事呢?”
張清荷笑了笑,這才說是張賜鬧着讓她過來看看陳秋娘。
“看我?”陳秋娘十分疑惑,暗想這小子又在耍什麼妖蛾子了,“以後不要出現”可是他說的。如果又食言的話,她可真是鄙視他到底了。
張清荷呵呵一笑,點頭說:“他說你救了他,又不願來張府做事,這恩情總得要報的。這想來想去,也不知道什麼可以報答這救命之恩。索性還是用俗氣的錢財。這就託我送十兩銀子過來,當是答謝了。”
果然是張賜讓人送買斷恩情的銀子了,這小子還算言而有信。只不過不知道是否吝嗇。
“三小姐太客氣了。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這銀子我就收了,煩請三小姐轉告:這扯平了,就兩不相欠。”陳秋娘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
張清荷面上一尷尬,隨即又笑笑,說:“瑞祺年少,北地不比蜀中,你別往心裡去纔是。李虎將謝禮給陳姑娘吧。”
張清荷剛說完,身後魁梧的男子就將藍布包裹遞了上來,陳秋娘不客氣地接住,笑着說:“多謝三小姐了,既然如此,天色已晚,我便不留三小姐秉燭敘談了。”
張清荷亦又是一番客套,這才帶了人匆匆離去。
陳秋娘鬆了一口氣,打開布袋看了一眼,落日殘霞映照着白花花的銀子,她頓時覺得肩頭的擔子鬆了許多。在這個大多數平民連銀子都少見的年代,精打細算過日子的話,這十兩銀子還是能過上幾年滋潤日子的。至少這幾日,陳秋娘仔細打算過,這眉州地區比不得成都府,物價地價都要便宜得多,三兩銀子就能買比較肥沃的一畝良田,這地段還得是眉州城周圍,而在這柳村或者*鎮,地價還要便宜得多。
有了這十兩,若是還能順利退婚,還能再拿到二十兩。這樣一來,陳家就能滋潤過日子,留給她去奮鬥的時間就更多了。
陳秋娘高興地吐出一口氣,沉默許久的陳秋生卻是自語地說:“大姐,我們有銀子了。弟弟們就可以吃米糊糊了。”
“是啊。還可以送秋生去方夫子那裡去上學呢。”陳秋娘彎腰捏了捏秋生瘦瘦的臉。
“真的可以?”陳秋生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驚喜。
陳秋娘篤定地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陳秋生十分高興,卻只是高興片刻,又搖搖頭說:“爹知道了會拿去賭的。奶奶省下的那些私藏銀子、首飾,不就是被爹拿走的麼。”
是啊,這家裡還有敗家的陳全忠呢。若是沒解決這人,什麼都是白搭空談。那人就像是這個家的一顆瘤,不切除始終是個隱患。但他畢竟是陳秋娘的爹,做得太絕又始終不好。
“大姐,我們將這趕快藏起來吧,還不能讓奶奶知道,她要知道了,看到爹要被砍手砍腳,她肯定又拿出來了。”陳秋生一邊提議,一邊推陳秋娘,恨不得她立刻掘地三尺,將這十兩銀子藏起來。
“好。”陳秋娘回答,憐惜地摸了摸秋生。她確實是要將銀子藏起來,卻不是怕陳全忠,而是怕有賊人覬覦這筆鉅款。
她進了屋,四處瞧了瞧,才撬開了牀下的土,用一瓦罐埋了九兩銀子,剩了一兩帶在身上。
而屋外,人聲鼎沸,張府的人已經啓程,透過破敗的土牆斷處,看到張家七八輛裝飾豪華的馬車被幾百護衛護着,浩浩蕩蕩地往村口方向去。
原本以爲是好風,可以借力上青雲。如今,這短暫交集只化作十兩銀子了,雖然還是留下了這麼實際的東西,可是心裡咋感覺這樣不爽呢。
陳秋娘嘆息一聲,只覺莫名的惆悵。
張府的人走後,柳村算是恢復平靜。兩個幼弟卻一直哭鬧,陳秋娘瞧了瞧,料定是肚子不太舒服,小孩子常有的事。她記得喝點陳艾水就好可以。本來,她想去找柳承拿點幹陳艾,那個效果最好。可是,柳承一家都不在,所以,她就去村裡轉悠了好一陣,纔在萬三孃家門口的大棗子樹下發現一株陳艾,還是嫩芽新發,那葉子都沒完全長開。
“只能湊合了。”陳秋自語,掐了幾片相對較老的葉子,折了一小段枝條,偷偷摸摸地往家跑。剛轉過了村長家拐角處,就看到那黑衣人站在前面。
她來不及躲避,亦來不及繞道,就那麼站住了。那黑衣人依舊是神情冷漠,面龐堅毅。她慢慢走過來,開門見山地問:“張三小姐去你家做什麼?”
“啊,回大叔,張三小姐謝我救他弟弟的恩情,送些銀子來。”陳秋娘如實回答,她並不認爲自己可以瞞過任何人。
“救命之恩?你一個小女孩——”黑衣人眉頭蹙起來,很不相信地說。
陳秋娘早就在心理準備了一套說辭,便朗聲回答:“是啊。二公子中了蛇毒。柳大夫說我是被蛇咬過,又活過來的。我的血對治療蛇毒很有作用。我就幫他們了。他們也真客氣,我就紮了兩針,放了些血罷了。”
陳秋娘絮叨,那黑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自語了一句“原來是這樣”,隨即又半帶責備似的,對陳秋娘說:“天色晚了,你速度回去。還有,財不露帛,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你家有銀子的事。否則還是都可能是禍端了。”
陳秋娘施禮道謝時,這人卻已走遠。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家去。
晚飯煮了清粥,就着麪餅,一家人吃了個飽。陳秋娘伺候陳柳氏睡下,又哄了弟弟妹妹睡覺,這樣一折騰就到了萬籟俱寂的深夜。
陳秋娘卻久久不能睡,她緩緩走出房門,看着星空下,二峨山隱隱的輪廓,聽得周遭偶爾詭異的鳥叫聲,輕輕閉上眼。
她在等,等一個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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