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先前垂眸低頭,聽到江帆這一問,擡頭瞧着他,臉上是洞若觀火的神色,那眼神毫不收斂,就那樣直直地看着江帆。
“我——”江帆有些不自在,躲避她的視線。
“你不必擔心,我自不會做小女子態,自己斷絕了這條命,陪了他共赴黃泉。”她緩緩地說,語氣格外清冷。
這個答案明明就是江帆想要聽到的,但他聽起來竟然覺的隱隱不安,隱隱害怕,因爲他自己也不信這個答案是她的。
“那就好。”他不知該說什麼,就這樣敷衍了一句。
陳秋娘則是將原本束着的頭髮解開,讓黑絲段一樣的長髮披拂在身後。江帆看到這樣的她,平素的國色天香裡有一種脫塵之美宛若仙子,此刻披拂長髮站在窗前的她,卻又有一種妖冶之氣。
女子披拂長髮,只能在心愛之人面前,江帆一時之間亂了,無數的念頭從腦際閃過。難道她要以美人計來讓她站在張賜身邊麼?
這樣的念頭卻只是閃現了一次,他就瞧見陳秋娘那一張略略妖冶卻無比平靜的臉,那平靜的神情裡仿若還有一種不可一世的居高臨下。
“我不陪他共赴黃泉。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那些害他的人,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她一字一頓,說到後來,語氣神情皆有一種兇狠。
江帆聽她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看着她決絕的神情,鬆了一口氣。因爲這纔是真正的她,這纔是江帆認爲的可能的她。當然,他先前以爲若是張賜不在,她定不會獨活。如今聽她說,才陡然覺得這纔是真正的她。與此同時,他亦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敗了。無論張賜活着,亦或者死去,這一生。他都不會有機會去擁有她。
不過,這個結果是最好的結果。他真的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因他在這件事上袖手旁觀,他寢食難安。如今。一切有了定論,他便也放下了。接下來要做的,不過就是實施早就部署好的一切了。
於是,他徐徐走到窗邊,與她並排站着。滄州春日的夜風大的很。吹得頭髮亂舞,衣袖獵獵作響。他從袖箭拿出早就藏在其中的袖箭“嗖”地射上天空。那袖箭在深藍的夜空爆炸開來,綻放出絢爛的煙火,比璀璨的星空更加絢麗。
ωωω¤ttκǎ n¤¢O 這是他給手下的信號,在滄州城外待命的手下看到這煙花,會快馬跑一里路後,再度綻放這種絢爛的信號。而在更遠方待命的江氏子弟亦會繼續燃放煙花,傳達準族長的命令。這個命令就是全力“勤王”,幫助張賜平定汴京的一切。
待煙火燃放殆盡,夜空再度恢復平靜。他緩緩地說:“他不會有事。”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莫說世事無絕對,就是你,也未必可以全面掌控江家。”陳秋娘的語氣依舊是平靜而冷漠的。
江帆一驚,不由得轉頭看身旁的女子,略略轉頭,就有少女特有的幽香在周遭氤氳,他瞬間失神。陳秋娘忽然轉過來瞧着他,仿若在雲端俯瞰衆生的神靈,那眼神對他很是可憐。
“比如。你中了這迷了本性的藥,這斷是有人洞悉了你的心,爲你下了套。”她的語氣依舊平靜,指出他方纔的失神以及瞧着她的那種盪漾是因早就中了那陰損的藥。
“你。你如何得知?”他努力定住心性,問她這一句。
她輕蔑一笑說:“我師承浮光公子,當然,他還有一個別稱叫星河先生,你卻是忘了麼?”
江帆這會兒頭腦確是有點不清楚了,想不明白很多事。甚至注意力都沒辦法集中,腦海中不斷浮現的只是眼前女子的眉眼。他甚至感覺周遭都是她的幽香,他恨不得一頭扎進這幽香裡。
但殘存的理智卻告誡他不能這樣做。所以,他竭力搖搖頭,問:“你,你有解藥麼?”
“你問你的手下。”陳秋娘冷言。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得她說:“世事無絕對,你以爲掌控一切,很可能不過是別人眼中可笑的棋子。江帆,若張賜有什麼長短,這筆賬,我定也會算你一份兒。”
江帆想要說什麼,但還沒說出來,她已經跳窗而出,站在廊檐下,朗聲喝道:“江念秋,你還不爲你家公子解毒?”
這一聲斷喝,讓躲在暗處的念秋打了個寒顫,卻也並沒有走出來。因爲她一向只聽公子命令,而這一次受了江氏長老會的遊說,想要成全自家公子,讓他得到自己所想要的,這已經是一種極大的背叛。如今公子知曉,定不會輕饒了她。上一次紅梅的背叛,因有陳秋娘的看似無情的說情,公子才免了紅梅的死罪,但紅梅那一張臉已被毀去,一身的功夫盡數廢了,公子給了他一個酒肆,然後再無瓜葛。若無陳秋娘間接的求情,紅梅定是活不了的。而今,她江念秋對付的不是張賜,而是公子心愛之人陳秋娘。那麼,陳秋娘斷然不會爲她求情,動的又是公子心愛之人。
江念秋躲在暗處,看到昏黃的燈光裡,廊檐下的女子妖冶萬分。她一柄長劍在手,素衣在身,未曾束起的長髮在風中亂舞。燈光昏暗,念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卻感到了一種泰山壓頂的威嚴。那屋內燃催情之香,明明就是極難發現之物,是江氏長老從景家弄來的東西。景家世代行醫,主攻醫術,各種奇門毒藥,世上有的,景家有;世上無的,景家也有。
這樣的毒藥混雜在平素陳秋娘點的安寧香中,念秋都不覺得那氣味與平時有什麼不同。她是如何得知?而且她那模樣以及方纔呵斥她的語氣也不像是中毒了的樣子。
這少女師承浮光公子,千人千面自是有的,卻如何在這毒藥上也有了造詣?
“江念秋。你很疑惑我爲何沒中了這催情之藥麼?我師父早料到我下山,這世間的人總是各種各樣的齷齪,早給了我凝神安心的香囊。再者,你們只曉浮光公子易容術獨步天下,卻不知浮光公子易容亦是一種醫術,這世間香料、藥品也是易容之人必修之技藝。若是被你們這種跳樑小醜放到,我豈不是污了家師的名號?”陳秋娘站在廊檐下朗聲喝道。
滄州的春夜,風席捲而過,除了天上的星星靜默,周圍的光禿禿的樹也搖曳得不成樣子。就在陳秋娘朗聲呵斥的時刻,一直保護着陳秋娘的十八騎中的五個“嗖嗖”地出現在她的周圍,而廊檐的盡頭,緩緩走過來的是另外三人,手持了江氏、景氏長老的首級。
爲首的那人,不苟言笑,捧了首級站在陳秋娘的面前行了禮,語氣恭敬地喊:“夫人。”
“都處理妥當了?”陳秋娘詢問,仿若早就洞悉了一切。是的,在之前,月就暗示了這邊可能有的風起雲涌,以及張賜臨行前對他的交代,對江帆的提防。也因此,陳秋娘讓月暗中查訪,兵派了人監視梅園之人的一舉一動。當然,陳秋娘更不放心的是江氏一族的那些老傢伙們。雖然在上一次長老會中,江氏的長老態度很曖昧,沒有與那幫老傢伙一起反對張賜,但這並不意味着江氏的老傢伙們就不危險。
果然,江帆回來了。
陳秋娘既高興,又略略失望。她一直覺得江帆會全力守護她,堅定不移地站在張賜這一邊。至少從張江兩家的關係來看,江氏與張氏無論如何都該同氣連枝。
但如同張賜所料,江帆怕會再度回來,對汴京的事進行左右。陳秋娘一開始是不信的,但心裡也知道有這種可能。
如今,這種可能成爲現實。
在滄州的這一場,她贏了。可是贏得這樣不開心。她覺得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夫人,一切都處理妥當。江氏長老與景家叛徒勾結意圖謀害夫人與公子,我持了夫人的令牌直接斬殺之。”月很平靜地回答。
陳秋娘將頭偏向一邊,頹然閉上眼。她不是聖母白蓮花,但月斬殺的人確確實實是她下的令。雖然不是第一次沾染血腥,但她到底還會覺得不舒服。
“既是江氏出了叛徒,你向江公子覆命吧,江公子在屋內。”陳秋娘揮了揮手。
月得了令,就與幾人一併進屋內去了。不一會兒,屋內有杯盞傾倒的聲音。陳秋娘不管不顧,就站在廊檐下,風吹得滿院的梅樹搖曳起伏。
“張氏一族欺人甚也。”江帆喝道。
陳秋娘聽在耳裡,也無動於衷。此時此刻,她唯一擔心的就是遠在汴京的張賜。那裡是風起雲涌之地,各路陰謀陽謀都在那裡上演。
只是他爲何要到那裡去隻身犯險?難道真的如自己所料,他是以自己作爲誘餌,要再一次引出敵人的殘餘,再來一次清洗麼?
“只是張賜,你這樣以身犯險,可知我有多擔心麼?我可寧願那一日,你只是生了我的氣,出門散個步,氣消了就會推門回來抱着我,說溫柔的話語。”陳秋娘仰望着星空在心裡默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