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世無雙鉅富別院
金谷園行刺仇讎
金谷園是石崇的別館,位於洛陽東北七裡處。石崇在此隨地勢高低築臺鑿池,園內清溪縈迴,水聲潺潺。又因山形水勢築園建館,挖湖開塘。周圍幾十裡內,樓榭亭閣,高下錯落,金谷水縈繞穿流其間,鳥鳴幽村,魚躍荷塘。石崇又派人去南洋諸國用絲綢、鐵器等換回珍珠、瑪瑙、琥珀、犀角、象牙等奇珍異寶,把園內的屋宇裝飾得金碧輝煌,宛如宮殿。
金谷園的景色一直被人們傳誦。每當陽春三月,風和日暖之時,園內桃花灼灼,柳絲嫋嫋,樓閣亭樹交相輝映;蝴蝶翩躚,飛於花間;小鳥啁啾,對語枝頭。所以,“金谷春晴”被譽爲洛陽八景之一。後人有詩讚美金谷園的景色——“金谷當年景,山青碧水長;樓臺懸萬狀,珠翠列千行。”
許超打探到石崇已經帶着家眷去金谷園消夏,便離開洛陽城,一路打聽,找到了金谷園。遠遠地,只見邙山腳下,谷水之濱,華麗的屋宇連綿不絕,巍峨參差,更兼花園亭榭,清池碧波;茂樹鬱郁,修竹亭亭;百花競豔,百鳥爭鳴。宛如天宮瓊宇,神閣仙闕,把他看得目瞪口呆,如醉還癡。
整個金谷園被一道三丈來高的赭紅色宮牆圍起,大門處守衛森嚴,外人難以進入。這倒難不住許超,師傅早已教會他上乘輕功。他取出一條黑巾蒙面,手握龍泉寶劍,輕提一口丹氣,縱身一躍,便竄到宮牆之上,接着一個“鷂子翻身”,早已落入園中。
園內空間開闊,周圍看不見一個人影。許超細細觀察一番,隨後撥腿飛奔,輕如猿猱,捷如飛燕,奔騰跳躍,穿行於樓閣亭樹之間。最後,他停在一幢恢宏的屋宇旁。這幢屋子高大寬闊,門前侍立着幾十個奴僕,穿着顏色統一的服裝,垂手恭立,像是在等侯主人。
許超躲在花園的灌木中,仔細觀察。須臾,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疾駛而來,停在了大門口。一名管家模樣的人上前掀開車簾,從車上下來一個男人。他四十多歲,中等個頭,身材微胖,麪皮白晳,眼睛細長,嘴脣很薄,頜下飄着幾綹鼠須。許超一見,不禁瞪大了眼睛。
離開洛陽前,他千方百計地找人打聽石崇的長相。此人的尊容,與他打聽的倒有八九分相似,加上衆多奴僕對他畢恭畢敬,此人定是石崇無疑。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熱血衝頂,“刷”地一下抽出寶劍,從灌木中一躍而起,疾如閃電般地撲向石崇,手中青鋒直指他的咽喉。
面對倏忽而至的刺客,石崇嚇得呆若木雞。就在劍尖離咽喉只差半尺的當口,突然寒光一閃,隨着“哐當”一聲,寶劍被擋開了。這一下力道很大,許超的虎口被震得發麻,寶劍差點脫手。他倒抽一口冷氣,後退幾步,定晴一瞅,只見一個身材健碩的漢子擋在面前。漢子怒目圓睜,眼噴兇焰,大聲喝道:“大膽刺客,休傷我主!”說罷揮舞手中青龍寶劍,直取許超。
許超穩定心神,沉着應戰。兩人你來我往,刀光劍影。幾個回合下來,許超心中暗暗吃驚——這漢子不僅有一把蠻力氣,而且劍術也在他之上。他所習“越女劍法”,雖然精妙絕倫,只是越女當日教給兵卒的劍法旨在上陣決勝,是以斬將刺馬頗爲管用,但以之與江湖上的劍術名家相鬥,就嫌不夠輕靈翔動,後雖經師傅依據古劍法要旨而再加創新,於鋒銳之中另蘊複雜變化,可惜許超習練時間尚短,造詣未精,所以與漢子纏鬥竟然漸落下風。
兩人戰至二十幾個回合,漢子一個“鍾馗抉目”,劍尖直刺許超的雙目。許超急忙來了個“玉女穿梭”,躲過劍鋒,不料漢子中途變招,一個“毒蛇吐信”,竟然刺中了他左邊肩胛。
許超見自己負傷在身,難以久持,逐虛晃一招,一個“旱地撥蔥”,躍上屋頂。漢子哪肯罷休?也縱身上屋,與許超纏鬥不休。兩人在瓦片之上奔跑跳躍,追逐廝殺。許超見一時難以脫身,心下一橫,見對方的利劍向自己刺來,竟然不躲不避,門戶大開,手中龍泉寶劍直刺漢子的咽喉。這是個“玉石俱焚”的狠招,對方如果不防守,只能同歸於盡。
果然,漢子大吃一驚,連忙抽劍格擋,劍路一下子亂了套。許超瞅準空檔,飛起一腳,將他踢下屋去,轉身撥腿飛奔。
許超一口氣竄出百餘丈遠,方從屋頂跳下,落入一座花園之中。園中綠樹濃郁,草木葳蕤,百花競放,芳香馥郁。他手捂傷口,在花園小道上蹣跚而行。由於失血過多,只覺口乾舌燥,力衰氣短,不得不解開蒙面黑巾,以使呼吸通暢。他踉蹌地走了十幾步,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恰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甜美的笑聲,只見兩名靚麗佳人綵衣飄飄,相伴而來。從穿着打扮上看,應該是一主一僕。那女主二十左右,骨肉均勻,身材窈窕;眉如新月,眼賽明珠;齒如編貝,口若含丹;膚如凝脂,雲髻堆鴉;粉頰暈霞,顧盼生姿,好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麗。
婢女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清純可愛。她從路旁的花圃中擷下一朵芍藥花,笑吟吟地說:“夫人,今年的芍藥開得真好,咱們採摘一些,曬乾了做香囊好嗎?”少婦含笑道:“好哇。不過,這兒的花開得不算好,雲夢閣那邊開得最好,我們去那兒採摘吧。”
婢女答應一聲,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料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她低頭一瞧,不禁失聲叫道:“哎呀,死人!”
少婦低頭瞅去,只見地上仰面躺着一個男人,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身穿一件緊身的黑衣,手握寶劍,肩胛處有一處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她蹲下身去,用蔥白似的手指在鼻翼下試了試,站起身來說:“他沒死,還有一口氣。”
婢女的目光落到寶劍上,小聲問道:“夫人,他會不會是咱們府上的侍衛?”少婦搖了搖頭,道:“不像,府上的侍衛哪有這身打扮的?”頓了一下,她又說:“不管他是誰,先把他擡進屋再說。翠雲,你去找兩個人來。”
翠雲答應一聲,轉身走開了。片刻後,領來了兩個男僕。他們在少婦的指揮下,將許超擡進屋子,放在了一張軟榻上。然後,少婦親自動手,用剪刀將他的上衣剪開,用鹽水清洗傷口,再敷上名貴的止血和生肌的藥膏,最後將傷口包紮起來。
少婦忙完後,用手背擦了擦額上沁出的細汗,站起身來。這時,翠雲從外面跑進來,緊張地說:“夫人,園子裡都傳開了,說來了一名刺客,刺殺老爺未遂,被侍衛擊傷後逃走了。”說罷指了指榻上的許超,壓低嗓門道:“刺客會不會是他?”
少婦扭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許超,蛾眉微蹙。片刻後,她對翠雲說:“你吩咐下去,這件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否則立即杖斃!”
約莫一個時辰後,許超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陳設講究的屋子裡,旁邊坐着一位美貌女子。他用手一摸,寶劍不見了,渾身一個激靈,想坐起來,可是一動,牽扯到傷口,不禁哎喲了一聲。少婦連忙叮囑道:“你負了傷,不能亂動。”
許超愣愣地瞧着她,輕聲問:“這是哪兒?”少婦微笑地:“這兒是綠珠樓。你放心,這裡很安全。”
“你是誰?”
少婦尚未答話,站在一旁的翠雲插嘴道:“她是綠珠夫人。”
“綠珠?”許超默唸一遍,突然大吃一驚:“你是石崇的娘子?”
綠珠淡淡地一笑,道:“準確地說,我是他的姬妾。”
許超警惕的目光注視着她,道:“這麼說,我還沒離開金谷園?外面的侍衛正在抓我吧?你爲什麼不把我交出去?”
“很簡單,如果把你交出去,你就會死。但是,我不想讓你死,尤其不希望你死在我的手上。”
這時,一位婢女端着托盤走了進來。綠珠將托盤上一隻花紋精美的瓷碗端了過來,微笑着說:“你流了很多血,這碗紅棗枸杞湯對你有好處。”
“我自己來吧。”許超掙扎着坐起來,雙手接過了青瓷碗。正在這時,又一位婢女驚惶失措地跑進來,大聲道:“夫人,不好啦,老爺來了!”許超一聽,連忙放下手中的碗,就要下榻。綠珠用手按住他,輕聲道:“別怕,安心呆在這兒,什麼事也沒有。”說罷站起身來,對翠雲道:“隨我去迎接老爺。“
主僕二人來到廳堂,石崇正好從門外進來。一看見綠珠,石崇笑呵呵地說:“好險啊,老夫差點見不到你了。”綠珠上前見禮,嬌聲問道:“老爺,聽說您遇刺了,受傷了嗎?”石崇一擺手,笑道:“沒事。幸虧石泰及時出手,才化險爲夷。”說罷牽着綠珠的手,走到一張紅木雕花的羅漢牀邊坐下,撫摸着她的柔荑說:“老夫今天才體會到,人生禍福無常,要及時行樂。今天老夫就在你這兒飲酒,晚上在這兒就寢。”
綠珠嬌羞地說:“老爺,妾身可以陪您飲酒,可是,妾身今晚不能侍寢。”
“爲什麼?”
綠珠羞紅了臉,輕輕地推了一下石崇,嬌嗔地:“老爺,人家不方便嘛……”石崇哈哈大笑,一拍腦袋瓜:“嗨,真是不巧。”
石崇,字季倫,渤海南皮(今河北南皮)人,是西晉開國元勳石苞的第六子。石崇很小的時候,父親石苞臨終前將財物分給幾個兒子,唯獨不給他。石崇的母親向石苞請求,石苞說:“這孩子儘管年紀小,但以後自己能得到財富。”
石崇二十多歲就擔任修武縣令,後來歷任城陽太守、荊州刺史、衛尉等職。他雖然聰明有才氣,但任俠而爲,行爲不檢點,任荊州刺史時搶劫遠行商客,取得了鉅額財富。
石崇的財產多得數不清,後宅姬妾美豔者達千人。她們都穿着刺繡精美的錦緞,裝飾着璀璨奪目的美玉和寶石。石崇曾選擇姬妾數十人,妝扮打扮完全一樣,乍然一看,甚至分辨不出來。侍女們各含異香,笑語則口氣從風而颺。石崇又灑沉香屑於象牙牀,讓所寵愛的姬妾踏在上面,沒有留下腳印的賜真珠一百粒,若留下了腳印,就讓她們節制飲食,以使體質輕弱。因此閨中相戲說:“你不是細骨輕軀,哪裡能得到百粒珍珠呢?”
石崇的生活極其奢侈,凡天下最美妙的音樂都進入了他的耳朵,世上的珍禽異獸都進入了他的廚房。他每次請客飲酒,常讓美人斟酒勸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讓侍衛將美人殺掉。一次丞相王導與大將軍王敦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王導一向不能喝酒,但怕石崇殺人,當美人行酒時只好勉強飲下。王敦卻不買帳,他原本倒是能喝酒,卻硬拗着偏不喝,結果石崇斬了三個美人,他仍是不喝。事後王導責備王敦,王敦說:“他殺自己家的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石崇與綠珠正說笑間,忽聽內室傳來聲響。他臉色乍變,疑惑地問:“誰在內室?”說罷站起來就要過去。綠珠一見,急中生智,忙用手捂住肚子“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石崇只好回來,關切地問:“你怎麼啦?”綠珠緊蹙黛眉說:“妾身的肚子突然疼得厲害。”石崇重新坐下,拉過她的手說:“怎麼回事?要不要叫郎中過來?”綠珠搖了搖頭,嬌聲道:“不用,妾身剛纔吃了點冷食,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見綠珠好些了,石崇又扭頭向掛着珠簾的內室瞅去。綠珠將他的腦袋扳過來,嬌嗔地說:“老爺,不過是一隻貓眯,何必疑神疑鬼呢?”石崇“哦”了一聲,抓過她的手,在手背上輕拍了幾下,微笑地說:“既然你身體不舒服,我就不打擾了。你好好地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說罷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