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斥責須賈
周赧王四十九年（公元前266年），秦國準備出兵關東，攻打韓國、魏國。魏王聽到消息後，立即派須賈出使秦國，企圖說服秦王不要進攻魏國。
須賈坐着馬車來到咸陽，住進了賓舍。範睢聽說魏國的使者是須賈，便穿上破舊的衣裳，步行來到賓舍，求見須賈。
須賈一看見範睢，感到十分驚愕，連忙道：“範叔，怎麼是你？你原來沒有死呀？”範睢說：“託大人的福，小人還活着呢。”須賈上下打量着他，大冷的天，範睢的衣着卻十分單薄，便試探地說：“你是來秦國當說客的吧？”範睢搖了搖頭，道：“我得罪了魏齊大人，所以逃到秦國來避難，哪裡還能當說客呢？”須賈又問：“那你現在幹什麼呢？”範睢答道：“給一位大人當差役。”須賈信以爲真，嘆了一口氣，道：“真沒想到，你落到了這個地步。”
這時，一名僕役端着托盤走進來，說：“大人，吃飯了。”須賈轉身對範睢說：“你就在這兒陪我用餐吧。”說罷，又吩咐僕役道：“去把我那件繒袍拿來。”僕役答應一聲，放下托盤，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僕役拿來了一件舊的繒袍。須賈接過來，遞給範睢說：“這件袍子就送給你穿吧。”範睢接過來，連聲稱謝。
吃飯的時候，須賈說：“範睢，我聽說秦國的丞相張君，很受秦王的寵信，秦國的大事都由他決定。我這次來秦國要辦的事情，成敗也取決於張丞相。你在秦國呆這麼長時間了，有沒有跟張丞相熟悉的朋友呀？”範睢答道：“我的主人跟他很熟悉。就是我，也能求見到張丞相。“須賈一聽，興奮起來，連忙說：“那你能不能把我引見給張丞相？”範睢口氣肯定地說：“當然可以。”可是，須賈的臉色卻黯淡下來。他嘆了一口氣，說：“我的馬病了，車軸也壞了。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沒有四匹馬拉的大車，我是絕不出門的！”範睢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回去向主人借一輛駟馬大車。”
吃完飯，範睢便告辭了。大約半個時辰後，他駕着一輛駟馬大車來到賓舍，請須賈上車，然後親自駕車，送須賈去丞相府。馬車進了丞相府，府裡的人看見範睢親自駕車，紛紛躲避，來不及躲避的便原地恭立，不敢仰視。看見這般光景，須賈感到十分奇怪。
馬車駛到廳堂的大門前，停了下來。範睢下了車，對須賈說：“你等等，我進去替你向張丞相通報。”說罷走進了廳堂。
須賈也下了車，拽着馬繮繩在那兒等侯。他等了很長時候，卻遲遲不見範睢出來。實在等不及了，他便走到大門前，微笑地對門卒說：“範叔進去很長時間了，怎麼還沒有出來呀？”門卒瞥他一眼，漠然地說：“這裡沒有什麼範叔。”須賈連忙說：“就是剛纔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門卒說：“那是我們的張丞相。”
須賈“啊”了一聲，頓時呆若木雞。過了半響，他才醒過神來，明白自己受騙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範睢竟然當上了秦國的丞相。冷靜下來後，他迅速思考了一下對策，然後脫掉上衣，裸露上身跪在地上，對門卒說：“煩請你進去通報張丞相，就說罪人須賈求見。”門卒轉身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又出來，對他說：“張丞相讓你進去。”
須賈不敢站起來，只好用膝蓋當腳走了進去。他跪行至一間大堂，擡頭一看，只見範睢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威嚴地坐在那兒，兩旁侍立着衆多侍衛，一個個腰懸利劍，殺氣騰騰。須賈一連叩了幾個頭，嗓音顫抖地說：“罪人須賈，拜見張丞相。小人罪該萬死！小人沒有想到，您憑着自己的能力，達到這麼高的尊位。從今往後，小人不敢再讀天下的書，也不敢再參與天下大事了。小人犯下了應該烹殺的大罪，既便把小人拋棄到荒蠻的胡貉地區，小人也心甘情願。小人的生與死，就任憑大人您決定了。”
範睢目光嚴厲地盯着他，大聲道：“須賈，你知道嗎，你的罪狀有多少？”須賈連忙道：“既使撥下小人的頭髮來數小人的罪過，也不夠數的。”
範睢說：“你的罪狀共有三條。第一，從前申包胥爲楚國出謀劃策，打敗了吳國軍隊，楚王要封他五千戶作食邑，他不肯接受，因爲他的祖墳在楚國，打退吳軍也可以保住他的祖墳。我的祖墳在魏國，可是，當初你卻認爲我對魏國有外心，暗通齊國，在魏齊面前說我的壞話。第二，當魏齊把我扔到廁所裡，肆意侮辱時，你不加制止。第三，更有甚者，你喝醉了之後往我身上撒尿。你是何等的忍心啊？這三條罪狀足夠殺你的頭。不過，今天之所以不處死你，是因爲你贈給我一件繒袍，說明你還念着一份舊情。就爲這個，我放了你，你滾吧！”須賈連忙叩頭謝恩，爬起來灰溜溜地逃出了丞相府。
接着，範睢進宮謁見秦昭王，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遭遇跟他說了，又稟報了須賈出使秦國的目的。君臣商量後，決定答應魏國的要求。
翌日，秦昭王在王宮召見須賈。須賈見禮後，小心地將魏王的請求說了出來，秦昭王沉吟片刻，道：“魏國是範先生的祖籍之地，寡人看在範先生的面子上，可以不攻打魏國，但有一個條件。須賈，你回去告訴魏王，讓他將魏齊的腦袋砍下送來。否則，寡人將親率大軍進攻魏國，攻入國都，血洗大梁城！”須賈嚇得連聲道：“是，是，小臣一定把大王的話帶給寡君。”
須賈回到賓舍後，吩咐隨從套車，然後坐上馬車離開了秦國。他回到大梁後，在去王宮向魏王交差之前，先去了一趟宰相府。見到魏齊後，他將範睢在秦國當上了丞相，很受秦王寵信，以及秦王要替範睢報仇，威脅魏王的話，統統告訴了魏齊。魏齊聽完之後，大爲驚恐。
須賈走後，魏齊在屋子裡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他親手殺了範睢的妻兒，又差點要了範睢的命。範睢跟他有血海深仇，是絕不會放過他的！他不知道魏王聽了秦王的威脅，會不會真的想砍下他的腦袋。他喊來管家，讓他去一趟王宮，向安插在魏王身邊的一名太監打聽。幾個時辰後，管家回來對他說，對秦王的威脅之言，魏王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尚在猶豫之中。魏齊一聽，心中更加不安。
魏齊知道，如今秦強魏弱，魏王對秦國一向畏懼。自己雖然擔任宰相要職，可是，在魏王的心中，只不過是一名奴僕而已。與王位相比，他的腦袋又值幾個錢？爲了不讓秦王有攻打魏國的藉口，魏王難保不會犧牲他。想到這兒，魏齊不禁心驚肉跳。思來想去，他覺得，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只有逃出魏國，方能確保平安。可是，逃到哪兒去呢？誰又肯接納他呢？他想到了趙國的平原君趙勝。六國的公卿貴族之中，他只與趙勝有一些交情。當年，趙勝代表趙王出使魏國，由他接待，兩人相交甚歡。後來，他出使趙國，趙勝也熱情地接待了他。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朋友。如今自己走投無路，只能去投奔他了。於是，魏齊連夜套上馬車，孤身一人逃離了魏國，直奔趙國而去……
範睢當上丞相之後，日理萬機。一日，黃歇來找他，對他說：“楚國派來了使者，說楚王病重，恐怕難以痊癒，希望太子能儘快回國繼位。煩請丞相跟大王說說，准許太子回國。”
範睢連忙進宮，面見秦王，將黃歇的話說了一遍，然後說：“大王不如放太子回國，如果太子即位，一定會恭敬地侍奉秦國，感戴大王您無窮的恩德。這樣做既與鄰國交好，又爲秦國儲存下一個有萬乘兵車的幫手。如果不讓太子回去，他只是咸陽城裡一個普通老百姓而已。楚國再立一個君王，肯定不會侍奉秦國，那麼秦國就失去了一個友幫，得不償失。”
可是，秦昭王對此事卻十分謹慎。他思考片刻後，說：“這樣吧，先派一個人去楚國，瞭解一下楚王的病情。如果楚王真的不行了，再放太子回去也不遲。”範睢聽了，只好告辭出宮。
黃歇一直在丞相府等侯範睢。範睢回來後，將秦王的答覆告訴了他。黃歇聽說秦王不同意立即放太子回國，心中怏怏不樂。回到賓舍後，他與太子商議對策，兩個人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黃歇不無擔憂地說：“秦國留下太子，不過是想以此來換取利益。可是，現在太子的力量不能做任何有利於秦國的事。太子的兩個堂兄都在楚國，楚王一旦駕崩，太子不在國中，他們兩個人中肯定有一個會被立爲繼續人，那太子就不能繼承祖業了。”太子一聽，更加焦急，在屋子裡來回走動，不停地搓着手說：“那可怎麼辦？那可怎麼辦？”
黃歇沉思片刻，咬了咬牙，道：“這樣吧，太子換上粗布衣服，假扮成車伕，跟使者一起逃離秦國，臣留下來對付秦王。”太子停在他面前，說：“可是，如果秦王知道我逃走了，一定會殺了你！”黃歇語氣堅定地說：“只要太子能繼位，臣死而無憾！”太子感動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搖了搖……
於是，太子假扮成楚國使者的車伕，跟使者一起出了咸陽城。經過關卡時，守關的士卒見是前幾天來報信的楚國使者，便放他們出關了。馬車通過關隘後，飛快地朝楚國馳去……
黃歇留守在賓舍中，以太子生病爲由，拒絕一切前來拜訪太子的賓客。他計算着太子的行程，估計太子已經離開秦國了，便來到王宮，求見秦昭王。
黃歇被人引入大殿，只見秦昭王坐在一張案几後面，範睢站在一旁。他行禮後，說：“大王，太子已經歸國，此刻已經走遠了。下官自知罪責難逃，故前來領受死罪。”秦昭王一聽太子逃走了，不禁勃然大怒，一拍案几道：“黃歇，你好大的膽子！既然你不怕死，那寡人就成全你！來人！”旁邊的侍衛答應了一聲。
這時，範睢開口道：“大王，且慢，臣有話說。”他扭頭對黃歇說：“黃大人，你先下去吧。”黃歇行了一個禮，轉身走了出去。範睢輕聲地說：“大王，黃歇作爲臣下，獻身救主，太子一定會感念於心。我們不如赦免他無罪，放他回國。如果太子即位，一定會重用黃歇。黃歇感激大王不殺之恩，必定主張跟秦國交好。那樣，我們就可以聯合楚國，對付其它諸侯國。”秦昭王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便同意了。
黃歇離開秦國的時候，範睢到咸陽城外的十里長亭送別。黃歇感激地說：“下官這次能夠活命，多虧丞相搭救。下官終身不忘丞相大恩！”範睢笑了笑，道：“黃大人不必客氣。當初在賓舍時，太子和黃大人對範睢關照有加，範睢沒有片刻忘記。黃大人歸國後，一定向太子殿下轉達範睢的謝意！”黃歇答應了，拱手施禮後，轉身朝馬車走去。
黃歇回到楚國三個月後，楚襄王去世，太子即位，史稱楚烈王。楚烈王任命黃歇爲國相，還封給他一大片土地作食邑，封號春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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