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接到單彪的電話,沒有任何猶豫,一個人驅車來到省婦幼保健院。當然,他帶上了口罩。
這個天氣,帶口罩的人毫不稀奇。
當年,小七斤的出生把他突然變成了一個父親。
在他迄今爲止的生涯中,成爲父親是他最接近於奇蹟的經歷,令他有難以置信的喜悅。
對於男人來說,唯有父親的稱號是神聖的。一切世俗的頭銜都可以憑人力獲取,而要成爲父親卻必須仰仗神力。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但他知道,他將註定和這個孩子聚少離多。這是世俗的規則,即便他的位置站得再高,都無法改變。
因此,他(她)從出生那刻起,他就開始欠他(她),也許是一生……
單彪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走廊時,他的腳步很從容,但仍然帶着一絲倉促。
“你還是來了。”單彪的神情帶着一絲埋怨,擔憂,但也透出如釋重負。
“我的孩子,我當然要來,只要我能來。”郭小洲的眼睛筆直的盯着產房大門。
單彪的眼睛警惕的四下打量,這個時間點,走廊沒有閒人,他小聲說:“呂振聲被抓了,對陳開會不會有影響?”
郭小洲搖頭,淡然道:“他能影響陳開?不談工作,她進去多長時間了?”
單彪看看手錶,“快半小時了……”
這時,跑跑手裡提着幾個大方便袋,疾步走廊過來。她趕着去外面超市買了謝富麗的一些生活和住院用品。
看到郭小洲,她板着臉根本不理睬,語氣冰冷問單彪,“醫生呢,有沒有麗姐的消息。”
單彪小心翼翼道:“剛來了一名主任大夫,麗姐畢竟身份放在這裡,他們的院長親自來了一趟……”
“身份?”跑跑怒目直視郭小洲,“我就納悶,以麗姐的身份地位人才,至於這樣嗎?”
郭小洲無顏以對,長嘆了一口氣,把手伸進了口袋,內心的鬱悶使他很想抽根菸,但想到這是醫院,又把手縮了回來。
“麗姐真是瞎了眼,還有左雅……平時一個個都無比精明,卻毀在同一個男人手上……”跑跑憤恨不已地吐槽。
“跑跑,你少說幾句。現在大家都希望她們母子平安。”儘管單彪逐漸走向“懼內”型男人,但她當着郭小洲的面,指桑罵槐,這就突破了他的底線。
“怎麼,你們男人做都做得,我說幾句不行。你們男人只知道自己一時快活,那知道女人生產的兇險,還有,將來帶孩子,讓兩個單身女人怎麼熬……”
單彪頓時色變,張口欲說……郭小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搖搖頭,然後郭小洲對跑跑說:“都是我的錯。”
跑跑剛要繼續“教訓”,忽然,產房傳來一聲清脆的嬰啼。
“生了!”
“生了!”
三人快步走到產房門口。
一名醫生一邊朝外走一邊扯下口罩,“母女平安!”
“謝謝!謝謝醫生!”跑跑喜極而泣,猛地抱了醫生一下,便匆匆進了產房。
郭小洲和單彪接連和醫生握手致謝。
然後一起衝進產房。
產房內,幾名護士正在做善後工作,剛把謝富麗擡到移動車上,準備送去病房,一名護士抱着嬰兒,跑跑踮起腳打量着嬰兒。
“瞧這小嘴,這眉毛,月牙兒似的,真好看……”
護士看了單彪一眼,脫口,“不像她爸……”話沒說完,她驚覺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單彪嘿嘿只笑。
郭小洲第一時間來到謝富麗身邊,附身握住她冰冷而蒼白的手,“辛苦你了……”
謝富麗抓緊他的手,臉上全是笑,“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別……”
郭小洲認真道:“這樣的時刻,怎麼能少了我。”
“是個女兒……”謝富麗有點擔心的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大多數男人比女人更封建。不管多高的學歷和寬廣的知識面。
“我喜歡,我就喜歡女兒!謝謝你!”郭小洲擡頭瞟了一眼護士懷中的小精靈。
“我要看看她,抱來我看看……”謝富麗急切道。
護士和跑跑抱着嬰兒來到她的身邊,把嬰兒放在她的牀側臂彎處。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嬰,最美的是那雙烏黑澄澈的眼睛,即使她在哭泣,也會彎成嫵媚的月牙。讓人驚奇的是,當謝富麗伸出手和她的小手相握時,她的小手馬上緊緊抓住謝富麗的手,小身子依戀地湊向謝富麗,眼睛睜大着久久凝望空間中某處,目光執著而又茫然。
象天下所有新生的母親一樣,謝富麗很認真地端詳着自己的孩子,她想看看孩子哪個地方長得象自己,哪個地方象郭小洲。
仔細看了很久,她有些遺憾卻又驚喜的確認了,孩子的眼睛、嘴巴、鼻子還有眉毛,全都像郭小洲。
“像你。”謝富麗看向郭小洲,毫無血色的臉上漾起了幸福驕傲的笑容。這是一種只有母親才能體會到的幸福和驕傲,人類能夠生生不息地繁衍和繁榮,就是源於這種原始母性的偉大和無私。
“都像!臉型像你……”郭小洲笨手笨腳去抱嬰兒。誰知小女嬰的小手死死握着謝富麗的手不分開。他稍一用力,她的小嘴巴一癟,發出洪亮的控訴哭聲。
郭小洲只得鬆手,狼狽道:“我不抱,不抱……”
瞧着他憋屈的樣子,即便心懷不滿的跑跑也不禁笑了,“會不會抱孩子啊?應該這樣……”
跑跑一邊抱起小女嬰,一邊說:“切!你都沒帶過孩子,小七斤當年也是她媽媽一手帶大,男人啊!”
郭小洲只是看着孩子傻笑。
這時護士要帶孩子去洗澡稱重。跑跑跟去,單彪走出門外,給郭小洲和謝富麗一個私人空間。
郭小洲緩緩坐在她牀頭。兩手握住她的兩手。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沒有任何語言。
一切盡在不言中!
對她來說,有了她,這一輩子,他們的世界息息相關,再也無法分開。
對於郭小洲來說。在小女孩問世前,無論他怎麼想象,也想象不出她的模樣。剛纔她就展現在他面前,那麼完美,百看不厭!
良久,他開口道:“我會抽一切時間陪你們……”
謝富麗笑着緊了緊他的手,搖頭,“一切以你的工作爲主。你的位置越高,身上的責任越大。我能理解。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教育好她……對了,我幾天前已經遞交了辭職報告。”
“辭職?”郭小洲眉頭微挑。以她的級別,在w大輕輕鬆鬆熬幾年,再調一個閒職部門掛個名,將來退休撈個副部待遇毫不吃力。
現在就辭職,等於放棄了很多。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能距離你近一點。如果你去了圳市,我想去珠海安家。”謝富麗柔柔道:“我從小就渴望在大海邊生活,陽光沙灘碧海藍天。我想我們的女兒也會喜歡。”
郭小洲低低頭,又擡頭,輕“嗯”一聲,“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
謝富麗笑着閉上眼睛,臉頰貼在他的手掌上。喃喃道:“在懷上她之前,我心中一直患得患失的。我想要個屬於我們倆的孩子,但我還是害怕她將來的生活,是擔心能否給她更多……今天看着她,我才發現,這種心甘情願的辛福,將來無論多麼辛苦,都是多麼的有滋有味!”
郭小洲再次輕“嗯”一聲。他忽然想到了左雅。前幾天左雅給他打電話,說了很多。準確的說,左雅打算移民,正好她名義上的丈夫有個外培名額。她打算去澳大利亞產子,然後和對方正式離婚。
說起來,他是不同意的。不管左雅將來是兒子還是閨女,他都不希望他(她)生活在國外,他的眼睛和權力無法介入的國度。
可是,左雅留在他身邊,他能給予多少呢?
他做一直沒有給左雅回覆。
現在,他終於想清楚了。他會答應左雅。
左雅畢竟現在還沒有當上母親。只有等她真正當上了母親,才知道爲小生命去犧牲一切。
是的,她出去了,但還是可以回來的。
他相信自己做工作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