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的來得要早。
春節剛過,地處東南沿海的藤嶺縣,就能感到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
藤嶺縣縣城城關鎮,一座不到五萬人口的小鎮,城北有一座海撥不到三百米的小山包,它名叫藤嶺山,藤嶺縣的縣名由此而來。
藤嶺山雖然不高也不大,但它卻是城關鎮境內唯一的山,站在山頂俯瞰,整個城關鎮盡收眼底。
每到春夏季節,藤嶺山樹密草長,鬱鬱蔥蔥,綠蔭深深。
但現在畢竟是冬季,樹枯草黃,盡顯肅殺景象。
山頂上,倒是有一個氣象觀測站。
夏天,是這個氣象觀測站的主人。
確切的說,這個氣象觀測站的主人是老站長,夏天只是老站長手下唯一的兵,但老站長五十幾歲了,隔三岔五的休病假,夏天便不客氣地以這裡的主人自居。
沒人管着,能睡懶覺,當家作主的感覺挺好的。
就連氣象觀測站門口的春聯,也是夏天自作主張、大筆一揮寫就的。
上聯是:笑看人間萬象,送禮的送禮收禮的收禮,半毛也不浪費。
下聯是:亂測天地風雲,我說晴就晴我說陰就陰,一點也不準確。
橫批是:愛咋咋的。
大年初八,是春節後上班的頭一天,老站長總算上山來了。
看了夏天貼的春聯,老站長一邊伸手去扯,一邊嚷嚷着笑罵起來。
“臭小子,什麼送禮的收禮的,你這是要毀我嗎,再過兩年我就要退休了,你能不能讓我保持晚節啊。”
這會兒,夏天還在被窩裡呢。
“死老頭,我正在夢裡發財,你打斷了我的美夢,你賠我的一百萬來。”
“哈哈。”
老站長當然知道夏天的春聯是有所指向,關於送禮的收禮的,肯定是指山腳邊的縣機關宿舍區,全縣的頭頭腦腦們都住在那裡。
這小子在氣象觀測站待了一年半,啥正事也不幹,除了吃喝拉撒,天天拿着個破望遠鏡往山下的縣機關宿舍區看。
更有甚者,後來還弄來了一個軍用望遠鏡,說是啥紅外線的,晚上都能看,整得象個偵察兵似的,不分晝夜的往山下窺探。
作爲過來人的老站長知道,夏天心裡憋着一股氣,這股氣憋了一年半之久了。
夏天今年二十三歲,六年前的一九七七年,全國恢復高考,作爲應屆高中畢業生的夏天,祖上八代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但不知道是祖墳冒了青煙,還是他上輩子積了大德,老師眼中的差生,竟然考進了之江省的之江大學。
好運氣來了,想擋也擋不住,夏天不但順利的完成了四年學業,還在大學期間拿到了黨票。
不僅如此,而且在畢業分配的時候,夏天又撞上了狗屎運。
同學們大多分配去了天南地北,而一心想回家鄉的夏天,遇上了來校探望老鄉的藤嶺縣縣委書記劉東風。
劉東風是個南下老幹部,已在藤嶺縣工作了三十多年,解放前的老革命,文化不高,卻愛才惜才,很能識人用人。
以支援家鄉和邊窮地區的名義,劉東風擱下老臉,動用各種關係上躥下跳,把夏天塞進他那輛破吉普帶回了藤嶺縣。
一九八一年五月三日,農民的後代夏天魚躍龍門,搖身一變,成爲縣委書記劉東風的秘書。
可是好景不長,兩個月沒到,縣委書記劉東風突患腦溢血,進醫院搶救了一個多月,命倒是保住了,但卻變成一個只有呼吸沒有意識的植物人。
命運就是如此的捉弄人,靠山一倒,夏天也從半空中跌回到了地上。
接班劉東風的是縣長程運來,程運來與劉東風不對付,是多年的死對頭,而且總還是劉東風的手下敗將,如今一朝大權在握,翻身當家,沒有機會收拾劉東風,收拾劉東風的手下是必須的了。
作爲劉東風的秘書,夏天首當其衝,難免遭殃。
於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夏天,在藤嶺山氣象觀測站吊兒郎當的待了一年半。
開始的時候,夏天還天天罵娘,詛咒發誓,要衝下山去找程運來拚命。
但漸漸的,夏天安下了心,副科級待遇沒降,每月四十五元五毛,一分錢也沒少,待在氣象觀測站又不用幹活,與世無爭,他覺得蠻好的。
再說了,朝中無人難說話,小毛孩找縣委書記拚命,相當於拿雞蛋砸石頭,罵歸罵,咒歸咒,這種吃虧事他夏天是決計不會幹的。
“臭小子,快起牀,你的好事來了。”
“臭老頭,你少來這一套,春節是我一個人值班,接下來的一個月可都歸你了。”
“我說的是真的,你快起來啊,我這裡有一份縣委組織部的通知,你小子要時來運轉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