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討厭文山會海,特別是開會,開那些不痛不癢毫無必要的會議,那簡直是一種煎熬,浪費生命光陰的煎熬。
但有些會議卻是非開不可,比方說與計劃生育有關的會議,開會比不開會好,開大會比開小會更加有用。
藤嶺縣的計劃生育是三年前開始的,當時可以說阻力重重,舉步維艱,當時的縣委書記劉東風迫不得已之下,祭出了“大兵團作戰”的人海戰術,短時間內收到了不錯的成效。
劉東風還有一個法寶就是開會,用開大會的形式來推動計劃生育,在大會上,劉東風會將某個落後單位或部門的領導叫出來,除了罵得狗血噴頭以外,還會勒令該領導當衆檢討和立下軍令狀。
效果雖然不錯,但方法方式過於激進,後來有人向上級反應劉東風作風粗暴,劉東風受到通報批評,他那一套也被變相的放棄了。
於是,和風細雨的方法取代了急風暴雨,藤嶺縣的計劃生育工作卻是一落千丈,成了整個天州地區的倒數第一。
在程運來擔任縣委書記期間,藤嶺縣的計劃生育工作基本處於停滯狀態,幹到哪算哪,連續兩年名列全地區和全省的倒數第一。
現在,王文耀書記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的一把火要燒在計劃生育工作上了。
夏天是從邊門溜進禮堂的,縣禮堂緊挨着縣委大院,他對這裡蠻熟悉的,知道要是從正門進去的話,非被當作開會遲到的典型揪出來不可。
禮堂只坐了一半人,這算是個中型會議,後面的位置空着,夏天準備找個光線陰暗的地方。
不料,他瞅好位置剛坐下,身後就有人嘿嘿壞笑起來。
夏天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他馬上又咧着嘴樂了。
捲縮在陰暗角落裡的兩個人,是夏天的“書記朋友”, 長風鄉黨委書記林國彬和海巖鄉黨委書記王山。
夏天翻過兩張靠背長椅,直接跌坐在林國彬和王山之間。
林國彬笑着說:“你這個落後分子,連開會都要落後一大截啊。”
王山接着說:“就是麼,我爲我與一個落後分子坐在一起開會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夏天笑罵着說:“他孃的,這什麼世道啊,烏鴉都敢嘲笑煤礦工人黑,落後分子也敢取笑落後分子,都還要不要臉了。”
林國彬一本正經地說:“我是中間分子,我們長風鄉的計劃生育工作,從來是既不爭第一,也決不當倒數第一。”
王山跟着說:“我們海巖鄉的計劃生育工作,從來是既不當班長,但也決不當副班長。”
分明是在嘲笑南嶴鄉的計劃生育工作全縣倒數第一,可這是事實,夏天氣得直翻白眼。
“好吧,好吧,爲了不讓你們感到悲哀,我這個落後分子與你們主動劃清界線,我坐到最後一排去。”
說着,夏天作勢起身。
林國彬和王山低聲笑着,將夏天拽回到椅子上。
主席臺上,在音樂聲中,領導們正在給去年計劃生育工作的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發獎。
林國彬說:“先進集體獎三千元,錢不少啊。”
王山說:“不如先進個人實惠吧,一千元,拿五百元請客,剩下五百元就能裝進自己腰包了,可這先進集體是個能大能小的玩意,十個人是集體,一百個人也是集體,三千元分到大家手上,簡直變成毛毛雨嘍。”
夏天笑着說:“聽得出來,你倆有點眼紅啊,既然稀罕那點獎金,那你倆爲什麼不努力奮鬥一下呢。”
林國彬說:“我們努力了奮鬥了,可領導沒看到。”
王山說:“就是麼,領導們偏心眼啊。”
夏天笑着問:“我受累打聽一下,你們二位的鄉計劃生育工作排第幾名呢?”
林國彬說:“從上往下數,沒有我們鄉。”
王山說:“從下往上數,是有我們鄉。”
夏天樂了,“噢,原來你們兩個也是落後分子啊。”
林國彬說:“我是亞軍,只能倒着數的。”
王山說:“我是季軍,不能順着數的。”
夏天捧腹大樂,“好啊,倒數前三名全湊齊了。”
林國彬說:“階級兄弟啊。”
王山說:“同病相憐啊。”
夏天端起了臉,煞有介事地說:“怕什麼怕什麼,落後了不要緊,只要努力把落後變成先進,照樣是優秀的革命幹部。”
林國彬笑了起來,“小夏,待會要給計劃生育落後鄉發放白旗,你會上去領嗎?”
夏天楞了一下,“給計劃生育落後鄉發放白旗,這是什麼意思?”
王山也跟着笑了起來,“縣裡還特別規定,白旗領回去要掛在鄉政府門口,什麼時候落後變成先進了,再把白旗拿下來交還給縣裡,發給下一個落後分子。”
“這是什麼招數?這招毒啊。”夏天大驚失色,咧着嘴問:“這招是誰想出來的?王文耀書記不會使這種招數啊。”
林國彬說:“是地委領導和地委派來的人。”
夏天點了點頭,“如此說來,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王山說:“天州地區是全省的老末,咱們藤嶺縣是全地區的老末,要當落後的典型被抓嘍。”
夏天苦笑,“聽你們兩個的口氣,好象並不是很悲觀嘛。”
林國彬說:“因爲有你墊背啊。”
王山說:“你個子比我們高一截,天塌下來你先頂着。”
夏天哭笑不得,“都火燒屁股了,你倆還有心思拿我開涮,我真是服了你倆了。”
這時,禮堂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表彰完畢,該輪到領導總結講話了。
夏天這才注意到,主持會議的是縣委副書記張國民。
此外,在主席臺上就座的還有縣委常委兼縣政法委書記、縣公安局局長魯鎮宇,縣委常委兼縣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沈扶林,縣委常委兼縣委組織部部長方興國,縣委常委兼縣委辦公室主任田嘉華,副縣長沙奇輝。
另外三個,一男兩女,夏天一個也不認識,應該是地委派來的人。
林國彬告訴夏天,縣委書記兼縣長王文耀,還有常務副縣長姚衛健和副縣長李貫,正在小禮堂主持全縣的農業工作會議。
有點意思,兩個會議同時舉行,這不是撞車了麼。
分管全縣計劃生育工作的副縣長沙奇輝開始講話。
遠遠就能看到,沙奇輝手裡捏着一疊紙,王山嘆道:“老沙講話,沒有半個小時下不來喲。”
這時,有三個人向夏天他們走來。
林國彬笑道:“先進們幫助落後分子來了。”
是東屏鄉黨委書記謝奇、朝陽鄉黨委書記李曉陽和上港鄉黨委書記齊瑞星,
與夏天林國彬王山不同,謝奇李曉陽齊瑞星這次都得了個先進集體,其中謝奇還是先進個人,可謂是雙喜臨門。
林國彬和王山低聲嚷嚷着,要謝奇李曉陽齊瑞星請客,特別是謝奇,得了兩個獎,太讓人羨慕嫉妒恨了。
李曉陽諷刺道:“兩個倒黴蛋,你倆還有心思喝酒嗎?”
齊瑞星也道:“看你倆待會怎麼上去領白旗。”
夏天沒起鬨,而是有些不解地瞅着謝奇。
謝奇悶聲不響,見了夏天也不打招呼,直着脖子連頭都不點一下,與平時迥然不同。
“哎,老李,他咋的啦?”夏天坐在長椅的最邊上,身邊是李曉陽。
不問還好,這一問,讓李曉陽齊瑞星林國彬王山四人一齊竊笑起來。
就謝奇一人沒笑。
夏天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怎麼回事啊,先進也不能這樣對待落後吧?”
李曉陽笑道:“小夏,你看看老謝今天有什麼特別之處?”
夏天斜眼瞅了瞅,“這燈光太暗我看不清,好象,好象今天是很特別啊。”
齊瑞星笑道:“昂首挺胸,目不斜視,見了領導和手下都是這個德行,你猜猜他怎麼了?”
夏天噢了一聲,“我明白了,獲悉今天榮獲雙獎,昨晚太激動睡落枕了。”
齊瑞星道:“去,小夏你可真有想象力的,老謝他那是因公受傷,剛纔領導在會上都公開表揚了,你小子不知道,準是又遲到了吧。”
夏天點了點頭,“是路見不平勇鬥歹待,還是勇救落水少女?老謝,不是我說你啊,你都一把年紀了,你不能這麼衝動嘛。”
謝奇不說話,但重重地哼了一聲。
王山怪聲怪氣地說道:“小夏說得對,老謝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嫂子怎麼過?總不能讓我老王照顧她吧。”
謝奇氣得直哼哼,“小,小夏,你,你別聽他們胡,胡咧咧。”
齊瑞星笑道:“老謝你別生氣,老弟兄們不是成心要氣你,是你自己不爭氣,二奇遇上三奇,誰讓你與你的剋星一起幹事呢。”
夏天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是老謝的剋星?什麼叫二奇遇上三奇?”
林國彬道:“老李,這事你最清楚,閒着也是閒着,你給小夏普及普及。”
李曉陽道:“小夏,你對沙奇輝副縣長應該有所瞭解吧,但你一定不很瞭解老謝與沙副縣長的關係,二個人來自同一個村,同一年出生,沙副縣長只比老謝大半個月,從小學到初中,兩個人就都是同班同學,而且據說有七年還是同桌,更絕的是,沙副縣長一路都是班長,而老謝也是把個副班長當到了初中畢業。”
夏天道:“這淵源夠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