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同志們,老少爺兒們,大家都應該起牀了吧,沒起牀的懶漢們,你們快起來吧,今兒個是咱村的大日子,幾千人要來咱村做客呢,縣領導,區領導,鄉領導,還有各鄉各村的廣大幹部羣衆,個個都是貴客呀,你們誰也不許掉鏈子,民兵同志們,我命令你們十五分鐘內到村部集合,各家當家作主的爺兒們娘兒們,你們要準時到打穀場開會,你們是要投票決定分田分地的,誰也不許不來,每個人都把自家的凳子帶來,你們坐地上,客人坐凳子,還有啊,每家每戶都要再出一個勞力,到村部幫忙燒水,和麪和粉做饅頭,誰家要是不來人,這次分田分地他家就最後一個分,別怪我把窪地爛地分給他啊,還有,還有啊,這個這個,老三家的,你家做的臭豆腐太臭了,今天你要是讓我聞到一點臭味,我罰你全家去建橋工地上義務勞動半個月,還有七叔和五斤半,把你們家的雞鴨關關牢,你們要是搞得村裡雞飛狗跳,我就讓民兵把你們家搞個雞犬不寧,大山哥,你要管好你家的那個瘋婆娘,令天要是讓她出來瘋瘋顛顛,我就取消你今年全家的救濟糧,還有這個懶漢麻子,我警告你,你小子今天要是調皮搗蛋,我就打斷你兩條狗腿……”
夏天端着一碗稀飯,蹲在堂屋門口的臺階上,一邊喝着,一邊聽着大喇叭裡六叔夏海洋的廣播通知。
夏海洋喋喋不休的說了十幾分鍾,夏天搖頭不已。
就這講話水平,農村幹部的素質急需提高啊,六叔夏海洋當過兵,還讀過初中,在全鄉村幹部中算是比較優秀的了,窺一斑而知全貌,可以想見全鄉村幹部的整體素質。
但改變和提高只能是循序漸進的,村級兩套班子是選舉產生的,總不能說換就換吧。
比方說六叔夏海洋,在夏家村的威信很高,他的個人素質最差,鄉里也必須用他,因爲他能鎮住夏家村的兩千多男女老小。
夏天放下飯碗,看看手錶,才早上七點,還早着呢。
他眯起雙眼,迎着陽光,靠在石墩上,眼睛的餘光卻始終跟着院子裡的父親夏山。
夏山起得比夏天還早,但一直在院子裡轉悠,還時不時的拿眼偷瞄夏天。
夏天咧着嘴樂了,“爸,你在幹嗎啊?”
夏山嘿嘿的笑着,“沒什麼,沒什麼。”
典型的農民,夏天太瞭解父親了。
父親識字不多,除了種田種地,卻對開會很感興趣,因爲他認爲開會能給他不少啓發。
最近,父親有一個大投資計劃,要買一臺黑白電視機,他說電視上能聽到看到黨中央的政策,比鄉幹部村幹部說的清楚多了。
父親還有一個“理論”,和尚多了,難免有歪嘴的,黨中央的好政策傳達到農民這裡,很可能會被下面的幹部給念歪了。
看電視,直接學習,這個想法得到夏天的支持,省得父親經常腆着臉去六叔家蹭看電視。
要是在往日,村裡要開大會,縣裡的領導都要出席,父定肯定是扛着凳子早早的去佔座了。
今天確實有些反常。
細細的一琢磨,夏天明白了父親的心思。
“爸,今天咱家誰去開會誰去幫忙啊?”
“這個這個。”夏山搓着雙手,蹲到了夏天身邊說:“我想,我想還是讓你爺爺奶奶去吧。”
夏天故作驚訝,忍着笑說道:“不會吧,你可是咱村的開會積極分子,今天的現場會非常非常的重要,你怎麼可能不去參加呢?”
夏山瞅着夏天,嘿嘿笑道:“天兒,我,我還是不去了吧。”
“爲什麼?爲什麼不去呢?”夏天追問道。
夏山扭頭看了看堂屋裡滿桌吃飯的女人,小聲地對夏天說:“咱爺倆的意見不一樣,要讓人家知道了會笑話死的,我還是不去了。”
關於村裡那片水田,夏天主張不分,夏山主張分給各家各戶,爺倆的想法截然不同。
夏天笑道:“意見不同很正常啊,這有什麼好笑話的,爸,你應該堅持自己的意見。”
“嘿嘿,去了也沒用吧。”夏山瞟了兒子一眼說:“這又不是什麼家事,你是鄉書記兼鄉長,還不是你說了算嗎。”
夏天道:“爸你錯了,今天是民主決策,由你們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我只是一個旁觀者,我說了不算數的,算數的是你們一家一戶的代表。”
夏山噢了一聲,“真的嗎?”
夏天笑着說:“爸,你兒子會騙你嗎?”
想了想,夏山說:“還是不行。”
夏天問道:“怎麼還是不行啊?”
夏山道:“我倒是沒什麼,可萬一,萬一你的意見被否了,你是鄉書記兼鄉長,你很丟面子啊。”
“呵呵。”
夏天一頓暴笑,“爸,你想多了。”
夏山一本正經道:“真的,那會影響你的威信的。”
“爸,你這是杞人憂天。”夏天笑了笑說:“咱村有投票權的人家一共是六百八十三戶,你要是不去,那等於是棄權,那片水田要是因爲你的不去而不能承包到戶,你可要後悔十五年哦。”
夏山噌地站了起來,自信地說:“那,那你的意見要是被否了,你可別怨爸啊。”
夏天笑着說:“我又不是農戶,分田到戶是你們的權利,我只是參謀參謀而已,黨中央要求的是充分尊重農民的意願,所以啊,今天的會議上,村裡的重大決定都由你們說了算。”
夏山又噢了一聲,起身就走,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我去了啊。”
夏天嚇唬說:“你再囉嗦我就讓三妹代表咱家,她可是什麼都聽我的哦。”
“我去,我去。”
夏山一溜煙的走了。
黎菁從堂屋裡出來,笑着說:“你爸可真有意思,一心想着把田地都分到手,這種迫切的激動心情溢於言表,可你這個當兒子的卻反對把那片水田分掉,他老人家心裡好糾結呀。”
夏天說:“這充分體現了這樣一個道理,土地是農民的*,現在看來,囯家規定的十五年承包期有點短了。”
黎菁說:“一步一步來嘛。”
兩個人一邊聊一邊走,不知不覺,來到了位於村中心的打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