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此時的敬修,已經長成了一個16歲的少年,不,是男人了。他依舊在吟誦着父親教給他的《少年中國說》,不過,他的手裡,已經固定的幾份報刊中,第一個便是《民報》。
“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考,不再什麼都聽父母的了。”他不知道是該爲兒子的長大而喜悅,還是爲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而傷感。這是怎麼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了?唉,看來,真的是老了。
湖北軍政府成立。
“阿爹,我想加入新軍革命黨。”沈敬修開口說道,目光堅定得令人害怕。
沈昌勖動了動嘴脣,卻沒有說話,其實他早就看出兒子的心思,只不過沒想到他會這麼迅速、這麼幹脆地做出這個大逆不道的決定,完全不顧自己的父母。可他也看出,大清日漸式微,離徹底滅亡的日子早已不遠了,兒子的選擇,不過是順勢而爲,畢竟他沒有自己身份的限制,不能體會父親的心情。
南京城被攻陷。至此,長江以南全部爲革命軍據有,各省代表從武漢移駐南京。同日,通過英國駐漢口領事葛福的斡旋,武漢革命軍與清軍達成停戰協議。
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成立。
在臺灣,清朝不要他們了;如今在南京,他們又一次被拋棄。
接着,各省紛紛宣佈獨立,關內十八省中只剩下甘肅、河南、直隸、山東四省效忠清朝,還有幾個人願意承認自己是大清的子民?他心一橫,乾脆由着兒子去了。
式微,式微,胡不歸?
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舉行臨時大總統就職典禮,孫中山正式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第二天,清將領薑桂題、馮國璋、張勳、張懷芝、曹錕、王佔元、陳光遠、李純、王懷慶、張作霖等十五人致電內閣,誓死反對共和,請飭各親貴大臣將在外國銀行所存款項提回,接濟軍用。他也曾抱過一絲希望,但也知道,已經沒什麼用了。
王公會議,奕劻主依優待條件交出政權,載澤、載洵、善耆及恭親王溥偉反對,並與良弼、鐵良、毓朗等決組宗社黨與南方對抗。很快,在養心殿的東暖閣裡,袁世凱對隆裕太后講了法國大革命中法國皇室遭遇的屠殺,提出了退位的問題。當天,袁世凱在下朝的路上,在東華門丁字街遭到京津同盟會分會組織的炸彈暗殺,炸死袁衛隊長等十人,袁倖免於難。接着,隆裕召開御前會議,載澤、溥偉等宗
社黨成員仍竭力反對共和,他們建議隆裕用宮中金銀作犒賞向亂黨開戰。隆裕並未同意。
袁世凱加緊了逼宮的進程,以利害遊說和買通慶親王奕劻和那桐,並以金錢賄賂隆裕太后身邊受寵的太監張蘭德,威嚇隆裕太后稱大勢已去,如果革命軍殺到北京,則皇室生命難保,而若同意讓位,則可有優待條件。然後又是段祺瑞率北洋將領46人聯名電奏,要求立定共和政體。當天,宗社黨強硬派良弼被革命黨人彭家珍炸死。此後,親貴們或請假,或出走,來上朝者寥寥。直到這一天,隆裕太后攜六歲的皇帝在養心殿舉行最後一次朝見儀式,頒發遜位詔書,“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爲共和立憲國體”……“爲一大中華民國”。大清國徹底消失了。
五
“總理立承先啓後救國救民之大志,創造三民主義五權憲法之宏規,領導國民革命,興中華,建民國,於今全國同胞,皆能一德一心,共承遺教者,斯乃我總理大智大仁大勇之所化,亦即中國列祖列宗所遺天下爲公大道大德之所感……本人會凜於遺教之偉人深切,與國難之嚴重,更鑑於世界人類禍患之方興未已,確信自立爲人之基,自救爲救人之始。特製爲全黨黨員守則十二條,通令全體同志,一致遵行……”國民黨一經成立,沈敬修便立刻毫不猶豫地加入了。
作爲臨時政府的新首都,南京的變化不可謂不大:男人剪掉了長長的辮子,頓覺整個人都清爽很多;脫下繁瑣厚重的長袍馬褂,換上輕便美觀的中山裝;革除“老爺”、“大人”的稱呼,不再行跪拜禮;廢止束縛人性的纏足;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沈敬修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共和是這麼美好。不過家裡人似乎都不願接受這些新變化,甚至有很大的牴觸情緒,就連和他最親近的阿姊,也沒有像他那樣興奮與激動,令他頗爲不解。
和家人愈來愈明顯的隔閡,加之青春叛逆期的到來,家庭內外的強烈對比讓他愈發不想回家,而更願意和外面的進步人士相交往。他尤其欣賞那些新知識女性。不像整日抱着三綱五常、嚴守“婦道”的舊式女性,她們關心國事,振興女學,創辦報刊,組建女性團體,辦實業,投身反清革命,爭取男女平權,使女界呈現一派活躍氣象,這纔是社會真正需要的現代女性。
很快,他結交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新朋友,幾個人常常一起喝酒吃飯、暢論國事。偶然的一次機會,他讀到一篇批判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的文章,觀點犀利,字字珠璣,不由大加讚賞。此後又接連幾次讀到這個人的文章,暢快淋漓,真想好好去會一
會對方。
不久這個願望便實現了,去報社參觀的時候,他終於見到了作者本人。本以爲這會是個怎樣高深睿智的前輩,一見面卻大跌眼鏡,對方竟是個稚嫩而瀟灑的美少年,不,應該說,是一個不讓鬚眉的巾幗少女!
一番交談過後,沈敬修對這個年僅16歲的女孩兒韓月桐心生好感,她的美貌,她的智慧,特別是她身上獨有的那種氣質--在母親和阿姊身上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那種說不出的感覺--深深吸引了這個情竇初開的男孩兒;而對方,也爲他與衆不同的才華氣度所折服,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近。
“阿爹,你爲什麼要答應他啊?我寧可不嫁,也不想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得知自己婚事的珺如,哭喊着質問父親。
“珺兒,阿爹知道這樣做有些殘忍,可是我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不能讓你這一生都無依無靠啊。聽阿爹的,嫁給他吧。”沈昌勖沉痛地說道。
確實,他虧欠女兒的太多了,這些年,他不是爲國事擔憂就是爲兒子操心,完全忽略了已經長大了的女兒,若不是生逢亂世,二十出頭了還沒有嫁出去的姑娘,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其實救他們逃出臺灣的金家早有意與沈家聯姻,可他打心眼裡瞧不上這種商賈出身,依靠財勢賣官鬻爵的士紳,可他也不算是個小人,至少在民族大義面前他做的那些貢獻與犧牲是常人難以做到的。他欠他一個大人情,正擔心他會不會以此作爲要挾逼他做一些自己無法接受的事情時,對方卻忽然搬離了南京,雙方失去了聯繫,他也就慢慢把某些事忘了。可沒想到的是,不久前他竟帶着妻兒回來了……原來,他在一位外國朋友的幫助下將兒子滿堂送到國外讀了兩年書,現在學成歸來,做一些和外國人打交道的生意,成了一名買辦。如今兒子年近三十仍未成家,只因心中一直牽掛着幼年時的青梅竹馬珺如。沈昌勖其實並不相信,兩個孩子一共才見過幾次就暗生情愫了?恐怕還是另有所圖吧。可他不明白的是,以前他是滿清官員,有人想和他政治聯姻還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如今,清朝已亡,他充其量也就是個沒落的小地主,還有什麼可利用的呢?他不明白,可也無法拒絕,金家前前後後幫了他們不知多少忙,除了想要娶自己已經老大不小的女兒,別無他求,自己怎麼好意思拒絕呢?何況女兒現在這個條件,前朝官員的女兒,革命的打擊對象了有人要已經很不錯了,何況兩家知根知底,對方條件又這麼好,他是完全有理由放心地把女兒交給對方的。想到這兒,他一狠心,咬咬牙就答應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