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只有在真正失去之後,人才會知道後悔,纔會懂得珍惜,就像失去了自由的二人。相較於程嗣徽,蘇林還算是比較幸運的。至少他沒有家室,沒有後顧之憂。身爲參議員和律師的女兒,妻子當然知道丈夫此舉的影響,更可怕的是弘光的父母救兒心切,因爲能像在國內一樣動用權力和人脈,沒有什麼是用錢解決不了的,結果反而害慘了兒子。她的父母本來對這個女婿就不是很滿意,但因爲孩子喜歡也就沒說什麼,如今出了這等事,他們建議女兒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孩子,最好趁機和他斷了關係。妻子呢,一方面心疼丈夫在監獄裡受苦,另一方面又爲他的行爲所不齒,對他愚昧無知的父母打心眼裡瞧不上,不想再和他繼續生活下去了。一番思量過後,她決定先帶着兒子去探望一下丈夫再做打算,結果卻令她大失所望:他不是意識到自己違法行爲的錯誤本身,反而說是那個收了他們好處的稅務官員出賣了他們,否則斷然不會被警察抓到的;還咬牙切齒地說等到出去以後,一定要好好教訓那個人一頓,把自己曾經給他的都加倍要回來。心灰意冷的妻子沉默地離開,默默開始準備離婚手續……從此,弘光妻離子散,妻子帶着兒子獨自離開,也理所當然地拿走了屬於自己那一份的本已爲數不多的財產,過去的一切光環也都隨之煙消雲散,恍如夢境一般。
監獄裡的生活遠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這一次他們終於得到了切身的體會。習慣了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蘇林更是無法接受這種任人欺侮、卑微下賤而沒有尊嚴的囚犯生活,一開始他會激烈地反抗,言語的衝突,肢體的對抗……結果卻讓他的下場一次比一次慘。於是,他開始怕了,漸漸的開始屈服,他不再主動去給自己惹麻煩,因爲他知道那樣不僅沒用,反而會使自己陷入更痛苦的境地。他只能通過巴結討好來奉承他們,主動做一些“分內分外”之事來博得對方的歡心,而有時候他們也未必買賬,用更加惡毒難聽的語言針對他責罵。他的自尊,他的意志就這樣一點點被摧垮。
絕望帶給他
的卻也有另一種賜予,讓他逐漸認清自己,變得清醒起來。他開始想家,想念家裡的生活,想念家裡的每一個人,他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哥哥,想起了自己任性卻又美好的童年時光。寂寞無聊而又痛苦壓抑的生活讓他努力尋找着排遣釋放的方式,後來,他開始練字學書法,無論是正常的用筆在紙上寫字,還是利用幹活時的工具在地上、牆上練習,都十分方便而又實用有效,除了書法本身的進步,這既能鍛鍊身體,又陶冶了情操,帶來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享受。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那些幼稚可笑的舉止,那些荒唐惡劣的行徑,那些他曾經引以爲豪的事情,放在如今看來,卻讓他擡不起頭來。
蘇林的悔悟是與弘光的墮落相伴而生的,一直立志於做大事、成大業以揚名立身的弘光能伸卻不能屈,功名利祿毀於一旦,事業家庭不復存在,他在絕望中逐漸迷失了自己,喪失了心智,最終被當作一個精神病患者送離了監獄,去往另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地方。
五
時間總能改變很多東西,最初雪菲因爲無法接受姐姐的死而遷怒於明遠,甚至想殺了他給姐姐作爲陪葬,後來明遠帶着孩子與他們同住,她本堅決抗議,可又迫於現實生活的壓力以及丈夫的誠懇勸說而不得不勉強答應,但從不與他說話,也刻意和他保持着距離。而如今,她甚至開始主動幫他打掃房間、收拾屋子,有什麼事也會主動叫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慢慢適應並習慣了。
明遠因爲忙於工作和農活,常常不在家,雪菲後來做家務時便也漸漸隨意了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提前跟他說好,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要亂放或者可能會被她錯誤扔掉的。她知道明遠平時喜歡看看報紙雜誌,又看到他會在上面勾勾畫畫,或者在本子上做一些摘抄記錄。見孩子要拿過本子玩,她慌忙攔住,“別動爸爸的東西,要不然他回來會說你的。”孩子聽話地停住了。可她剛要離開,孩子又伸手要動,她只好自己拿起東西,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夠放起來不被孩子發現。她在屋裡轉了
一會兒,忽然看到了那個盛放雜物的櫥子,她打開櫥子,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把東西放起來,卻不小心把裡面的東西都碰倒了,一堆各種各樣的物品掉了出來,她趕緊收拾。忽然,她看到了櫥子角落裡有一個小盒子,便好奇地拿了出來,還掛着鎖,她拿起盒子在耳邊晃了晃,很輕,好像是紙張摩擦的聲音。不知爲什麼,她產生了打開盒子的強烈慾望,可是沒有鑰匙,該怎麼辦呢?她四處翻找着,可還是沒有收穫,只好暫時放棄。
此後,明遠獨自回屋時,她開始有意地暗中觀察,終於有一次看到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紙,像是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展開後,看看四周沒有人,便認真地讀起來,似乎很投入的樣子。讀完後,他又從櫥子裡掏出那個帶鎖的盒子,又從枕頭罩裡拿出了鑰匙打開,把信摺好後便放了進去,鎖好,最後放回原處。
第二天,她根據昨天的記憶打開了那個盒子,裡面竟是厚厚的一摞信!信中的內容她沒有細看,但是大體已經瞭解,就在和姐姐結婚後不久,他已經開始和另一個人頻繁通信,而且彼此都沒有署名,看起來像是普通朋友的交流,但以女人的敏感,她很快斷定那是以作者和讀者的命題背地裡談情說愛,特別是最新的--應該就是昨天他帶回來的--那封,更是暗示着兩人長時間沒有通信後的彼此思念,一封信需要輾轉多地花很長時間才能寄出,因此更要小心注意。
她忍住怒氣,沒有把信撕掉,也沒有找顧明遠大吵大鬧,而是另寫了一封信,信中以作者丈夫的口吻寫道,沒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不顧生病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背叛自己的丈夫和別的男人搞在一起,一個鄉下的潑婦,竟然還冒用作者的身份和地址,罵完了自己的老婆又順帶罵了顧明遠,肯定是他先勾引的她,只爲了得到他們家祖傳的寶物和財產,聲稱要找這對狗男女算賬。
明遠收到信,大吃一驚,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無論如何,信是肯定寫不成了。他原本還想給她寫封信,講述自己全部的故事,告訴她自己對式微的愧疚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