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對歷經多年考驗終於如願走到一起的夫妻,如今也將要有自己的寶寶了。儘管年齡確實已經不小,可爲了孩子,也爲了滿足雙方父母的心願,他們還是願意冒着風險去嘗試一番,希望能夠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其實整體來說,夫妻倆的身體情況也都還好,只是在年齡方面,確實會有些壓力,畢竟香韻已經不像其他年輕的準媽媽那樣還有很多機會,最好的還是一次成功,因爲這隨時都有可能成爲他們最後一次要孩子的機會。
不知等了多久,香韻終於成功懷上了,夫妻倆立刻興沖沖地去醫院檢查,可檢查結果卻有些令人擔心,各項指標的結果都不太好,雖然還不至於到了放棄的地步,但情況也不容樂觀,就算孩子真的順利生了下來,也未必像其他孩子那樣正常健康。但他們不能也不敢放棄,這一次懷孕已經不知等了多久,父母期盼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盼來的。他們決定繼續。新文也更加用心地呵護着妻子,還專門查閱相關書籍、請教專家來幫助妻子安胎保胎,補充營養和體力,希望能夠通過後天的努力來使妻子和孩子達到和正常人一樣的水平。
離預產期還有好一陣子,一大家子人就已經開始爲孩子的出生做準備了,儘管遲遲沒有動靜,他們也不着急,只要母子平安健康就好,別的都無所謂。
漫長的等待終於換來了這最期待的一天。孩子出生在傍晚,太陽差不多剛剛落山。母子平安。但孩子的健康狀況卻不盡如人意,先是不會哭,後來終於哭了,可聲音卻極其微弱,即使這樣還經常哭得沒有力氣,身體也是軟軟的,很虛弱,完全沒有一點新生兒的活力與朝氣。但他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孩子沒有什麼大的疾病,生命體徵也還算比較平穩。
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新文先是徵求了岳父岳母和母親的意見,母親想了想,說道:“既然是傍晚出生的,正是人們回家的時間,不如就叫沈歸吧。”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歸兒因爲體弱多病,在醫院住了好長一段時間纔出院回家。對這個命苦的孩子,韓月桐心疼不已,甚至比已經很盡心盡力照顧孩子的父母兩人還要上心,一天到晚守在歸兒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只要發現孩子有一點異樣--胃口不好吃的少了一點,睡的時間比平時少了十幾分鍾,半夜醒了幾次,哭的時間、聲音有問題……就會大驚小怪,想盡一切辦法讓孩子舒服一些,恨不得讓自己代替孩子受這些苦,結果孩子沒事,自己倒是食慾大減,睡眠也嚴重不足。新文有些不忍,想勸母親休息一下,可每次她都會堅定地拒絕,“你們忙你們的,孩子由我來照顧就行,我都當了這麼多年的媽了,難道還不比你們有經驗?你們這些聽話的不聽話的孩子,有幾個讓我省心的?我不一樣都……”不知爲什麼,她竟然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
“媽,是我不好,我們太讓您操心了。”新文低下頭,心裡澀澀的。
“唉,還是我這個當媽的不負責任,不懂事,讓你們吃了這麼多苦,可是已經沒有辦法彌補了。現在也只能在我的孫子這裡補償一點吧。”
“媽,您真的……”他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後悔”兩個字,“您真的不肯原諒式微嗎?”他鼓足勇氣,第一次這樣坦率地在母親面前直接提起式微。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我去看看歸兒醒了沒有。”
他知道,嘴硬心軟的母親,已經逐漸鬆口了。
二
雪菲一向不是個能藏住事的人,她對明遠態度突然的轉變自然逃不過王棟樑的眼睛,儘管她努力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可在他面前,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對顧明遠的不滿之情。他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不肯說,“什麼事都沒有,你就別瞎操心了。我整天伺候完孩子又伺候你,還得顧着家裡的各
種活兒,不累死也得煩死了,你能不能少問點讓我清靜清靜嗎?”
王棟樑不再說話。
可他還是不放心,怕他們有什麼事故意瞞着他,又趁雪菲不在的時候偷偷地去問明遠。
明遠是不會欺騙他的,可好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雪菲這麼生氣,便猜想說是最近太累了導致心情不好的緣故。不過,他的心裡卻有了另一種猜測,她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什麼小秘密?因爲女兒說經常看見她進出自己的房間翻東西,說是要打掃衛生。他想來想去,他訂報刊雜誌她是早就知道的,也沒有什麼不高興的表現;那些摘抄和筆記似乎也沒有多大問題,而且就擺在桌面上;唯一的問題,也就是那些信件……想到這裡,他不由地緊張起來,儘管兩個人只是作者和讀者之間關於作品的正常交流,可以雪菲的多疑性格和小心眼兒,恐怕一定會誤會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她近日以來的表現就好解釋了,可她是怎麼發現的呢?而且爲什麼會這樣不動聲色呢?他想起之前收到的那封奇怪的恐嚇信,你非也和她有關?不可否認的是,對方--或者直接說是式微吧,他基本可以確定了--從那以後確實不再和他聯繫了。他想不通這是爲什麼,就算真的是雪菲搞的鬼,爲什麼不當面和他說,而要在背後來這一套呢?想來想去,他決定直接去找雪菲,一直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雪菲,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不高興的你就直接說出來,如果是我的問題也希望你能當面指出,你這樣憋在心裡對誰都不好。”
見他這樣,她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乾脆全都說出來好了,“你明知故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暗中在和別的女人交往?”
他愣了一下,屋裡的王棟樑也大吃一驚。
“你說什麼?我怎麼會做這種背信棄義的事?”
“你別裝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爲了孩子沒有揭穿你,現在你既然問了,我就直接說了。你是不是一直在和一個女人暗中通信,至少在我姐懷了老二的時候就開始了?”
“沒錯,但我們只是……”
“你承認了就好,你也不用解釋,現在你說什麼都晚了。”
“那最後那封信……”
“沒錯,是我寫的,寫了兩份,給你們倆一人一份,看看你們有沒有廉恥之心。”
“你不要誤會,我們真的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還把信那麼小心地藏起來不敢讓別人知道?沒有什麼還口口聲聲說着……”
兩個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王棟樑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聲,“你們都閉嘴,孩子還在屋裡呢,有什麼事都出去慢慢解釋!”
三個人一起在外面坐着,兩個人各自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這件事你們倆做得都不對,明遠,首先不管你們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至少你瞞着家人就是不對,這樣誰不會認爲你是做賊心虛呀?”說完,他又把頭轉向雪菲,“雪菲,你的處理方式就更不對了,先不說未經自己姐夫的允許私自窺探人家的隱私對不對,光是寫這種信本身,你這樣不是等於把事越鬧越大嗎?就算你有理最後也是你惹的禍了,你應該當面把事情說出來,讓明遠做個解釋,你看,這不是也沒什麼嗎?”
“站着說話不腰疼。”雪菲不領情地哼了一聲,“我要是像你這樣整天坐着什麼也不用幹,那一套我也會說……”
“好了,別說了!”明遠小聲說道。
王棟樑又一次沉默了。
三
事情似乎過去了,可每一個人的心裡都還有一個結沒有打開。
芳菲三年祭日那天,明遠和雪菲帶着兩個孩子前去祭祀,留下王棟樑一人在家休息。回來時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人,許久,還是同村的人在一處山腳下找到了不省人事的他。
好在搶救及時,救回了他一條命。期間他們讀了他的“遺書”,知道家裡已經快揭不開鍋了,他不想再拖累大家……雪菲好後悔,她不該拒絕他找點活幹貼補家用的要求的,不該把他像個囚犯似的困在家裡不許他亂跑,更不該說那些刺傷他自尊心的話……她抱着尚未醒來的他大哭了一場,“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人是救下來了,可他顯然還是有着求死的打算的,拒不配合治療。兩人急得團團轉,不知該怎麼勸慰他。忽然,雪菲湊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沒想到他很快就順從起來,積極地配合着各項恢復治療工作。經歷了生死的考驗,兩個人恩愛如初,雪菲也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那麼衝動易怒,變得溫柔了許多。
很久以後,明遠問他那天雪菲跟他說了什麼,他笑笑說,如果是你愛的人躺在這裡,你會對她說什麼呢?
我愛你,我需要你,我離不開你,我不能失去你。因爲我愛你,所以能不能拋下我獨自離開。
帶孫子出去玩的時候,韓月桐偶然碰上一個趴在地上沿街乞討的老婦人,穿着破破爛爛的,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她本能地想要儘快走開,可那人卻死死地拽住她的褲腿不肯離開,還苦苦哀求着,“好心人救我一命吧,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了……”
她想走又走不開,便蹲下來想要把她推開,對方擡起頭,花白散亂的頭髮,寫滿滄桑的臉龐,額頭密密麻麻的皺紋,深陷的眼角,乾裂的嘴脣半張着,幾乎看不到牙齒……她又有些於心不忍了,“你叫什麼?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是兒女不要你了嗎?”
“我叫什麼?我也忘了……我丈夫他是個大壞人,他天天打我,一次比一次狠……我好不容易纔逃出來,求求好心人快救救我吧,我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正不知該怎麼辦,就看到了一起出來採訪的兒子兒媳,問了大致的情況後,他們決定先把老人帶回家休息,然後他們去收容所聯繫一下看看怎麼辦。
老人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看到食物立刻像餓狼一樣撲了過去……吃飽喝足以後,她又對搖籃裡的歸兒產生了興趣,便問了問孩子的情況,隨後又羨慕地說道,“你們一家可真幸福,哪像我,唉。對了,怎麼沒見到令尊呢?他應該也是個特別好的人吧?”
新文動了動嘴脣,“他,已經去世了。”
“哦,對不起。我是覺得看你有些眼熟,纔好奇……唉,算了算了。”
韓月桐聽了,拿出家裡的相冊交給她,“我也不避諱什麼了,實話告訴你,我們家可不像你想象得那麼好,你看,這是他爸,這是他爺爺奶奶,這是他弟弟,這是……現在這麼一大家子人人就只剩下我們倆了。”
那老婦人摸着照片裡的每個人,漸漸定格在了幾個長輩身上,“這,這……阿爹,阿孃,小弟……”
幾個人都呆住了。
看到照片,她似乎恢復了記憶,也漸漸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沈珺如。重新整理完思緒後,她告訴他們,自己嫁給金滿堂之後,除了一開始當着家人的面,他對她還算不錯,可後來就都變了:因爲生不出孩子,婆婆和丈夫對她極爲不滿,後來去醫院檢查,發現她根本不能懷孕……從此,她便成了丈夫的出氣筒,一有什麼事就要打她,沒事時也常常找藉口打她,發展到後來,甚至根本不需要理由了,他只要高興,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她徹底淪爲了一個任人欺侮的歌劇。可他們又不肯休了她,怕她跑回來告訴父母,畢竟沈昌勖還是有一定地位和名望的,借他的身份和外人打交道,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的,這也是爲什麼他們突然搬家神秘失蹤的重要原因。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就這樣一直困着她,直到幾年前新中國成立,金家被打倒,她才趁機偷偷跑了出來,此後一直在外流浪,以乞討爲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