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天,家丁抓到了一個正欲入室行竊的盜賊,審問時對方卻始終不肯承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來找媳婦的--
“說,你潛入沈府是想做什麼?”管家厲聲呵斥。
“肯定是想趁老爺夫人不在,來偷東西的,我抓到他的時候他還在鬼鬼祟祟地翻着什麼。”一個家丁說道。
“不是,我不是小偷,我是來找人的!”對方不安地扭動着身子,慌忙辯解道。
“別亂動!”抓着他的兩個家丁低吼。
“找人的?”管家冷笑道,“找人你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挑老爺夫人不在,大半夜的時候來?找人你不光明正大地讓下人通報一聲,非要翻牆偷跑進來?找人你不去會客廳大堂,卻在書房裡轉悠什麼?”
面對管家咄咄逼人的氣勢,對方先是嚇得不敢做聲,但很快又壯着膽子說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在沈家掀起了一場巨大的波瀾。
“我,我是來找我媳婦翠屏的!”他忽然理直氣壯地擡起頭。
幾個人愣了一下。
“你胡說什麼,這裡怎麼會有你媳婦?還有,不許直呼三夫人的名諱,就算是同名的!”
對方忽然反客爲主地笑道:“我沒有胡說,她就是我媳婦,你們還不知道吧,她在嫁給你們老爺之前早就跟我……”
……
得知消息的沈老爺只得先把歸寧的夫人暫留在孃家,自己找了個理由獨自回家。一番調查之後,果然對方偷盜是真,尋人是假,可他和三夫人的關係,卻真的屬實,這個結果有如晴天霹靂,幾乎將沈老爺擊垮。夫人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自己的,孩子的親生父親甚至還想以此作爲要挾逼迫自己就範被對方所控制,一想到那男人那副醜惡的嘴臉,一想到那女人對自己的愛與溫柔都是假的,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卻是爲他人做嫁衣,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的沈昌勖真恨不得將這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千刀萬剮,他一方面將那男人封了口,一方面將母子二人逐出了家門--若不是念在往昔的情分,若不是念在年幼無辜的孩子還離不開父母的照顧,他纔不會這麼便宜了他們。儘管女人一次次跪在門口不肯離開,苦苦哀求請求原諒,儘管孩子一次次大哭着向着書房裡的他喊阿爹,最後他還是狠心將他們送至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任他們自生自滅;另一方面,爲了維護沈家的顏面,他也只能對外謊稱二人突遭意外死亡,並封鎖了一切消息。後來,不知是真是假,夫人意外流產的那天,聽說,正是那母子二人飢寒交迫而死,那男人跳崖自殺的時候。
“式微,式微,胡不歸……”母親正帶着女兒讀詩,搖籃裡的敬修睜大眼睛望着母親,似乎也在津津有味地聽着。
他茫然地笑笑,心裡卻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酸楚感。
“阿爹,你來啦,我跟阿孃還有阿弟正在讀詩呢,你聽我讀啊,式微,式微,胡不歸……”
“嗯,女兒真棒。”他點點頭。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今天咱們就讀到這裡吧,珺兒也該睡啦。”母親忽然說道,“小荷,帶小姐回房休息。”
“哦。”女兒不情願地點點頭。
“是。”小荷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來,停在珺兒面前,“小姐,我們走吧。”說罷,轉身向老爺夫人行了個禮,“奴婢告退。”便牽着珺兒的手轉身離開。
珺兒依依不捨地回着頭,終於隨小荷離開。
“老爺,怎麼了?”待二人離開,夫人忽然開口,“我看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我們的家,要沒了……”
五
“你在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洛言被嚇得一驚。
“臺灣被割讓了!”沈昌勖撫案痛哭。
“什麼……”洛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事,可是不能胡亂開玩笑的。她接過丈夫手中的公文:
“大清帝國大皇帝陛下及大日本帝國大皇帝陛下爲訂立和約,俾兩國及其臣民重修和平,共享幸福,且杜絕將來紛紜之端……中國將管理下開地方之權並將該地方所有堡壘、軍器、工廠及一切屬公物件,永遠讓與日本……第二、臺灣全島及所有附屬各島嶼。第三、澎湖列島……臺灣一省應於本約批准互換後,兩國立即各派大員至臺灣限於本約批准後兩個月內交接清楚……光緒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明治二十八年四月十七日訂於下之關繕寫兩分。”她癱坐在地,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首府臺北,割臺的消息傳來,若午夜暴聞驚雷,驚駭無人色,奔走相告,聚於市中,夜以繼日,哭聲達於四野,風雲變色,若無天地。在自己不能主宰的情況下,被腐敗的清政府出賣給日本,臺灣人民的悲憤、無奈、絕望的心情,外人又怎能體會?全臺男女老少、市農工商、販夫走卒,鳴鑼罷市,涌入省府,憤怒抗議朝廷的割臺行爲,決心誓死保衛臺灣。
唐景崧在電奏稿中向京城報告:“有割臺一條,臺民洶洶,勢將譁變”“萬民憤駭,勢不可遏!”
“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迴天”,得知《馬關條約》將臺灣割讓給日本,丘逢甲刺破手指,血書上奏“拒倭守土”,並帶頭聯名致電清廷,表示“桑梓之地,義與存忘”,願意與駐臺清軍“誓死守禦”。
一封《臺灣人民抗戰檄文》被貼在了臺灣彰化府的府衙大門上:“我臺民與李鴻章、孫毓汶、徐用儀不共戴天,無論其本身、其子孫、其伯叔兄弟侄,
遇之船車街道之中、客棧衙署之內,我臺民族出一丁,各懷手槍一杆,快刀一柄,登時悉數殲除……以爲天下萬世無廉無恥、賣國固位、得罪天地祖宗之炯戒!”
彼時,正值京師舉行三年一度的會考。在京的各省舉子聞此噩耗,痛心疾首。在京會考的臺灣舉子和臺灣籍官員立即上書督察院,提出“全臺赤子誓不與倭人俱生”。
然而,無論他們怎樣反抗,卻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中國全權代表李經方與臺灣總督樺山資紀在停泊於基隆海面的日艦“橫濱”號完成了臺灣交接手續。朝廷電令唐景崧“即開缺來京陛見,臺省大小文武各員內渡。”至此,朝廷已經完全表明了拋棄臺灣之心,臺灣軍民陷於絕望。
“怎麼可以這樣?朝廷怎麼可以不顧我們的安危,不顧國家的主權向那倭寇俯首投降呢?”到處都是這樣的哭喊,如泣如訴。
“我何嘗不想上書朝廷求保臺灣、力抗倭寇呢?可他們根本就不顧我們的死活!我們不過是一個犧牲品!這就是他們犧牲臺灣的理由:‘臺灣雖重,比之京師則臺灣爲輕。倘敵人乘勝直攻大沽,則京師危在旦夕……交割臺灣限兩月,餘限二十日。百姓願內渡者,聽,兩年內不內渡者作爲日本人,改衣冠。’”沈昌勖聲淚俱下。
在對朝廷徹底絕望之後,他們決定以自己的力量堅守國土。
陳季同是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的幕僚,隨其入臺,早年曾留學歐洲,又擔任過駐外使節,熟悉國際法。早在《馬關條約》簽訂之時,消息傳到臺灣,全島震動。臺灣士紳們商議保臺之策,陳季同就援引國際法中“割地須問居民能順從與否。民必須從,方得視爲易主”的說法,提出了“民政獨立,遙奉正朔”的主張。
按照原本的設想,《馬關條約》是清政府籤的,如果臺灣自立,脫離了清政府,條約中割讓臺灣之說自然不再成立。日本想要臺灣,那就要看臺灣人民答不答應了。
臺灣紳士們以全體人民的名義,發表了《“臺灣民主國”獨立宣言》:臺民公議自立爲“民主之國”。唐景崧身着巡撫朝服而出,在一衆臺灣民衆的擁戴下,面朝北方叩首大哭,正式就任“總統”。“臺灣民主國”宣告成立。
成立的第二天,發佈公告,說明成立“民主國”之緣由,曉諭全臺:“惟是臺灣疆土,荷大清經營締造二百餘年,今須自立爲國,感念列聖舊恩,仍應恭奉正朔,遙作屏藩,氣脈相通,無異中土。”改年號爲“永清”,意即永遠隸屬清朝。“國旗”被設計成一面藍底黃虎旗,比清朝的黃龍旗低了一個等級。旗子中的老虎虎首向內,尾高頭低,以表臣服中土……
臺灣人民發誓:“願人人戰死而失臺,決不願拱手而讓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