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嬪出身不高,同京城的貴人們是沒有什麼交集的。待進了宮,與那些人不過是宴會時見幾面,也不過泛泛之交。最近她有些着急上火了,因着她自個兒覺得凌霄公主挑選夫婿的事情已經成爲頭等大事,刻不容緩了。這十四歲眨眼一過,再拖上幾年,生生拖成個老姑娘。就算是公主,也未見得能遇上合心意的。
“去把凌霄公主請過來。”琪嬪覺得不能再拖,務必要跟凌霄說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凌霄公主在自己的殿中看書,她坐在窗前,頭髮未梳。手邊放着一碟子賣相尚可的糕點,一看便知曉這是六煦的手筆。她看書時,六煦和瑞橘便立在她身旁左右伺候着。等來人進來請她,凌霄轉過頭,一張素白乾淨的臉蛋,眼神裡透出懵懂,顯然是還沉浸書中。她不愛看夫子佈置的典籍,偏愛自己挑些書來看。
“公主安康,琪嬪娘娘着奴婢來請您過去。”來人是琪嬪身邊的嬤嬤,桂琴。
凌霄點點頭,笑着道:“有勞嬤嬤了。我這邊整理片刻便過去。”
瑞橘動手來替她梳妝,因爲不需要出殿,簡單地綰了個髮髻,戴上兩朵粉色的宮花,少女的容顏便得以彰顯了。凌霄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過頭來對六煦道:“六煦,我午間想吃點暖和的。你幫我準備一下吧。”說完粲然一笑。
六煦有些失神,半晌點點頭,道:“奴才遵命。”
凌霄同瑞橘走到外面時才說道:“六煦平日裡可有和你閒聊?”
瑞橘思索了一下,道:“偶爾會問些關於宮殿內的規矩,還有公主的口味之類的。另外問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凌霄搖搖頭,道:“他都不怎麼跟我說話。”
琪嬪的住所不遠,略走一陣就到了。還沒進去,凌霄就預料到琪嬪要說什麼了。果不其然,凌霄還沒進門,琪嬪便急切道:“再過一個月就是你父皇的壽辰了。可想好了禮物?”
凌霄見琪嬪旁邊的小桌上擺放着一疊梅花糕,便走進捻起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嚼卻覺得沒甚滋味,這胃口大概已經被六煦養刁了,吃什麼都覺得一般般。她意興闌珊地坐下來,道:“還有一個月時間,早着呢。況且咱們娘倆這殿內也沒甚好東西,便是用心準備了,父皇也未必看得上眼。”
琪嬪咬牙切齒道:“吃!成天就知道吃!你父皇那頭不在意,你卻務必得放在心上知道嗎?屆時京城大半的達官顯貴都得來參加。有的便打得是想看兒媳的念頭,你好好表現一番在衆人面前露個臉,說不定還有一段良緣等着你。這深宮大院,公主多的數不過來,你自己不好好爭取一下,誰能記住你?況且也是在你父皇面前留個印象,讓他記着這一樁事。”
凌霄知道同她爭辯不過,乖順地點點頭,琢磨起壽辰的禮物,卻覺得沒什麼思緒。
琪嬪拉着她翻來覆去的,不過就是那些話。凌霄太懂這深宮中的女子了,像琪嬪這樣沒有強勢的母族,沒有過人的美貌,想爭寵倒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把希望放在凌霄身上,說不定還有些盼頭。凌霄知她這輩子活的亦是苦澀,便聽着她絮絮叨叨的說話,見她說到激動處,便握着她的手低聲勸慰。
“娘,你莫要太憂心了。你說的事,我都放在心上了。”
琪嬪這才肯放過她。凌霄回去時,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好在預先吩咐了六煦準備,步伐倒也顯得從容了幾分。
六煦守在門口,見凌霄歸來,他眼睛亮了亮,道:“公主,飯食已經準備好,溫在竈間,奴才這就去傳。”
凌霄瞪着一雙眼睛烏溜溜地瞧着他,六煦雖覺疑惑,但依舊不卑不亢道:“公主,可是奴才有神什麼不妥的地方?”
“無。你去傳膳,等會兒你來替我佈菜。瑞橘忙了這麼久,先下去用飯吧。”凌霄吩咐道。
“是。”
瑞橘有些不放心,道:“公主,他或者不知道您的口味。”
“你不是說他時常向你問起嗎?我今日便看看他功課做得到底好不好。若是不好,便把他發配到專倒夜香的地方!”凌霄說時,六煦正巧捧着飯菜過來,聽到這句身影頓了頓。凌霄卻笑得開心,催着瑞橘下去休息。
凌霄把人都打發了只留下六煦。六煦替凌霄盛好米飯,凌霄聞着飯菜的香味嚥了咽口水,見飯桌上放着幾道菜並一道湯,便拿眼睛看着六煦,示意自己要喝湯。
六煦矮着身子替她盛湯。凌霄看見他的側臉便覺得十分俊朗,不知是不是又長高了的原因,太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短,卻更顯得他長手長腳。她今天早上忽然覺得,自從六煦來到這裡,就沒有同她說過幾句話。
“六煦,你是哪裡人?”
“回公主,奴才是蜀中人。”
他已經打好了湯,放在凌霄面前。凌霄看是豆腐湯,端起喝了一口,滋味鮮美。六煦不緊不慢道:“這是用的嫩豆腐和雞蛋做的,裡面還放了菌菇。又用了些鮮椒,不知道合不合公主的胃口。”
舌尖果然有些辣味,但被湯的鮮味纏綿着,這辣味也帶了溫和的氣息,只是吞下去後胃部微微發燙,讓人感覺酣暢淋漓。凌霄的眼睛已經亮起來了,讓六煦繼續佈菜,嘴上也沒停止說話。若是琪嬪在,勢必是要遵循食不言的規矩的。但只她一人倒是不必了。
“六煦,你是不是覺得在我身邊當差沒意思?”
六煦聽到這裡,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奴才不敢。公主想必是有什麼誤解。”
若是尋常的太監,想必此刻已經驚慌地跪下來了,便是心中不覺得有什麼,也會做出惶恐的模樣。這六煦倒好,彷彿在談天氣一般,過於雲淡風輕了。凌霄不愛看他這般樣子!她溫和慣了,卻終於看不慣他這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我看並不是什麼誤會。你若是覺得此地擔待不起你,便去宮中倒夜香的地方吧。”她臉雖嫩,但從小也是養尊處優慣了,正色起來亦有幾分威嚴。她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六煦,想他露出什麼其他的表情來。六煦只是微抿着嘴脣,道:“奴才感念公主恩情,公主若是覺得奴才礙眼,但由公主安排。”說話時,眼睫毛微微扇動。看得凌霄微微一愣,竟是一句也沒有爭辯。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她輕哼了一聲,有些負氣地擱下筷子。
她原本只是想逗弄他,卻沒想到六煦此人這般討厭。“既然如此,你隨後便去吧。”渾然忘了之前特意去御馬司尋了人家半天的事情。其實琪嬪每次提起那些事,都讓凌霄心中很是焦躁,但是她不敢表現出來。見了六煦,便忽然耍起嬌蠻脾氣來。
六煦沉默了,慢慢替她布完菜,退出門去。
此一件事,在凌霄睡過午覺之後便忘記了。到了傍晚該用飯時,她吩咐瑞橘道:“午間那個湯不錯,你讓六煦再做一份來。其他的,便隨便弄幾個菜色就可以了。晚上不想吃太多,免得不好克化。”
瑞橘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公主,您忘了。六煦已經被你發落走了。”下午她親眼瞧見六煦收拾了東西去的。
凌霄沉默了,隨後道:“真是個不長眼的。你去讓廚房做飯菜上來吧,別管他了。”
久沒用廚房做的飯菜,吃起來覺得味道平平,凌霄用了一些便讓人撤下了。
第二日去學堂上課時,凌霄也是神情怏怏的。
夫子看了她好幾眼,她都沒醒過神。
“凌霄公主,食言而肥是何意思?”夫子點了凌霄起來回答問題。
凌霄聽見自己名字,條件反射地站起來,並未聽清楚是什麼問題。夫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旁邊的五皇子道:“夫子,我知道。食言而肥說的就是,像凌霄這樣的人,吃飯也肥,說話也肥,總之是怎麼樣都肥!”他搖頭晃腦地說道,惹得課堂裡一陣鬨笑。
凌霄臉色頓時漲的通紅,道:“你、你胡說!我纔沒有。”
五皇子被夫子教訓一頓,但是凌霄卻如坐鍼氈地在課堂上度過了半日。
便是放課後回到殿內,凌霄仍舊悶悶不樂。瑞橘開解她道:“五皇子一貫愛玩笑的,公主不用放在心上。”
凌霄點點頭,無言語了。見瑞橘要出去,又叮囑她不能告訴琪嬪。到了晚上,下了一場雨,第二日凌霄竟然發起熱來。必定是受了風寒的緣故。琪嬪請了太醫過來瞧了,見她睡着了,才喚了瑞橘出去。
“怎麼不好好看顧公主?卻讓她着涼了。”琪嬪憂心的更有另外的事情。若是凌霄臥病在牀,耽誤了參加皇上的壽宴就不好了。瑞橘自然領了罰,琪嬪卻問起六煦的下落,才知道凌霄不知爲何將六煦發落了。
“罷了,發落了便發落了吧,左右不缺他。罰你半個月俸祿,務必好好照顧公主。”琪嬪道。
凌霄睡到太陽西斜的時候纔起來。瑞橘端了藥來給她喝,見凌霄嘴脣發白,也是暗暗自責。“公主睡了大半日,可覺得餓了?奴婢這就去傳膳。”
“你讓六煦......”想起六煦已經走了,不由地又失落幾分,住了嘴。
“可要奴婢叫他回來?其實六煦這人除了不愛說話,便是做的一手好菜。若有什麼不討公主喜歡的地方,公主只需要罰他俸祿就可以了。何必將他攆走呢?”
凌霄動了動嘴脣,不好說自己只是想嚇唬六煦。哪裡知道六煦這般硬氣,竟然真的走了,更讓凌霄覺得惱怒極了,哪裡還能拉下面子來要他回來。
瑞橘卻是懂得凌霄的。見凌霄用飯不香,心裡着急,便偷偷着人去請了六煦回來。讓六煦做了飯菜再找其他人端上去。凌霄吃了滾燙的魚片粥,覺得味道大不相同,她卻不言語,只是把粥喝完了,倒頭就睡。
第二日照舊讓六煦下廚做菜。凌霄吃了不提。
到了第三日晚上,凌霄卻忽然發起高熱來。額頭上全是汗水,琪嬪去請太醫,卻被熙妃請走了。熙妃家中勢大,正是五皇子的生母。說五皇子身上發癢,便將幾位太醫都請了過去,替五皇子看診。琪嬪自然不敢貿然去熙妃宮中要人,只讓太醫院當差的知道,若是太醫回來了就請人過來一趟。
琪嬪急得團團轉。六煦這些天一直待在廚房,這日到了用飯的時候卻沒來通知他做菜。他心中雖然覺得奇怪,卻並沒有問起。待瑞橘過來熬藥,六煦才知道原委。他猶豫了一會兒,道:“公主的病情危急麼?”
“額頭燙得跟什麼似的,無奈請不到太醫,只能這麼幹巴巴地等着。天可憐見的,公主不知道多難受。”
“瑞橘姐姐,公主是否不知道你叫了我回來?”
瑞橘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爲何忽然問起這個,心裡雖然有些煩躁,卻強壓着道:“你做的菜,我想公主一吃便知道了。只是公主年紀小,拉不下面子,才一直不肯主動問起。公主雖然有時候任性些,卻一直是乖巧善良的。你放心便是。”
六煦道:“其實,我這裡有個退熱的方子。或可一試。”
瑞橘聽了,也不敢立刻下決定,道:“這,我須得稟了琪嬪娘娘才能定奪。畢竟公主金枝玉葉,不敢有閃失。”
琪嬪見六煦跟在瑞橘身後,幾乎是立刻同意了六煦的想法,讓他立刻寫了方子再着人去抓藥煎了。
琪嬪知道瑞橘去讓六煦回來的事。問起六煦方子的事,六煦道家中曾經出過郎中的,自己粗通一些藥理。琪嬪親眼看着凌霄喝下藥,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熱度退下去了。琪嬪這才放下心來,讓六煦晚上同瑞橘一同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