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上了?”凌霄快步走上前, 用力拉了拉門,門巋然不動,顯然是從門外上了鎖。凌霄的一顆心幾乎沉到谷底。
瑞橘道:“公主, 是不是被瑞雪看出了什麼, 去告密了?”
凌霄坐下, 又站起來, 左右走動。“如果我們的計劃暴露了, 那李公子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若是約定時間咱們沒去,他們的人應該會撤吧。這個奴婢也說不好。”瑞橘道。
兩個人一直等到金烏高懸,屋內都被陽光充斥滿了, 門外才終於有了響動。這是這麼多天來第一個晴天。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凌霄覺得自己心口被狠狠抓住, 又放下來, 她提着氣看向門口, 來的人是六煦,身後跟着瑞雪。六煦今日穿着帝王的衣裳, 黑色布料暗花底紋,頭髮被玉冠高高束起,臉上覆着半張面具。瑞橘立刻行禮道:“給王上請安。”
凌霄彷彿明白了什麼,她站着沒動,望向六煦。瑞雪指揮着僕從, 來替凌霄梳妝洗漱。凌霄道:“是你做的?”瑞橘不解其意, 悄悄看了一眼凌霄。
六煦嘆了一口氣, 道:“昨夜, 宮中侍衛發現不對, 向我稟報。我也是擔心公主的安危,纔出此下策。外面那些閒雜人等, 公主都可以相信,怎麼竟不願意相信我麼?我說過只要確保大元安定,必定送公主回去。公主爲何還想要不辭而別呢?”
凌霄道:“在南安國宮中這段時間承蒙王上的照顧,我已經感激不盡,不敢再要求太多。況且現下王上大婚在即,宮中事務繁多,我怎敢再拿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來打擾王上。未能提前跟王上辭別,是我的不是。但選擇現在回去,是我自己的選擇,還望王上莫要見怪。”
六煦冷哼了一聲,道:“莫要見怪?我自然是不會見怪的。公主好好待着吧,時間到了,我自然履行我的承諾。公主要如何,都可以。順便,我幫公主清一清身側的人,一些不乾不淨的奴僕,公主就不必再留着了。”說完六煦衝着身邊的內侍擡了擡手,那內侍很快明白過來。待到六煦帶着凌霄走到門外時,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片人。凌霄蹙了蹙眉,瑞橘連忙道:“公主,這些都是安排到咱們殿內當差的宮人。”因爲凌霄常年習慣了只瑞橘在旁照顧,再加上一個瑞雪,其他人便很少能夠近身,多數是在外邊負責一些雜事,因此大半凌霄都不識得。
“把人綁了。”六煦道。身邊侍衛齊齊出動,很快從人羣中拉出幾個來,用麻繩捆得結結實實的,扔在地上。瑞雪本低眉順眼跟在凌霄等人身後,沒想到侍衛直接衝過來,將她也一齊綁了,扔在一起。瑞雪嘴裡不饒,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可是公主的貼身侍女!”
凌霄道:“瑞雪她犯了何事?”倒是一旁的瑞橘不甚意外地看着瑞雪。
“叛主之罪。公主可真是不小心,一點都不留心身邊的人。既然如此,就讓我來替公主做這件事了。”六煦擡了擡手,侍衛們齊齊拔出劍來。凌霄道:“慢着!你這是做什麼?莫非要在這裡行刑不成?你們南安國的事我管不着,但是我如今住在這裡,你不能污了我的地界。還有瑞雪是我的奴婢,不需要你來插手。”
“這南安國的地界,怎麼就成了公主的了?不過公主非要這麼說,我也沒意見。瑞雪的事,我看公主還沒搞清楚狀況,便先押入牢中。不過,這人是留不得了。便給公主一日時間吧,公主冰雪聰明,想必能夠了解清楚。”六煦道。那些侍衛得令,一劍一人,紛紛將人就地正法,餘下的瑞雪臉色早已煞白。她身子幾乎癱軟着看向凌霄乞求道:“公主救命,奴婢都是被冤枉的。奴婢從未乾過背主之事啊,公主。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公主!”
凌霄道:“瑞雪,我要離開的事情,是你告訴王上的嗎?”
瑞雪一愣,那頭六煦已經接過話,道:“自然是。你這奴婢巴巴地來告密,還要孤許她事成後的好處。這等子背主的奴婢,公主莫非還有什麼惻隱之心不成?”
瑞雪狡辯道:“奴婢這也是爲了公主着想。如今外面動盪,公主身驕肉貴,若出去了豈不是猶如羊入虎口,萬一碰上什麼壞人,公主如何逃脫,倒不如先留下。奴婢一片忠心,還請公主明鑑!”瑞雪說完掙扎着磕起頭來,雖被捆着,但看得出來求生欲很強了。地上很快被磕出了一片紅色的印跡,看起來着實慘烈。凌霄猶豫着向六煦開口,六煦打斷她,道:“公主一片赤誠善良,的確可貴。但公主先不要急着開口求情,只需靜觀其變。”六煦說這話時,聲音壓得極低,除了凌霄能夠聽清,應當再沒有別人了。凌霄擡眼看他,那人也正望着她,凌霄點了點頭,道:“請王上先留着她的性命。”
六煦道:“咱們或可有個賭約,一日之後便可見分曉。公主以爲如何?若是她如她所言,皆是爲公主着想,我便放了她。若是不是,公主便答應我暫時留在此地。”
私心來說,凌霄已經不想留在這裡了。她有心想問問李譽俠的消息,但又怕自己這麼一提,反而給他們招來了危險。她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六煦見她同意,嘴角勾起,顯然是愉悅的。只聽見他高聲道:“這丫頭,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便再留她一日性命。明日一早動刑,公主若是顧及主僕之情,便在剩下的時間同她敘敘舊吧。”
瑞雪聽完之後面如死灰,難以置信地看向六煦,緊接着又望向凌霄。她道:“公主,你就這麼狠心嗎?奴婢這片忠心算是餵了狗了。還記得公主當年說過,會爲我尋一門親事,要我平安順遂地過好下半生。原來公主只是說過便忘了,只有奴婢一人,還記着公主的玩笑話,念念不忘。”
凌霄欲開口說話,有人快速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隨即又鬆開來。袖口寬大,凌霄知道是六煦的小動作,正要瞪他,卻見他輕聲提醒道:“公主慎重。”
凌霄會意,道:“瑞雪,我亦無能爲力。”說罷轉身回了房間。瑞雪絕望了,臉上帶着怨恨被拖下去。
瑞雪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六煦欲走,凌霄道:“王上預備一直這麼關着我麼?”
六煦道:“公主被閒雜人等蠱惑,爲保障公主的安危,我不得不這樣做。加之,公主身體不好,本來也應當少出門。若是一定要出,便讓門口的侍衛護衛同行。公主以爲如何?”
凌霄又急又氣,可惜發作不得。六煦說的話每句都是商量的語氣,但是凌霄就是知道,他不會輕易改變什麼想法。她覺得陌生了許多,從前的六煦雖然也會和她對着幹,但是多半是因爲他的傲氣。但現在的六煦,就真的是一國的王,身上有威嚴和霸氣了。六煦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道:“忘了告訴公主,李譽俠那幫人已經被我抓了。公主不必想着出宮之事了。”
“我下午要去見瑞雪!”凌霄道。
六煦道:“這個自然可以,到時候侍衛會護送公主前去。”他想了想,道:“若是我中午有時間,便過來給公主做飯。”
凌霄道:“不必了,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忙。”
六煦沒有回答,快步走了出去。門一合上,門口便駐守着兩個侍衛,一左一右。雖再沒有上鎖,卻儼然是把她看管了起來。
瑞橘勸慰凌霄道:“公主莫急,我看王上也是爲公主的安危着想。他不是承諾了到時候會護送公主回去?咱們且等一等也好,貿然回去並非良策。只是不知道李公子他們現在如何了?”
凌霄氣餒道:“若李譽俠說的是真的,我娘重病在身,我怎麼能安心留在此地?我務必要回去找我孃的。是我不孝,不能隨侍在孃的身邊。若是當年,能夠在京城隨意擇一個夫婿,現下也不必如此了。以前的我,太愚蠢了。”
“公主,要不然咱們去求求王上,把這件事跟王上說明了,讓他想想辦法?”
“他能想什麼辦法?他如今忙都忙不過來,朝事、婚事,哪一樣不要他操心。況且南安國區區小國,大元尚且無法抵禦流寇,南安國更加沒這個能力了。我不想強人所難,如今只想快些回去罷了。”
瑞橘道:“可是咱們現在回去不了。沒有李公子的助力,僅憑我們兩人,這一路上必定艱難非常。”
“且看看吧。眼下先解決瑞雪的事情,再談其他的。”
瑞橘哼了一聲道:“我看瑞雪就是咎由自取。公主別看她平日裡裝得老老實實的,這背地裡的小心思小花樣可不少。這次告密指不定是想撈什麼好處呢,沒想到王上深明大義,容不得她這般牆頭草,竟然親自出面替公主整治了。對了,公主,王上好似對公主有些不一般啊。還說中午沒事過來給公主做飯,這是怎麼一回事?而且,我聽他和公主說話的語氣怎麼像是很熟稔似的。”
凌霄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你了。這王上其實就是雲澤,也是六煦。別說你沒看出來,我便是這麼久也沒看出來,他們倆跟這王上有什麼麼關聯。還是那日琴越說出來,我才知曉的。以後記得他再以雲澤身份出現時,務必對他恭敬些,萬不可像從前一樣呼來喝去了。早先沒告訴你,也是想着他既然還想瞞着,就讓他瞞着吧,被你知道了,他覺得沒面子。”
瑞橘的嘴巴里簡直可以塞得下一個雞蛋了。她半天才回過神了,終於稍微能夠消化一下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道:“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放着好好的王上不錯,去當個太監就算了,還非賴在公主身邊做了這麼久的廚子。萬幸我之前沒有苛待過他,不對,他還是六煦時,我好像還跟他爭執過。難怪總覺得他怪怪的,那個時候生怕他對公主不利,總是盯着他。他在背後還恐嚇我,後來他死了,我倒是鬆了一口氣。不對不對,他不會打擊報復我吧,看他今天說殺就殺,可是毫不手軟。”瑞橘咋咋呼呼地一通說,把自己給嚇了個半死。凌霄道:“你放心,若是他想殺你,我估摸着早就動手了,你也不必提心吊膽想那麼多。”
瑞橘拍了拍胸脯,道:“也是。想想後面,他還是雲澤的時候,我雖然使喚他幹了不少活,但是對他還是挺好的。”忽然想起自己還當着他的面,說六煦的壞話,現在簡直腸子都悔青了,連忙搖搖頭,心說這可不能再細想,再想下去顧及後面都沒心情吃飯了。
中午六煦卻沒有過來。凌霄着廚房做了飯上來,簡單用過之後稍作休息,便想着出發去大牢看瑞雪。瑞雪看到凌霄時,居然冷靜了下來,也不求了,道:“公主大約還是有些良心,知道來看看我這賤婢。公主說,我是不是應當感恩戴德,才能報答公主一片心意?”
“瑞雪,你不必如此。”
“呸!你這個僞善的女人,裝得一副善良天真的模樣,其實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這個時候,你還裝什麼?又沒旁人在跟前。快把你那副嘴臉收一收,省得我看了噁心!我當初就是不該相信你,說什麼給我擇一門良配,那我要雲澤,你怎的就反悔了。說到底還不沒把我當人看罷了。口頭的承諾誰不會?好聽的話,我可以說一籮筐!就你那點伎倆,就想騙得我替你當牛做馬,你做夢!”瑞雪口不擇言,對着凌霄一通亂罵。瑞橘跟在凌霄身後,怒極,對罵道:“你自己做了這等事,還怨主子不成?我要是你,早就臊得撒泡尿自盡了,你倒還好意思在這裡唧唧歪歪,簡直不可理喻。”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主僕二人,蛇鼠一窩,我看了就來氣。兩個經常背地裡不知道在商量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想把我獻給那個毀容的王上,要去你自己怎麼不去?我呸!”瑞雪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了,說完忽而哈哈大笑起來,道:“不過,你們也別想看我的好戲。我告訴你,你們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等着吧!”她癲狂地砸起了眼前的牢房門,哐哐哐的聲音,聽的人心驚。侍衛擋在凌霄面前,凌霄看見瑞雪對她笑道:“你還不知道吧你每日喝的藥裡面都被加了□□,所以你醫治了這麼久都治不好呢。不過誰叫你自己蠢呢,活該啊。誰叫你騷得慌,要去招惹王上呢?你這種人,就是活該啊。回去等死吧你!”
凌霄心內震驚,自己的確感覺身子大不如前了。每日起牀都是昏昏沉沉的,但是用藥後會稍微清明些,便一直依賴着藥物。“除了雲澤這件事,我沒有應允你之外,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說的什麼把你獻給王上的事,亦是子虛烏有,我們根本就沒這麼打算。你爲何卻要置我於死地?毒藥又是誰給你的?”
“沒這個打算?你騙誰呢?你們把我支開,我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現在你嘴皮子一翻就想不認賬了,世間豈有這麼簡單的事。至於毒藥麼?你上前來,我告訴你啊。”瑞雪咯咯笑道,彷彿地獄裡的鬼魅。
瑞橘拉住凌霄,對她搖搖頭,道:“公主,別去。”凌霄心底有了個想法,仍上前兩步,道:“你說,是誰?”
“你再近些,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凌霄瞧着她,又往前了兩步。瑞雪忽然一伸手,朝着凌霄臉上抓過來。凌霄早有準備,往旁邊一避。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早有侍衛手起刀落,竟直接將瑞雪的手掌削落,咚地一聲砸在地上。血甚至濺到了凌霄的鞋面上。瑞雪立刻痛得大喊起來,一邊喊一邊罵凌霄。瑞橘見狀,急忙拉着凌霄道:“公主,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吧。”
凌霄看到這個場面也很是不適,一出去便作起乾嘔來,隨即又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瑞雪對我恨之入骨。在雲澤這件事上,我的確有了私心。我......”但她同時想到,便是再來一次,她也做不出其他選擇。可能瑞雪說的也沒錯,她自私自利罷了。
“公主,你還在考慮她怎麼想麼?她竟敢對公主下毒,便是千刀萬剮又不足以抵消她的罪孽。咱們快些回去找太醫看看罷,跟王上說明這件事。說不得,太醫院裡面就有內奸。”瑞橘心急如焚。
在回去的馬車上,凌霄一直猜測着到底是誰要害她。瑞橘道:“沒準根本就沒有別人,就是她自己不知道去哪裡弄的毒藥來謀害公主,臨死前都不肯說實話。咱們在這裡,認識的人又有幾個,誰會這麼陰損,竟然想要公主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