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爲何要找個敦厚的男子？依奴才看來，這般的男子多半無趣且木訥，恐不能成爲公主良配。”六煦說道。他說這些時看起來並沒有殷殷勸誡之意，不過分熱絡，只是陳述事實，看起來倒比這些畫冊上的貴公子還要清貴幾分。
凌霄嘆了一口氣道：“這些話我不敢對瑞橘說，只能跟你說了。我娘她忍氣吞聲的，我看得很心疼。她既然將我擇婿一事這般上心，我倒不如遂了她的意，免得她成日裡爲我擔心。找個敦厚老實的，就算志趣未必相投，但至少能夠相安無事。”
“公主小小年紀，想得卻是......”六煦頓了一下，似乎在想用什麼詞語來形容，隨即說道，“想的卻是很長遠。”他攤開畫冊一頁頁地仔細翻看，不多時已經看過一遍，心中基本瞭然了，道：“奴才認爲，公主可以多多注意這兩位。”
凌霄看他所指的，都是家庭關係簡單，且出自文臣家的子弟，只是這兩人相貌平平，看起來沒其他人那麼倜儻瀟灑。她斟酌了一下，把這兩頁折起來，道：“我再想想。”
時間飛逝，很快就到了皇帝壽辰那一日。但有資格參加壽宴的卻需要一定的身份，凌霄早就打聽過，那兩位公子都確定是會來的。她心裡沒有太多期待，將自己的琴吩咐人準備好，以便壽宴時演奏。今日是琪嬪吩咐精心打扮過的，一半的頭髮披散着，一半的頭髮梳起，發間點綴一支步搖，眉毛畫出細細的弧度，眉間貼了花鈿，一雙水潤大眼奕奕有神。臉頰上淡淡施了一層胭脂，看起來嫵媚而不失可愛。她攬鏡自照，便是自己都覺得鏡中那個人顯得有些陌生，不由得嘟起嘴巴道：“六煦，我瞧着這都不像我自己了。你覺得好看嗎？我怕我出了門，別人把我當怪物瞧着。”尤其是五皇兄那個嘴賤的，還不知怎麼說她。
凌霄覺得自己越來越信任六煦，每次都會下意識地尋求六煦的意見，反而比瑞橘更親近了。她意識到這一點，看了一眼瑞橘，見瑞橘正喜滋滋地看着她，顯然是很滿意這個裝束。六煦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眼，道：“公主這樣，很美。”說罷便移開了視線。
凌霄見他如此敷衍，心裡頗有些不甘，又問瑞橘道：“瑞橘，這樣真的好看嗎？我怕待會兒被五皇兄笑。”
“自然是好看的，公主平時裝束習慣了稚嫩的模樣，稍作改變必定不太習慣。以前看起來可愛，現在看起來美麗。”瑞橘笑眯眯地說道。
凌霄斜睨了六煦一眼，見他肩背挺直站在一側，置身事外一般，還想再說幾句，琪嬪的人已經過來催促。幾人連忙收拾好物品，往大殿行去。事實證明，凌霄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好巧不巧地，正好在大殿門口與五皇子狹路相逢。遠遠地，就看到五皇子擠眉弄眼地道：“喲，我還以爲是哪裡來的天仙一般的妹妹呢？沒想到是你啊，小胖子。”
“呸，你......”凌霄正想反駁他，身後的六煦輕咳一聲，小聲提醒道：“公主，您要找的人就在身後。”
凌霄立刻收住話頭，瞪了一眼五皇子，然後朝後面看去。從小冊子上看畢竟太過呆板，看這真人才算是對上號。後面來的是兩位，其中一人方臉濃眉，看起來一臉正氣，凌霄沒忍住脣角彎起來，難怪六煦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位王公子，還真是和小冊子上長得一般無二，看起來十分忠厚。美人掩脣輕笑的模樣落在那王公子眼底，同樣讓他看直了眼，直到旁邊的友人輕輕碰了碰他，這纔回過神來。那位友人看着凌霄離去的背影，調侃道：“怎麼，你這塊木頭莫非也要開竅了不成？看那女子的通身氣派，怕是個身份不凡的。”
那位王公子被友人一調笑，頓時臉漲的通紅，道：“休要胡說八道。”說完自己向前走去。走到石梯上，卻見方纔那位美人身邊的不知是侍衛還是何人的，正冷眼看着他。那目光凌冽得很，竟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王公子的友人追上來，道：“怎麼不走了？”
王公子有些失笑，自己竟被一個下人嚇住了，方纔大約是他的錯覺吧。他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咱們走吧。”
壽宴過半，輪到凌霄上去。她先是跪拜了拜，道：“凌霄祝父皇福壽安康，聖體永泰。兒臣爲父皇準備了一首曲子，恭賀父皇壽辰。”說罷起身至珠簾後，緩緩彈奏起來。
那王公子的位置偏後，但遠遠看見一人嫋嫋婷婷走出，一眼便認出是方纔的美人。他的目光追隨着公主的背影，那珠簾一擋只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個影子了。隨即那琴聲傳出，王公子的目光變得更加渺遠。
這幾日得了六煦的指點，凌霄進步神速，彈起來倒也可圈可點。一曲罷了，皇帝認可地點了點頭，喚了凌霄上前去說話，問她年歲之類的話語。凌霄一一答了，又覺得既好笑又可悲。父皇平素大約是想不起來這樣一個女兒的，就連年紀這個普通的問題也要問了她才知道。尋常百姓家，哪個父親會不記得自己女兒的年紀呢？
又說了一會子話，凌霄知道琪嬪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退下了。只是遺憾除了這位王公子，另外一位公子卻一直沒碰見。凌霄在自己的小桌前坐下，瑞橘和六煦分別隨在身後，替她佈菜。凌霄朝六煦使了個顏色，六煦跪坐下來替她夾了一筷點心放在碟中。凌霄用筷子撥弄着點心，卻不去用。吃了六煦做的，其他的都已經不怎麼入得凌霄的口了。凌霄道：“六煦，你見着那個王公子，感覺如何？”
六煦道：“公主以爲如何呢？”
凌霄道：“他長得挺敦厚的。我覺得可以考慮。”
六煦又替她夾了一片脆皮鴨，道：“公主若是吃飽了，不如出去走走。”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凌霄起了身，道：“走走走。”又對瑞橘說道：“瑞橘，夜裡有些冷，你回去把我的披風取過來。”
兩人走出殿外，一出去一陣寒風襲來，果然是有些冷了。走到人少的地方，凌霄停住腳步，道：“六煦，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人不可貌相，公主何不多方考察在下定論？”
“可惜我沒見到你說的另一位公子，否則還可以比較一下。”凌霄無不遺憾地說道。
六煦長得很快，比凌霄幾乎高出一個頭。他清冷地說道：“公主就那麼信任我嗎？今天來的公子衆多，公主也可以多看看。”他瞥着湖面說道。
凌霄不知爲何心底忽然有些毛躁，道：“六煦，我今天早上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六煦依舊看着湖面，道：“奴才不記得公主問過什麼問題了，還請公主明示。”
凌霄乾巴巴道：“六煦，我這樣好看嗎？”
“奴才記得，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
凌霄見他仍舊不看她一眼，生起氣來，道：“你看着我說話！”
六煦無奈地轉過身來，道：“公主，奴才說了，公主很美。”
“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六煦慢慢擡起眼眸看向凌霄的眼睛，這會兒這個嬌嬌女的眼睛裡彷彿含着一汪被風吹皺了的秋水，包含着慍色，卻又更加的生動和活泛。
“公主，這樣很美。”
“真、真的嗎？”凌霄結結巴巴地說道。她本來因爲六煦的敷衍而生氣，卻在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做了之後，忽然就敗下陣來。
“嗯，真的。”六煦僵着臉說道。
凌霄移開了目光，有些慌亂地找着話題，道：“六煦，你爲什麼會彈琴？是不是曾經學過？我本來一直很緊張，怕自己今天在壽宴上出醜，多虧了你。”
“其實做任何事情都一樣，投入了感情，就不再是機械地無趣地，會變得生動而有趣。奴才只是懂了這個道理。跟學沒有琴，無關。”六煦說道。
不知爲何，兩個人忽然都沉默下來。
凌霄回到大殿，壽宴還沒結束。瑞橘已經拿了披風過來，見凌霄回來，她急忙扯住凌霄，道：“公主去了何處？”
“待在這裡太悶了，我出去轉轉。”
“琪嬪娘娘遣了人過來，讓公主散席後等着她一同回去。”
“知道了。”
吃食已經通通撤了下去，宮女們魚貫而入，爲各桌添上一壺清茶。待茶喝完後，宴席漸漸就散了。有一位腰肢纖細的宮女來上茶，走到凌霄這桌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六煦伸手輕扶了一把，替她穩住身形，那壺中的熱茶卻撒了出來，濺到了凌霄的裙子上。
“多謝公公相助。”宮女藉着六煦的手站穩了，說道。這個宮女年紀看着並不很大，看着六煦的眼睛中滿是感激。
瑞橘厲聲道：“你是怎麼當差的？茶水都濺到公主的裙子上了。到底懂不懂規矩？”瑞橘其實是個最溫和不過的老實人，只不過宮中的環境逼着她在外面務必顯得強硬一些，這樣才能夠護住自己年幼的主子。所以她率先站了出來，斥責宮女。若真的是無心的還好，就怕有的奴才是踩高就低，故意爲之。
那宮女“咚”地一聲跪下來，道：“公主恕罪，是奴婢的錯，還請公主責罰。”
衣裙上濺上一些茶水，本來也沒什麼。宴席馬上就要散了，凌霄打算先行一步，將衣裙換下便是。於是揮了揮手道：“下次當心些便是，你下去吧。這桌的茶水不用再上了。”
“多謝公主寬宥！”宮女伏下身子，磕頭說道。
凌霄讓瑞橘過去同琪嬪說一聲，自己帶着人先回去了。
宮宴上沒吃飽，趁着凌霄更衣的時間，六煦去廚房爲凌霄準備吃食。等到凌霄換了衣裳，淨了手出來，六煦已經等候在外了。
凌霄睜大眼睛看着六煦手中的東西。瑩潤的碟中放着六七個丸子似的東西，外面被嫩黃的菜葉包裹着，淋着發亮的湯汁，散發出誘人的味道。“公主，這是翡翠卷，外面取的是白菜最中間的嫩葉，裹了一小塊肉餡。此時已經夜深了，不宜多吃，公主可以略用幾個。”
凌霄夾起一個放進口中，湯汁順着脣齒糾結再口腔之中，最後一氣呵成涌向喉間。菜葉的嫩爽味道裹挾着肉餡的鮮美，不會太過清淡，也不會太過油膩，中和得剛剛好。入口是軟糯的，剛剛好適合用過一些雜七雜八東西但又覺得有些空蕩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