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國的御膳多是小巧精緻的, 擺放了滿滿一大桌,凌霄不過將將嚐了一口,碟子內已經看起來空了不少, 她不由剋制一些, 每樣嚐了一點, 大約也吃的上個六分飽而已。這裡沒有五皇子再嘲笑她的體型了, 但在別人的地盤她也不敢太過放肆。說起來從前在宮中, 雖然五皇子時常取笑她,但常常說話的也只有五皇子,想起來還有那麼一點懷念。想到這裡, 凌霄不禁笑了笑,見年輕的國王也停了筷子。她這才說道:“王上可用好了?”
那王上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淨了手, 一道目光瞥向凌霄道:“公主有話, 但說無妨。”因爲那層面具覆着, 凌霄從小察言觀色的本領無處施展,心底想着豁出去了, 道:“王上,我確實有話要說。我客居在貴國多日,原先爲何來此想必王上也是知情的。我想,既然與我成親的人皆已經不在,是不是能容我回去?我的孃親獨我一個女兒, 我出宮之時, 她萬般不捨, 但卻無可奈何。我對孃親也是諸多掛念, 日夜難安。所以, 我懇請王上允我回去。”
那人久久沉默着,不言。凌霄不解其意, 看向那人,仍舊一道薄薄的面具,如同難以逾越的鴻溝。他的嘴脣動了動,道:“你容我想想罷。”
既如此,凌霄只得告辭出來。瑞雪和瑞橘殷切望着她,她搖了搖頭,兩人安靜隨在她身後離開。凌霄心情有些亂,見瑞橘一直望着她,有話要說的模樣。凌霄坐下來,道:“瑞雪,你幫我沏壺熱茶過來。”
“是,公主。”
瑞雪一離開,瑞橘便把門關上,道:“公主,事情如何了?你一出來話也不說,可真真是急死我了。”
凌霄道:“到現在爲止,我還看不出什麼端倪。我今日直接提了這件事,王上說得容他考慮考慮,沒有直接答覆我。”
“那怕什麼啊?我的好公主。他既然說了還有思考得餘地,那就是有戲。咱們再努努力,未嘗不可。怕的是他一口回絕了,便沒有任何餘地了。對了,公主,你可知道這王上究竟什麼模樣嗎?”瑞雪壓低聲音說道。
凌霄道:“這我如何得知?他成日裡都用了面具,想來應當是長得出色之人。只是不知道爲何總是用面具遮着。”凌霄本也不是什麼喜好打聽之人,對於這些便沒有過多關注。
“這些日子下來,我認識了幾個王宮裡的小姐妹。我聽說王上的生父也就是上上任國王,被他的弟弟也就是前任國王給生生害死了,謀奪了帝位。前任國王對其兄長恨之入骨,不僅殺了兄長一家,還將他們臉盡數用刀劍劃花。沒想到這孩子命大,竟不知怎麼活了下來,如今榮耀歸來,這南安國也算是完璧歸趙了。”瑞橘說道。凌霄聽完有些訝然,她早知曉前任國王死得蹊蹺,但沒想到這新王的經歷這麼離奇。
“噓,這些事可不要亂傳,沒得得罪了王上。”凌霄說道。
“公主不必擔憂,咱們私下說說罷了,奴婢絕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奴婢想說的是,那王上必定是臉上留了傷疤,不便示人,這才時時戴了面具。並且,他現如今連一個妃子也沒納入王宮。所以,奴婢覺得,這是咱們的機會。公主,現在王上後宮空虛,我們不如獻上美女,或可投其所好。萬一那王上看上了公主,公主到時候還能離開南安國嗎?”瑞橘說道。
凌霄道:“那王上看着一派正氣,絕對不是什麼貪色重欲之人。”
“公主,人都是能夠僞裝的。不試試怎麼知道事實到底如何?您忘了,當時琪嬪娘娘安排瑞雪跟着你,是什麼目的?奴婢是姿色平庸,不堪爲用,否則絕對是願意爲公主做這個馬前卒的。到時候吹吹枕邊風,又何樂而不爲。”瑞橘說道。
凌霄越聽越覺得離譜,道:“瑞橘,別再說了,這樣行不通!”忽然聽見門口叮咚一聲,瑞橘急像門口奔去,卻見是隻貓兒,藍眼睛歪着頭看着她。瑞橘放下心來,對凌霄道:“公主放心,是隻貓兒。”說罷又將門關上。
凌霄正色道:“瑞橘,無論如何,此事以後休要再提。一路相處下來,我早就把瑞雪當成了自己人。她生得一副溫婉性子,爲人和善,不該被當作什麼物品一般來利用。我之前說過,待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爲你們倆尋一門好親事,務必要風風光光把你們嫁出去。此言,不是作僞的。以後切不可再說,寒了她的心。”
瑞橘顯然並不十分贊同,但被凌霄這麼一說,知道凌霄不喜,便道:“是,公主。是我失言了。”
“我並不是責怪你,我知道你一心爲我好處處爲我考慮。但是你和瑞雪,都值得幸福。我雖被當作砝碼一般來到此地,但是我不希望你們也一樣。”凌霄嘆了口氣,拍了拍瑞橘的手說道。
“公主,我只是不捨得你過得這麼苦。”
“我哪裡苦了,這大好的王宮住着,也沒人給我找事,其實想想也並不那麼難受......”說着聲音卻低落下去。
門口傳來輕叩聲。凌霄估摸着時辰,多半是瑞雪回來了,便使了個眼色,讓瑞橘去開門。一打開門,瑞雪端了茶盤走進來,道:“公主常喝的茶沒有了,奴婢擅自做主,換了另一種。公主莫怪。”
“是嗎?原先常喝也不過是懶得換,你既換了,我正好嚐嚐別的滋味。”凌霄笑着接過瑞雪手中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茶氣氤氳中看見瑞雪明顯有些心神不定,她不動聲色放下茶杯,有些疑心瑞雪知道了瑞橘的心思,便試探問道:“瑞雪今日神色不大好,可是受了風寒?”
“沒有,公主。奴婢晚上睡眠輕,昨夜有隻貓兒一直啼叫,沒大睡好。到了下午,困頓起來了。”瑞雪被凌霄點了名,解釋了一番。
到了晚上,輪到瑞雪值夜。凌霄正打算歇下,瑞雪道:“公主。”說完跪趴在地上。凌霄疑惑更深,披了件衣裳坐起來,道:“瑞雪何故如此?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麼?”
“公主,奴婢斗膽,想問問公主此前說會替我安排一門親事,如今可還算數?”
凌霄一驚,心裡更覺得自己和瑞橘的對話被她聽去了,道:“算數。你雖不是從小就在我身邊,但咱們的情分也算是歷久彌堅。待我回了京城,你和瑞橘一般對待,我會替你們尋一殷實之家,許你們正妻之位,保你們後半身無虞。我雖不中用,但公主的名頭還算能用。你且信了我一回便是。”說着要拉瑞雪起來,瑞雪不肯起。
她道:“既如此,奴婢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公主可否將我許配於他?此生,我非他不嫁。”
凌霄心裡怎會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心下既鬆了一口氣,又覺得堵得慌。鬆得是,瑞雪大約並未聽到之前的對話,不過是因爲雲澤之事而糾結。堵得是,這是個無法解決的難題。雲澤就是六煦之事,尚無人知道。他的太監之身,尚且隱瞞着,尋常女子是不可能接受不能夠娶妻生子的遭遇的。但轉念一想,若是瑞雪知道之後她仍然願意呢,她又當如何?而云澤那頭又是如何想的?這些千絲萬縷的東西彙集成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雲澤,你不能嫁。”凌霄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她覺得自己也只能這樣說了。
幸而,瑞雪也未多做糾纏,聽完後她站起來,道:“公主,奴婢知道了。”
王上這一想,便已經過去了大半月。夏日已經來到,風中帶着陣陣暑氣。凌霄不知是自己水土不服還是怎的,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大踏實。常常是半夜驚醒,坐在牀邊便是一夜。天色明朗起來之後,她起身梳妝,每每覺得疲憊不堪,找太醫熬了幾副藥,慢慢調養着身子。一段時間下來,眼圈青黑,看起來人憔悴了不少。瑞雪最近愈發沉默了些,但做事仍舊細心,凌霄知道需要給時間給她消化,也不說破。只是雲澤下值後來看她,她也無甚心思打扮了,整個人病懨懨的模樣。雲澤每日變着花樣來給她做些好吃的,凌霄倒能吃上許多。
這日雲澤送了吃食過來,見凌霄吃着,道:“公主最近身子越發憔悴了。”
“是嗎?大約是苦夏,這南方的夏季又潮溼又悶熱,一來二去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夜裡老是睡不着。太醫替我開了些安神的方子,吃了倒有些效果,慢慢調養罷了。眼看夏季過去了,也就好了。”凌霄說道,又想了想,道:“要是能趕在冬天之前回京就好了,我娘冬天的生日。”
雲澤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多了起來。他手巧,做什麼都好吃又好看。大約是看着她這副模樣很是不忍。到了夏末的時候,凌霄病歪歪的身子有了一絲起色,瑞橘不知從哪裡聽到的消息說新任的王要娶妃子了。娶的還是前朝知事的女兒。凌霄想起那個知事極爲跋扈,聽了聽便覺得沒什麼興趣了,道:“既然王上要娶親,想必又要大辦。我身子好了一些,趁此機會再去問問王上。這些日子,沒有迴音我心中焦急,卻也沒別的法子。王上一直不給答覆,我便再多過去幾次。瑞橘,我想家了。”
瑞橘怎麼不知?公主日日消瘦下來,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是她不是大夫沒有醫術,只能在平時的起居上悉心伺候,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這一次,那內侍沒讓凌霄進去。他臉上的笑意沒有減弱,只道:“公主改日再來罷,今日王上有客。”
凌霄望了一眼裡面,點了點頭。正打算離開,殿門打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凌霄面前。
那女子倒也沒怎麼驚詫,只挑了挑眉,道:“原來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