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上的生活艱苦而無聊。
對着滿園子樹,還有零星的活物,水心晃晃忽忽的走過了七個年頭。去年夜色消散在桂花樹下,白其宇又木木呆呆,剩下個霍伯伯每天一聲不吭的照顧着他們。
病來如山倒,水心的命算是保住了。
那天霍伯伯忽然說要出島,水心呆坐在牀上很久,這個消息很突然,很令人震驚,感覺像是井底的青蛙,機緣巧合下跳出了那口井,可以看到外面的廣闊天空。
水心焦慮着、興奮着,就好像一直在籠子裡呆久的小鳥,它無意識的忘記了覓食的本領。就好像在一片小林子裡呆久的小鳥,得知要向大森林進軍時的激動。
輕輕地你走了,正如你輕輕地來,你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是的,白其宇,就那樣兩手空空的走了,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也沒人知道他要去幹什麼。如天邊的雲一般,無跡可尋。
他被身體拖着走,直到精疲力竭,才放下一身的負擔,長眠。
青雲山莊氣派的門前,沒有什麼人,只有筆直寬敞而且冰冷的青石街道。
白其宇走的時候水心站在門前吹了很久的笛子,他上車的身子頓了一下,然後顫顫巍巍的步入車內,車簾垂落,掩住了那狼狽的身形。
看着那輛馬車徐徐的離開了視線,水心跪了下來。
謝謝你,因爲無論如何我佔據了你女兒的身軀,我獲得了一次重生的機會,我至少可以看看這個世界的花開花謝,聞聞雨過後泥土的清香。
對不起,我的到來,剝奪了夜色的生命,抽離了你的精神支柱,擊碎了你精心守護的夢。
人與人最終不過是匆匆過客,不論你在佛前求幾百年,那相依相守不過幾年執念罷了。
白其宇的離開,對於水心來說,就彷彿是一個結伴而行的人,忽然風道揚鏢,後會無期而已。沒有留戀、沒有不捨,相見對於他們二人來說只是徒增煩惱。
水心對自己現在的小窩,非常的滿意。
“碧玉閣”是個清淨的小院,裡面種了一顆桂花樹,還有一些其他的花草,最主要的是挨着一個大花園。
屋子裡很寬敞,有一張稍稍低矮的牀,做工精巧,牀四周包着動物的皮毛。牀頂垂下白色的紗帳,裡面還有一層薄薄的絹,上面繡着一些祥雲紋。一架小巧的屏風立在牀的不遠處,屏風呈半透明狀,阻隔了與外面的視線,圖案是白色的蘭花樣的植物,繡得很雅緻。
牀頭有兩個木櫃,漆了油,很新,可以放置很多衣服。窗前放着一個小塌,上面有兩個綴滿流蘇的墊,還有一個銀絲腿的小几。旁邊是個很大的燈,細細的支柱到頭部呈盛開的荷花模樣,在頂上放着燈臺。
梳妝檯上擱着一個梳妝盒,裡面有很多東西,第一層是精緻的化妝瓶,第二層,有各色的絲頭繩、小木梳。精緻小巧的頭釵、柔潤的玉佩、烏木的小簪子上面鑲滿了珍珠。
桌上放着幾匹布,顏色都很素靜,一個小針線盒,裡面擺滿了各色的女紅必備用具,可是水心看了一眼邊扔在了一邊。三色被子疊的整齊放在牀上,鬆軟的枕頭,牀尾還有兩個很舒服的靠枕……。
水心在屋子裡轉悠了一圈,滿意的直點頭,最主要的是伺候的下人也沒留下多少,算起來也就四個人。那個稍大一點的丫鬟,可能是個領頭的。嬌俏的站在一旁指揮着那幾個人,有序的整理着房間。
水心倒是沒去注意其他人,自從一見面看見自己這張冰山臉後,每個人的戰戰兢兢,把頭低到胸前,走路踮着腳尖。
其實水心很擔心這樣的姿勢會影響這幾個少女的發育,而且對頸椎也不好,只是自己無奈的一嘆息,一搖頭
,更驚得幾人連連打顫。
自己難道是洪水猛獸嗎?鬱悶的撇撇嘴,便懶懶的躺在那個小躺椅上。
“出去”。
“是”。衆人如蒙大赦,急急的走了出去,倒是那個喚作綠竹的丫頭一點也不怕。嘟嘟喃喃的從小櫃子裡取出一塊兒小毛毯,蓋在了自己身上。
水心往毯子裡拱了拱,便披着屋外的日光,睡了個好覺。
就像所有的林子裡都會出現各種的鳥一樣,豪宅大院裡必然都會填充着各色的女人。有了女人就必然會有爭鬥,那些可笑的計較。
水心自從來到青雲莊就沒再出過自己的小院,最多是到外面的大花園裡,垂涎三尺的看着那些嬌豔的花朵。爲什麼是垂涎三尺呢?不是要吃,而是要拿來洗澡,做香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水心當然也不例外,所以她早就盯上了,院子裡那一片的藍色妖姬。藍色的花苞在露珠的清洗下,水潤可愛。輕輕地用手指撫摸一下花苞,涼涼的舒服極了。
“哎呀,小姐這可是莊主從南疆得來的稀罕物,金貴得很,你可別打它的注意。”綠竹一臉驚恐的望着此刻水心兩眼放光的鎖定了那片藍色的花。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做春泥更護花。這麼美的東西變成一堆泥,哎……,當然是不行的。”收回手轉身便往回走,站在門口停住了。
“小姐,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綠竹手上拿着一個青色的小披風,不解地看着,水心站在門口,一隻手抱臂,一隻手輕點着下巴,歪着腦袋若有所思。綠竹也順着水心的視線看了半天也什麼都沒看到,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輕輕的問。
“改名字。”很簡單、非常簡單的答案,綠竹當下支支吾吾的小聲說了起來,試圖說服水心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自己名字挺好。
“啊?可是這名字是奴婢孃親在世的時……”
“就叫聽雨軒,回去研磨。”水心,放下摸下巴的手,輕握成拳,在另一隻手掌心一擊。輕快地吩咐還沉浸在自己故事裡的綠竹。
“是,是”綠竹小跑着跟上水心的步子,乖乖的去研起墨來。
看着門匾額和兩側的鬼畫符後,綠竹才放心了,原來不是在給自己改名字。可是她又困惑了,這些都是什麼呀,龍飛鳳舞的纏在門柱上。反觀水心一臉滿足,端着一杯白開水,站在門口看着幾個下人把自己的狂草做成匾掛在了門口。
“呦,這不是剛來的那個傢伙嘛,這是在幹什麼?啊?你怎麼把爹親手寫的字給換掉了。”水心一仰脖把杯中的水喝完,用舌頭舔了舔,看也不看那幾個杵在那的紅紅綠綠,擡步就往裡走。
“見過大小姐”呼啦一下跪倒一大片,只有水心一襲黑裝,如此的顯眼,如此的孤傲。
水心不耐的撇撇嘴,我管你大的小的,只不過又是一個繡花枕頭罷了。
“站住,本小姐和你說話你沒聽見嗎?不過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罷了,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來人……”這豪門小姐都是這麼個爛脾氣嗎?動不動就“來人”,仗勢欺人的一隻火雞罷了。
水心依舊往裡面走着,下人也不敢上前攔着,畢竟莊主交代過,水心是和小姐一樣的待遇,只要是她吩咐,一切照做就行。此時此刻,他們呆立在原地進退兩難。
“你們都聾了……”這位大小姐,一見衆人不動,上去又是踢又是推。
“放肆,雨鸞,你這是幹什麼,看看你成何體統?”
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裡面夾雜着嚴厲的呵斥,倒是多了一份威嚴出來。水心不覺停下腳步,立於門邊轉身向她看過來。
“心兒,我是你眉姨,雨鸞姐姐不懂事,你也不
必計較,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
“是”
水心看着這個端莊得體,眉目柔和的眉夫人,一時間難以想象,她能調教出這麼個女兒來。但是這份溫柔賢惠,還是給了水心很好的印象。她也微微躬身算是迴應。眉夫人見此,低低的笑開,轉身牽着不情不願的雨鸞便走了。
終於走了,空氣裡還殘留着,胭脂水粉的想起。水心不悅的皺起眉頭,看着青雨鸞那一閃而逝的恨意,自己恐怕是沒有什麼安寧的日子可以過了。
確實,人有時必須得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爲那份不安寧來的太快了。
一朵“花”引發的血案。
爲了融化體內的內力,水心每天早上必須早起,喝新鮮的晨露,打坐調息。很多時候她還會活動下手腳,比如繞着院子跑圈,比如拿着一根繩子跳各種花樣,比如練練自創的瑜伽,把自己弄成怪異的姿勢,然後會像一隻蝴蝶被風乾製成標本一樣,保持着。
如往常一樣,這一天,她依舊進行這一系列的鍛鍊。身上出了汗,就去泡澡。
很高興,那大花園裡的藍色妖姬,總算是開花了。水心洗完澡後滿心期待的坐在桌前,挑着綠竹秀的香囊。
“小、小姐不好了,香草被大小姐抓住,正在花園子裡挨板子呢。”
“爲什麼?”水心依舊把玩着手裡的一個繡着翠竹的香囊,冷冷的問。
“因爲,那些藍魅是莊主得來的稀罕物,以前是從來不容許摘得,香草正在剪就被大小姐……”怎麼又是她?
“哎,麻煩”水心癟了下嘴,起身穿上衣服便往出走,這個女人到底要折騰什麼。忽然一轉身,對着後面的綠竹邪氣的一笑。
“拿着剪刀。”
老遠的地方就能聽見板子打在身上啪啪的聲音,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絲絲血腥味傳來,水心嫌惡的擡手捂住了鼻子。繞過一個假山就看見,青雨鸞和幾個不知名的女孩兒,坐在那兒一臉怒容的看着趴在凳子上,不停掙扎的香草。
“給我往死裡打,什麼樣的主子就教出來什麼樣的奴才。”那纖纖玉指因爲氣憤,顫抖着,手裡的絲絹飄蕩的更厲害了。
她身邊的那幾位,一直安撫她,真心或是諂媚。
“住手”冷冷的聲音從假山後面傳來,人們下意識的就住了手,看着水心一臉寒冰的走了過來。
“扶她回去”跟來的幾個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到香草身邊,把她扶走了。
“大膽,誰容許你們把這個賤婢帶走的?”
“我容許的,怎麼了?”
“你?你不過就是個沒人要的……”青雨鸞氣的,小臉通紅,指着水心的臉又開始劈啪啦的一通亂罵。
“夠了,這話你已經說過了。”水心皺着眉,冷冷的打斷了這些陳詞濫調。
“你……,好,很好,這些藍魅可是爹爹從南疆得來的種子,你知道多珍貴嗎?到時侯,就怕是你的這條爛命都賠不起,我看你能神氣多久。”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你爹?他能把我怎麼樣?
“哼,綠竹”
“是”只見綠竹,挎着小籃子,走到那片藍魅跟前,深深吸了口氣,就開始剪。
“你你,住手,來人……”青雨鸞看着水心雲淡風輕的靠在假山石上,一臉的譏諷,只能着急的跳腳,而那些下人只管低着頭,對發生的事置若罔聞。
“繼、續、剪。”
因爲莊主交代了,不許忤逆水心小姐。
因爲莊主交代了,只要是水心小姐想要的,隨、便、拿。
所以,那一片本來就稀少的藍玫瑰,最後只剩下幾株殘花迎風搖曳,顯得如此的寂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