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本來就討厭坐船,搖搖晃晃的待在一片水域上,腳不沾地。不過還好,水路並不長,水勢也算是緩和。就這麼一直趕路,看着那個鬱蔥蔥的小島逐漸變成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水心才恍惚的認識到,這裡可能從此都不會再回來,可能永遠成爲心中一塊偶爾回憶的土地。
一個月來,不停的趕路,水心不知道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到底要去哪裡,自從玄夜色病逝後,這個男人就成了行屍走肉,那天她醒來後,便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沒人向她解釋現在是什麼狀況,當然她也不會去自討沒趣的問,就這樣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傍晚時分,他們行至一座小鎮。擡步走入一間客棧裡,一個機靈的店小二帶着笑臉迎了上來。
“兩位是吃飯還是住店?咱們客棧可是這鎮上數一數二的,想必客官這是要進青雲城吧,在我們客棧住上一宿,明早出發,天亮着就能到,你們可是來對地兒了……”
白其宇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店小二立刻住了口。
“住店!”淡淡吐出兩字,一錠白銀凌空而起落入小二的懷裡。
店小二眉開眼笑地收起銀兩,恭敬地問道。“兩間上房麼?”
“嗯”一大一小,兩人朝着樓上走去,冷清的聲音,緩緩傳來。進了房間,白其宇又丟給店小二一錠銀兩。“把飯端到屋子裡,之後打一桶水上來。”
“好叻,兩位稍等!”店小二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利落地關上門。
房間迴歸沉靜,兩人默默地在桌前落座,一時無話。
屋子裡,水心滋溜溜喝湯的聲音顯得有些怪異。她低頭喝着湯,腦子也沒閒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剛纔進入小店的時候,總覺得有一股很強的氣勢籠罩着他們。水心瞧着碗裡的湯,清湯上面飄着幾根菜葉,說不上難吃,也和美味挨不上邊。總之,能吃飽就好了。
許是在那個平靜的小島上生活的太久了,忽然來到有人的地方就很不適應,那些關注的視線、那些嘈雜的聲音,總是感覺那麼不真實,彷彿不經意間闖到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擱下湯匙,轉而進攻那些看似健康的綠葉蔬菜。
白其宇看着這個孩子,心頭一時困惑,作爲父親他可以說絲毫沒有爲父的滿足與驕傲,而是把自己滿滿的怨恨都堆積到這個孩子身上,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這股怒氣。
夜色的死無疑奪走了他的靈魂,現在他只想逃離,逃離這個令他哀傷的世界,但是夜色請求他活着,請求他照顧好水心。夜色,如你所願,但是我沒答應我要怎樣活着或者是怎樣照顧好這個孩子。
“以後你就到青雲山莊吧,會有人照顧你”
“嗯”水心只顧着往嘴裡送飯,間歇的迴應一聲,眼皮也沒擡。
“堅持修煉天音心經,融合你體內的內力。不要強行衝破封閉的力量,否則會有性命之憂”白其宇倒是習慣了水心的冷漠的性情,只是看了一眼那個小腦袋,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好”撇撇嘴,放下碗筷,轉身就往窗邊的軟榻走去。黑黑的頭髮擋在眼前,看不清神情,只是周身散
發着不符合年齡的冷漠與疏離。這是他選擇了嗎,也好,省的礙眼吧。
白其宇,此時的心情很複雜。看着那個蜷縮在軟榻上的小身子,寂寞而悲涼。一個才六歲大的孩子,從她會說話開始,對他的話從來就只回答這麼一個字。不想自己的怨恨,情不自禁的發泄在她身上,所以還是不要見的好。何苦再連累一個無辜的人進來呢?
罷了吧,終究是無緣。
這時老霍推門進入,附到白其宇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只是把手裡的茶盞擱在桌子上,發出嘣的一聲,清脆而短暫。
夜幕無聲的拉開,恭迎廣寒宮的仙子,銀裝素裹,縷縷銀光把這片天地包圍,緊緊的透不出一絲空氣。水心躺在硬邦邦的木躺椅上,歪着頭聽着夜晚樹葉沙沙的聲音,一隻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扶着躺椅的邊緣,冰涼、光滑。
水心是有內力的,而且足夠醇厚,只是小小的身體根本無法承載如此強勁的內勁,所以被白其宇困在體內,通過修煉柔和的天音心訣來慢慢融化。就這樣水心糊里糊塗帶着一身內力卻無法施展,只是感覺較常人敏捷。
忽然外面的空氣彷彿被施了定身術,風都停止了流轉,整個夜空在一瞬間凝固,鼻端傳來縷縷桂花香,不濃不淡。
“閣下既然來了,就請出來說話吧。”水心不可置信的轉過頭看見白其宇衣冠整齊的端坐在牀邊,夜光投注在他身上,彷彿要登仙的感覺,飄渺如幻覺。水心不覺得也坐直了身子,兩隻眼緊緊地盯着門口。
“得知玉公子出島,主上特命我等,在此等候。”門譁一下打開,漫天的花瓣衝了進來,這排場做的倒是很足,怪不得百花宮的宮主憐星、邀月每次出場都要百里飄香,原來真有這樣的陣勢。水心一時間饒有興味的抱着被子坐在那,神色自若的撲捉飛進來的花瓣,放到鼻子跟前狠勁的聞。連白其宇都輕輕勾起嘴角,無奈的搖頭苦笑,這孩子難道都不怕麼?
花瓣飄完,當然就輪到正角出場,不是白衣飄飄,而是紫衣華麗。
那個人看起來就是個少年,頭髮隨意的用一根白絲帶繫着腦後,臉上帶着一個銀白的面具,只留兩個眼睛閃着紅光。一點都不誇張,絕對的紅色,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妖孽”。
他慵懶的靠在門邊,眼神掃了下屋內,在看到水心睜着亮晶晶的黑眸子看他時,微微的停頓了片刻。轉而又向着白其宇看去,少年特有的清朗聲響起。
“主上特命我在此等候,希望我能留住玉公子,不知玉公子意下如何?”
“你覺得有這個本事嗎?”青蕭面目清冷的看着那個不羈的人,冷冷的開口。
“試試,便知。”
“哼,此處窄小,外面……”外面什麼?話還沒說完,就掠向屋外,水心下意識的就要站起來往出追,卻聽到一聲大喝“留下”。那個紫衣的少年,漫不經心的站起來,用修長的手指劃了下自己的銀面具,定定的看了眼水心,輕笑了一聲,變化成一道紫光朝着外面而去。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只留滿地銀沙和滿地的花瓣不安的
四處逃竄。
水心呆呆的坐在木榻上,看着敞開的門,久久的沒有動一下,化作一個雕塑。
腳步輕響,水心一下站起來,看着門口地板上出現了兩個身影,然後是半截白色的一角,然後聽到了霍伯伯沙啞低沉的聲音“老爺,我先下去。”,然後是那個久違的聲音透着疲憊,淡淡的說了一句“下去吧。”然後就是白衣飄飄的人,他的頭髮微微有些凌亂,衣衫上隱隱有些血跡,但還是一步步堅定的走了進來。
“睡吧。”
“嗯,好。”水心到嘴的問候還是沒出口,只是仍就倔強的站在原地,看着白其宇的身影緩緩地轉着身子。
“輕傷而已,只需調息便無礙的。”
水心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又看了他一眼,便回到榻上,蜷縮到了內側。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紅眼睛的少年怎麼了?還有那夥撒花瓣的人,都被殺了嗎?想着想着水心沉沉的睡去,迷糊之際她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
白其宇很厲害,霍伯伯也很厲害。
一個插曲,就這樣消失在黑漆的夜風裡,沒留下一點痕跡,至少沒在那三個人心中留下痕跡,繼續若無其事的啓程。
青雲山莊
朱漆描金的大門,門前的石獅子耀武揚威,一副典型的豪門大院。
青雲山莊莊主青皓風,爲人正直廣交武林,又因其武學造詣極高,頗受江湖人愛戴,18年前,退出江湖,一時間衆說紛紜。那麼現在青雲山莊應該是由其子青蕭管理。
水心待在車上百無聊懶的收集腦中那點可憐的江湖信息。
一陣晃悠後,馬車停在一個莊園門前,“老爺到了”老霍的聲音想起。簾子被一個粗糙的大手撩開,白其下車後,水心緊跟着他的後面跳下了車。
冷冷的看着那個氣勢非凡的莊子,還有立在臺階前那個一身青衣,面目清秀的男人,青蕭。有一個詞形容他其實很貼切那就是“陰柔”,但是那抹柔倒不覺得娘娘腔,只是有股說不出的風情,尤其是那抹笑意掛在眼前的時候,更加明顯。
水心不覺得眼角抽搐,暗暗的猜想,這個人不會有什麼不正常的嗜好吧,比如說“男風”。想着想着不自己覺的又是一抽,等到青蕭激動地走到他們面前時,水心已經調整好了狀態,那就是裝酷。
青蕭早已在門口等候,他知道大哥不喜人多,便隻身在門口等着,看到他們到來欣喜的上前迎接,問了一些路上累不累這些客套話。白其宇向裡走,露出了身後的水心,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小水心,在這個小孩身上他看不到屬於小孩的活潑,甚至是初來陌生地方的怯懦。
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一個沒有生命的小木娃娃。長長的劉海層次不齊的蓋在臉上,尤其是左臉被黑亮柔順的頭髮擋了個結實。而右臉上一片鮮紅透過散開的劉海顯得妖異,可能是被盯的時間太長,木雕娃娃動了動睫毛,擡起眼皮慢慢的瞟了他一眼。
眼看着那個娃娃挪步跟在白其宇身後,一大一小,一樣的目中無人,青蕭慢慢的勾起嘴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