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幾個老人看來的目光,姜宓啞聲續道:“就請各位把我休了吧。至於貶妻爲妾一事,姜宓雖然不才,此等羞辱事卻也不屑受之!”
姜宓這話一出,所有崔氏族人的臉色都是一變。特別是幾個族老,這時臉色難看起來。
說真的,以姜宓的大才,她放在哪個君王手裡都是會被珍視的人才,如今博陵崔氏雖然說是千年世家,可這些年來家族的子弟死的死凋零的凋零,真正可堪一用的大才也就崔子軒一人。把姜宓握在手中,對崔氏一族來說是不需商議的定計!
幾個族老也萬萬沒有想到她一個寒門出身,母親的名聲髒污不堪的庶民,居然有本事說什麼“此等羞辱事不屑受之”?想她身後的六宗女身份何等高貴,她們不也是高高興興地做了軒兒的妾室?這姜氏的話還真是可笑。
再則,姜宓一個婦人,竟敢把話說得這麼硬這麼絕決,難道說,她對她的丈夫竟然沒有半點留戀?
是了是了,直到這個時候她還站得筆直筆直的,她的眼中無淚,臉上沒有悲苦絕望,她就像一棵青竹,穩穩的挺拔地站着,這婦人竟是個狠心絕情的?
一時之間,坐在下面的小輩們也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特別是那些個女人,她們越是打量姜宓,便越覺得這個婦人心硬似鐵!
那族老的臉色刷地陰沉下來,他也不願意與姜宓爭論什麼配不配爲妾的問題。盯着姜宓一陣,終於在議論聲稍平後,老人冷冰冰地說道:“你這婦人便對軒兒沒有半點留戀?”
姜宓想笑,當然她笑不出來。她扯了扯脣角,平平靜靜地直視着那個老人,姜宓啞聲回道:“姜宓不是孩子,早在當日決意離去時,便已做好了與崔郎此生不再相見的準備!”
姜宓這話說得很平靜,可就是太平靜了,越發說出的話斬釘截鐵!
幾個族老相互看了一眼。
這時,崔老夫人終於緩過氣來,她坐直身子,臉色難看地盯着姜宓,崔老夫人啞聲說道:“我輩婦人以夫爲天,也不知當年的徐淑妃是何等性情,竟教出了你這樣的女子!”
她這話簡直就是指着姜宓的鼻子罵她沒有教養,行事沒有法度了。可對此刻的姜宓來說,這樣的話真是毛毛雨,她聽了心裡一點起伏也沒有。
這時,那個族老再次開口了,他擠出一個笑容,朝着姜宓溫和地說道:“你這孩子何必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有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與軒兒的感情如何,我們是看在眼裡的,不說別的,光是這陣子軒兒對你的維護,都可以令得他成爲世人眼中的笑柄了。姜氏,難道你就這麼捨得離他而去?”
姜宓聽到這話又想笑了,自然,她還是笑不出來。
擡起一雙秋水樣的杏眼,姜宓靜靜地看着這些族老,片刻後,姜宓輕輕說道:“情深情淺又能怎樣?這世間最沒有必要的就是這個情字了!”說到這裡,姜宓苦笑了一下,她啞聲說道:“早在當日他決定納六宗女爲妾時,姜宓便已決意舍他而去……”她剛剛說到這裡,這才知道姜宓離開的原因的崔氏衆人不約而同的嗡嗡議論起來。當然,因爲姜宓的所言所語太過匪夷所思,衆人這時更多的表情是諷笑和不敢置信。
姜宓穩穩地站在那裡,任憑四周的崔氏衆人怎麼說她,她依然風姿挺秀。說真的,這些世家子弟哪怕是婢僕都有一種能懾住人的傲氣,要是以前的姜宓,便是面對一個也如湖中飄舟,而現在她對着的是一羣,對着一房子的老貴族卻能面不改色了!
自然,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姜宓也是千軍萬馬中歷練出來的,她已經有了足夠的膽氣面對任何人了。
等到衆人的議論稍平,姜宓啞着聲音再次開了口,“姜宓豈是不知,這外面兵荒馬亂的,這一離開便是與崔郎相見無期?可姜宓當時心如刀絞,只覺得哪怕死在哪個角落,也比整日裡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別人恩愛的好。”
再一次,她的話又引起了一陣議論聲,萬萬沒有想到姜宓這個一個出身不堪,被崔子軒擡舉了又擡舉才能嫁給他爲妻的婦人,竟然有獨佔他的念頭,崔氏衆人這時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又等到他們的笑聲稍平後,姜宓繼續說話了,她的聲音真的穩得可以,臉色雖然白得像紙一樣,可到底因爲那份平靜和冷絕而自有一種風度。
因着這一點,姜宓一開口,衆人自然而然地停止了議論,一個個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姜宓徐徐續道:“不過好在,姜宓從小便命大福大。出門便遇上了邵小子,一停下來又湊巧救下了趙將軍。”
看到這些崔氏族人聽到她的“命大福大”的話後,臉上同時露出猶豫之色,姜宓暗中搖了搖頭。
妻宓垂下雙眸,她雙腳不丁不八地站在那裡,平平淡淡地說道:“昔日,崔郎要納妾姜宓都是不願,何況今日自身爲妾?各位族老,崔老夫人,你們就不必猶豫了,且從族譜中把姜宓的名字劃去,從此後,我與崔郎也算是嫁娶自便,各生歡喜吧。”
說實在的,姜宓太冷了,這種發自骨子裡的冷絕,已令得把算盤打得好好的衆族老心裡不安。天下人都知道,這姜氏自身帶着大福運,其才也是逆天,這樣一個人,留在哪個家族便是哪個家族的福氣,真要把她就此驅趕出去,只怕知道了的人都會笑他們博陵崔氏有眼無珠。
可是同樣的,姜宓這不清不白的身份已經不配爲崔子軒的正妻,這一點已是無庸置疑!
過了一會,一個族老咳嗽一聲,他對着姜宓說道:“你雖做不了軒兒的正妻,但念在你這兩次也爲我崔氏一族立了不少功勞的份上,就當個貴妾吧。”說到這裡,他直接向後面的人命令道:“把姜氏的名字從崔子軒旁邊劃掉,在下面的貴妾位再添上。”
下達這個命令後,那族老看向姜宓,陰着眼睛帶了幾分警告說道:“你這孩子別不識好歹,告訴你,你這個貴妾是不當也得當!”
居然來強硬的了!
一時之間,姜宓饒是最難受,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她的四周,所有的崔氏衆人這時都低下頭不敢說話。
姜宓搖了搖頭,她直視着那個族老,平聲靜氣地說道:“我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強迫得我!”
姜宓這話一出,那個族老臉色瞬時黑得像漆,就在他要發火時,一側的崔老夫人朝他使了一眼眼色,令得那個族老住了嘴後,崔老夫人沉着臉下令道:“此事稍侯再議。”轉眼她又命令道:“來人,把姜氏帶下去好生侍侯了。”
然後,她又轉向姜宓,挺和聲和氣地說道:“剩下的事,何不等軒兒回來再說?”
她想,姜宓貶妻爲妾的事已是定局,崔子軒是世家嫡子,從小便知道這其中的道理,料得他回來後雖然憤怒卻也無法改變這個鐵律。剩下讓姜宓心甘情願留在族內的事,就得交給他來做好了。
崔老夫人這話一出,衆族老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點了點頭。
當下,幾個護衛大步走來,姜宓看了崔老夫人和幾個族老一眼,轉過身隨着護衛們大步踏出了廂房。
在有心人地安排下,安置姜宓的房間是一個沒有門只有一個釘死了的小窗和一個天窗的房間,雖然房間裡牀鋪衣櫃恭桶都有,可這情況很明顯,她被關起來了。
被關起來姜宓並不在意,這世間的事,她只要管得住自己的心,便沒什麼趟不過去的關卡。
傍晚時,崔子映的聲音從窗戶處輕輕地傳來,“嫂嫂,嫂嫂你還好嗎?”
姜宓正閒着有點無聊,聞言她走到了窗邊輕聲回道:“我很好。”
崔子映聽到她的聲音鬆了一口氣,她小聲說道:“我弄了一些吃的,嫂嫂要吃些嗎?”
姜宓哪裡有什麼食慾?她搖了搖頭,剛搖了兩下便想到崔子映看不到,姜宓開口道:“不用,我不餓。”轉眼姜宓問道:“祠堂裡可商量出結果了?”
崔子映沉默了一會,她遲疑地說道:“……是,嫂嫂的名字已經從哥哥的名字旁邊劃掉了。”也就是說,她從現在起,再也不是崔子軒的妻了?
姜宓怔怔地轉頭,她睜大眼看着牆壁,發現自己原本以爲早就冷靜下來的心,卻再一次感到了絞痛。
她沉默得太久,崔子映在外面不安的喚道:“嫂嫂,嫂嫂,你還在聽嗎?”
直過了好一會,姜宓才啞聲應道:“我在聽。”她眨去眼中的澀意,擠出一個笑容後,輕聲又道:“子映,我有點無聊,你給我弄一些邸報或者地理志來吧。”
崔子映就是怕她想不開,聽到她還有心看這些東西,不由鬆了一口氣,她高興地應道:“好的,我這就去拿!”她蹬蹬蹬跑出十幾步,想到什麼又折轉回來,再次湊到窗口旁,崔子映安慰姜宓道:“嫂嫂你別想太多,我哥很有能耐的,有什麼事你等他回來處理。”說完這話,她再次蹬蹬蹬地跑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