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雪率先反應過來,她嚥了一口口水,乾巴巴地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餓了吧?咱們用點點心。”
隨着婢女們穿花般送上茶點,衆少女這時也完全回神了,她們悄悄的敬畏地瞟向姜宓,一時想要靠近,卻又誰都不敢靠近。
見到她們始終都有着幾分膽怯,姜宓笑了笑,她站了起來,朝着王應雪福了福,說道:“我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姜宓話音一落,也不等王應雪說什麼,便帶着幾個女護衛曼步離去。
姜宓的背影消失在花園門口時,衆女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陡然大作。
姜宓回去後,鄭汀芷和鄭螢月堂姐妹,同時對她們的夫婿進行的調查,而這調查的結果,竟是全如姜宓所言。
一時之間,姜宓在世家女中名聲大振,而發生在王應雪院子裡的這件事,也以最快的速度爲世家所有人得知。
范陽盧氏府中。
盧璃依偎在盧老夫人身旁,她心驚肉亂地說道:“祖母,這姜氏好生可怕,她這樣把我們各家各人的底細調查得如此清楚,究竟是想幹什麼?”
一旁,另一個盧家主婦也在那裡附合道:“是啊,光是想想那姜氏,表面上看起來不聲不響,可連我們的一舉一動她都有派人收集,當真可懼可恨!”
另一個少婦也道:“是啊,太可怕了,我現在還不寒而慄。”
幾女在那裡嘰嘰喳喳,連聲指責,一向對姜宓不喜的盧老夫人卻一聲不響。
不由的,幾女小心的朝着盧老夫人看去。
盧老夫人雙眼微閉,做閉目養神狀。
直過了好一會,盧老夫人才開口了,她緩緩說道:“當年我還在閨閣少女時,還是家族勢力鼎盛之時。”她突然說起古來,幾個小輩連忙豎耳傾聽。
盧老夫人擡眼看向窗外,她的目光彷彿穿越了時光,回到了曾經那無憂無慮的歲月,“那時,我的親祖父是家族族長,我那一支在家族勢力最大。一次有幸的機會,我在祖父的帶領下,去見了家族中聲望最高,隨口說一句都能影響家族走向的姑祖奶奶。”
那次會面,顯然讓盧老夫人印象太深刻了,她望向遠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極複雜極複雜的目光。直過了好一會,盧老夫人才繼續說道:“那一次會面,讓我畢生難忘,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知,這世上竟有一種人,如此見微知著,如此洞若觀火,彷彿世間所有的人和事,在她的眼裡都無法遁形。”她慢慢轉頭,看了盧璃等人一眼後,盧老夫人輕嘆着閉上眼睛,問道:“姜氏所調查到的人,咱們的家族,便沒有調查過嗎?”
一句話說得衆女都啞口無聲後,盧老夫人緩緩又道:“不過,我們的調查,只是流於表面,如鄭螢月的夫婿與那常秀兒有所來往,鄭螢月這一年身體漸弱,難道我們便不知道嗎?可我們這些人,誰又想過這事值得深入調查?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能夠從浮在表面上的事務看到深藏的本質。”
盧璃不服,她急聲說道:“祖母,聽您這樣說來,那姜氏居然還做得很好了?可是,可是她讓人一想到其言其行便深感可畏,難道也是應該?”
盧老夫人睜眼看了盧璃一眼。
片刻後,她伸手撫了撫盧璃的秀髮,輕輕說道:“傻孩子,我剛纔不是跟你們提到了我那姑姐奶奶嗎?姜氏有錯,便是錯在還年輕氣盛了些。前幾日的事,如果換做我那姑祖奶奶,她定然不會說出來,姑祖奶奶雖然什麼都知道,可她從來不說,她只在該有行動的時候行動……”
盧璃一怔,猛然的,她想起如果姜宓不曾挑破那些膿胞,而等鄭氏姐妹的夫婿有所行動時,她再或冷眼旁觀,或借勢用力,那場景……猛然的,盧璃打了一個狠狠的寒顫。
她既然能想到,另外幾個少婦也想到了,一時之間,衆女同時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
這時,盧老夫人顯然累了,她揮了揮手,“行了,你們出去吧。”
“是。”
等小輩們散盡後,一個老婢婦走到盧老夫人身後,她一邊輕輕揉按着盧老夫人的肩膀,一邊低聲說道:“老夫人既然要教導這些孩子,爲什麼不把話說得更透一些?”見盧老夫人不說話,老婢婦又道:“聽老夫人提起以前的姑祖奶奶,倒讓人好生羨慕那崔子軒。有姑姐奶奶那樣的人坐鎮,不知可以讓家族少走多少彎路。博陵崔氏有福啊。”
盧老夫人始終沒有說話。
……
可以說,姜宓這一下下馬威,着實有點狠。
自從那日回來後,姜宓便是在路上偶遇這些世家中人,無論男女,只要年紀不大的,竟是都對姜宓畢恭畢敬,她一眼掃來,他們就能噤若寒蟬!
不過,他人的看法,姜宓向來不會太注意。
這一日,一直忙着奔波在前線事務上的崔子軒,回到大梁了。
崔子軒回大梁之日,恰好是他的生辰。姜宓一大早便來到了博陵崔氏。
進了院落,沒有看到崔子軒,卻只是看到崔子映,姜宓問道:“你哥哥呢?”
崔子映聲音清脆地說道:“剛纔陛下有詔,進宮去了。”轉眼她又嘀咕道:“也不知他們這些人怎麼這麼早,難道不睡覺的嗎?”
姜宓笑了笑,這時,她的目光掃到放在石几上的一副金絲軟甲,這金絲軟甲向來是做防身內甲穿的。
姜宓信手拿起,見到上面有一些勾線,她吩咐下人拿來專用的金絲,便縫補起來。
……
崔子軒回來時,他的身後還跟着一串世家子,這些世家子年紀不大,都是一些十幾歲的少年郎,他們大多數是一些家族的嫡次子或庶子。
這些人跟在崔子軒身後走走笑笑的,“子軒兄今日生辰呢,怎麼不設宴呢?”“設什麼宴?子軒兄好不容易回來,自然要陪佳人了。”
這人一提到“佳人”兩字,衆世家子赫然想到了姜宓的所作所爲,一時之間,竟是全都打了一個寒顫。過了一會,一個世家子小聲說道:“聽說昨日裡,李元成病逝了!”
這話一出,他們又集體白了臉。
一邊白着臉,一邊打着哆嗦,這些世家子再看崔子軒時,竟覺得這個向來就令得他們佩服的兄長,當真高山仰止起來。
崔子軒這時根本沒有在意他們說些什麼,他目光一掃,早就掃到了姜宓停在角落的馬車。知道姜宓到了,他嘴角含笑,腳步也不自覺的快了兩分。因爲心思都放在姜宓身上,他都沒有注意到,剛纔還嘰嘰喳喳的小子們,這會比兔子還老實。
於世家少年們時不時的小聲低語中,崔子軒步入了院落。這一入院子,他一眼便看到,正在給他的金絲甲做着縫補的姜宓,當下,他含着笑喚道:“阿宓?”
姜宓正低頭勾線,陡然聽到崔子軒的叫聲,她連忙起身轉頭,因動作過急,姜宓一個不察,竟是膝蓋重重地撞上了石几,她“哎喲”一聲跳起,卻因前腳踩到後腳,整個人摔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這一下摔得有點猛,姜宓臉朝下僕在地面上,頭髮也散了,美麗精緻的臉上也一臉的泥了,人也好半晌都沒有緩過來,於披頭散髮中,她急急坐直,只是因爲還在疼痛中,姜宓坐直了半天,都兀自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暈暈楞楞地擡頭迎向崔子軒的方向,那模樣,直像一隻摔壞了的傻鳥,那雙眼睛,那沾了泥的長睫毛,眨巴眨巴間說不出的可憐可笑。崔子映剛“哎呀”一聲,轉頭見到她這模樣,不由格格笑了起來。
崔子軒也不由失笑出聲,他搶上幾步,連忙把姜宓扶起。剛剛扶着她坐下,姜宓淚眼汪汪了,那淚水流下,沁得那一臉的泥巴溼糊糊的。崔子軒急問道:“怎麼,是不是很痛?”姜宓可憐兮兮地擡起左手給他看,卻原來,在剛纔摔下的時候,她一個不察,竟把那大頭針生生的扎進了手掌心裡了。
崔子軒心疼壞了,他連忙端起她的手掌,抓起那根針拔了出來。一邊吩咐僕人去拿金創藥,一邊讓婢女去拿洗臉水,崔子軒扶着姜宓朝廂房內走去,嘴裡直唸叨“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不是穩重些了嗎?”
隱隱的,衆少年似乎聽到姜氏啜泣了一下。
崔子軒這一進去,便好一會都沒有出來。這時,崔子映朝着少年們福了福,含羞帶怯地說道:“諸君少候,我哥哥馬上就會出來。”她一個未婚姑娘,不好與少年們久呆,可主人不在,她也不好意思離去,便又福了福,退到一處角落站好。
這時,衆少年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直到現在,他們還無法相信,在他們心中那宛如魔神一樣可畏可懼的姜氏,實際上卻是這麼一個女子。
過了好一會,一個少年乾巴巴地說道:“姜夫人剛纔,似乎挺可憐的?”另一個少年也乾澀地說道:“還,還有些憨?”第三個少年則說道:“也許,是我們看錯了?”
這時,站在角落裡的崔子映嬌脆脆地笑道:“我嫂嫂以前才叫真憨呢,這幾年裡她穩重好多了……”這話一出,衆少年更是雙眼都直了,他們不敢相信,那個光是聽聽別人所傳的她的言語,便可以讓人不寒而慄的女人,與崔子映嘴裡所說的是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