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譁聲大噪中,柴榮揮了揮手,柴榮是個能容人的人,雖然李嚴這話他不愛聽。
衆人安靜下來後,李嚴風度翩翩的朝着四周文武衆臣行了一禮,然後他轉向柴榮,嚴肅說道:“陛下以爲,南唐李璟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召回李景進?”
現在的北周方面,對於南唐國內發生的大小事真是雙眼一抹黑,他們還真不知道南唐方面爲什麼要在局勢對他們這麼有利的情況下陣前換將。
尋思了一會,柴榮上身微傾,雙目炯炯地看向李嚴,說道:“李卿儘管直言。”
李嚴說道:“臣以爲,南唐方面之所以召回屢戰屢勝的李景進,一,是擔憂李是講再勝下去,將坐穩太子之位,而李璟真正要立的太子是他的嫡子李煜。二,李景進兩次勝了陛下,南唐的水軍優勢,北周軍遠遠不及。嚴以爲,南唐方面,只怕已覺得陛下不足爲懼,所以,他們纔會出現陣前換將的行爲。”
李嚴目光清明,他看着柴榮,片刻後又道:“所以嚴以爲,在郭氏父子初來時,陛下需讓他們勝個一二回,以驕南唐上下君臣之心。”
李嚴話音一落,衆臣又喧譁起來。趙匡義率先不同意,他冷聲冷氣地說道:“聽李郎的意思,莫非我們還真怕了那李景進,害怕南唐皇帝又派他過來不成?”
李嚴性子清高,他懶得理會趙匡義,只是直視着柴榮,聲音朗朗的說道:“李嚴以爲,南唐之強,在於水軍。而現在,這些水軍的統領是郭氏父子。要是陛下能讓郭氏父子生出驕枉之心,然後在最關健的時候,給南唐水軍一個迎頭痛擊。到得那時,就算南唐有李景進這樣的天生將才,也大勢已去,再無與陛下爭奪的軍力了。”
李嚴這話的意思,卻是讓柴榮把一時的勝敗和名聲放在旁邊,以消滅南唐水軍的有生力量爲主要目的了。
可這話說來簡單,要做到着實不易。這些年裡,柴榮就是憑着他屢戰屢勝的名聲才引是天下歸心,更是在現在形成天下雄主之勢。
衆將大噪,一個個議論紛紛起來。趙匡義雖然不忿李嚴對他的蔑視,可這時他也忍不住想道:只要能得到最後的勝利,一時的名聲確實算不得什麼。
衆將議論來議論去,歸根究底還是覺得李嚴這法子可行,可是他們的陛下向來愛面子。嘀咕聲中,一個個將領轉頭看向了柴榮。
柴榮一直在沉思。
慢慢的,他鬆開揉搓着眉心的手,擡頭看向李嚴,沉聲說道:“行!就這麼辦!”
這話對別人來說容易說出,對於一向只喜歡勇往直前的柴榮來說着實不易。李嚴感慨不已,他忍不住向着柴榮一拜,聲音清越地說道:“陛下能屈能伸,真偉人也。”
李嚴這話明明是在奉承,可他風度太好氣度太佳,這般做來,卻賞心悅目讓人只是心生歡喜。
柴榮哈哈大笑起來,他朝着左右顧盼道:“你們看李郎生得一副仙人樣,這會說起奉承話來,也從容得像是在吟詩作賦呢。哈哈哈。”轉眼,他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午時了,都去用飯吧。”
“是。”
史書記載,十月初,郭延謂趁柴榮不備之際,發動一千多人的敢死隊偷襲周軍,這時柴榮剛率着不多的兵馬準備返回大梁,猝不及防之下,北周軍亂成一團,死者甚衆。
就這樣,郭氏父子剛接手南唐軍,便給柴榮來了個下馬威。
再一次,南唐軍對柴榮的輕易勝利,取悅了南唐上下,一時之間,南唐人提到柴榮時,都稱他是手下敗將。
郭延謂這次對柴榮的勝利,也正式讓他站住了腳,掌握住了南唐水軍。
轉眼,十月下旬到了,這個時候,淮河已下了兩場雪,正式凍住。柴榮把軍隊交付給各位將領後,自己帶着一些兵馬返回了大梁城。這一次回大梁,趙匡義,邵君以及姜宓等人一道隨行。
……
另一邊,範於秀也上路了。
邵老夫人聽了邵君的書信後,派了兩百人來接她回大梁,這讓以爲自己會老死鄉下的範於秀既喜且憂。
範於秀這個人,性格憨直沒有城府,而且因爲她長相身材太過平凡,於內心深處,她甚至是有着幾分自卑的。特別是想到大梁城裡,與邵君青梅竹馬長大的那個美貌妾室,她就更是有着幾分怯意。
望着官道上揚起的灰塵,範於秀擠出一個笑容,忖道:想那麼多幹嘛?一切等到了大梁再說。
見她從馬車中伸出頭來,一個圓臉少年湊了上來,他笑嘻嘻地問道:“夫人可是累了?”
這個少年卻是前不久出現的,他跟在邵君派來的二百護衛之後,雖然這小子一口咬定自己也是邵君派來的護衛,可那二百護衛卻不識得他,所以範於秀覺得,這個一口幽州腔的少年好似另有目的。
就算少年另有目的,從來都習慣憑本能行事的範於秀,因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善意,不但沒有防備之心,反而還十人信任他。
範於秀這人性子活潑沒有架子,聞言她白了少年一眼,回道:“累了又不能休息,你問這些沒用的話幹嘛?”
少年阿景笑眯着一雙圓眼,他爽脆地說道:“夫人如果累了,阿景就陪夫人說說話啊。”轉眼他又說道:“夫人可是在擔憂到了大梁後日子不好過?其實這個擔憂大可不必。”
阿景這話還真是說到了範於秀的心坎上了。想到那厭惡自己的婆婆,那極得婆婆和丈夫珍愛的妾室,範於秀苦澀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怎麼可能不擔憂?”
阿景咧着一口白牙快樂地說道:“那是因爲,到了大梁城會有人幫助夫人啊。”
“有人幫我?”範於秀不信,她瞪大雙眼連聲問道:“誰?誰能幫我呀?”
阿景笑嘻嘻地說道:“夫人有所不知,剛纔南唐過來的李默侯爺很受陛下重視,他的夫人就是夫人你在蜀國時的好友鄭紋。”
“鄭紋?”範於秀歡喜得尖叫起來,她急急問道:“真是鄭紋?你沒有聽錯吧?鄭紋也到了大梁?”
阿景嚴肅起來,他板着一張圓臉認真地說道:“不敢欺騙夫人!”
這下範於秀真是喜得不得了,她隨手扯過馬車的車簾,一邊無意識的撒扯着,一邊歡喜地說道:“鄭紋也到了大梁?太好了太好了,這下我有人說話了。”轉眼她又自言自語道:“母親到時不會不允許我出門吧?”她一會喜一會憂的,一張消瘦了許多的圓臉上表情豐富極了。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中,幾個邵氏婢僕看到範於秀這個模樣,同時皺起了眉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來。轉眼,一個邵氏管事低聲問道:“還有多久?”
護衛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回頭不屑地瞟了一眼範於秀,向那管事說道:“黃鬍子等匪衆最遲七日內會在附近出沒。各位放心,這次事後,小夫人一定會給重重賞賜各位。”另一個二十來歲的護衛聞言不安地說道:“可老夫人和家主那?”
那中年漢子揚了揚眉,輕慢地說道:“如果沒有老夫人默許,小夫人不過一個妾室,哪裡敢對堂堂主母下手?至於主公那,他向來孝順老夫人,也對小夫人的話向來深信不疑。諸位放心,一切我已安排妥當,萬不會連累了各位。”
這中年漢子的話,成功的安撫了衆人。接下來一路里,衆護衛和婢婦都把範於秀當成了死人,愛理不理的。本來,這麼明顯的態度不善,應該讓範於秀警惕,可她這些年裡在邵府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都習慣了衆人對她的無禮。哪裡有注意到什麼不妥?只有圍着她轉前轉後的圓臉青年,在看向衆人時,卻是浮起了一抹隱不可見的冷笑。
就這樣,在官道上走了七八天後,這一天午後,範於秀過飯後在馬車的晃悠中打着眈,突然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廝殺聲和哭叫聲。
範於秀猛然驚醒。
這一醒來,她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羣山匪,那些山匪擋住了官道去路!
看到範於秀出來,一個山匪咧着一口黃牙大笑道:“喲,還有一個小娘子呢。不錯不錯,本寨主正缺了一位壓寨夫人。兒郎們,來呀,把這位小娘子給本寨主擄了去!”
讓範於秀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寨主喝聲一出,不但那些山匪向她圍來,便是邵君派來的那二百個護衛,這時竟也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後,一個個趁着山匪們注意力轉移,衝出包圍便四散逃命而去,把她這個主母丟在了當地!
範於秀出身於武將世家,見狀,她在倒吸一口涼氣後,迅速地拿起了掛在馬車車壁上的弓箭,迅速跳下馬車,砍斷繩子後,便翻身跳上了馬背。
這個時候,守在範於秀旁邊的,只有那個圓臉小子阿景了。大敵當前,阿景顯得心不在焉,他正頻頻朝着前方的官道眺去,一臉焦急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