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軒站了起來,在走出書房門時,他把那份卷宗遞給一個隨侍護衛,便在兩個婢子地帶領下朝着崔老夫人的院落走去。
當崔子軒來到院落外時,他發現那院落裡站了十幾個護衛。
崔子軒提步向崔老夫人的閣樓走去。
廂房裡除了崔老夫人外,還坐着兩個族老,一側,崔五夫人正殷勤地給崔老夫人捶着腿,後面不遠處,是崔子映和崔子月兩個閨閣少女。
看到崔子軒進來,幾位老人都是目露慈愛之色,只是他們在對上崔子軒明顯憔悴的面容時,那慈愛中不免有了幾分慍怒。
崔子軒上前,與衆人一一見過禮後,他在下首第一個位置坐下。
見到他坐下,崔老夫人心疼地說道:“快,快給軒兒端一碗燕窩來。”
崔子軒回道:“祖母,我不餓。”
崔老夫人大怒,她拍着榻沿叫道:“你聲音都啞了,人也瘦成這個樣子,還說不餓?”
崔子軒無奈,只好接過婢女奉上來的燕窩粥,如同嚼蠟一般地吃了兩口。
崔老夫人一直盯着他,直看到崔子軒喝下半碗燕窩粥,她才微微頜首,開口說道:“子軒,祖母這次叫你前來,是想與你商量娶平妻一事。”姜氏已經離開,現在生死不知,這個平妻就等同於正妻,所以崔老夫人叫上兩個族老在場。準備一同商忖此事。
崔子軒正在喝粥,陡然聽到崔老夫人的話,他握碗的手緊了緊。片刻,崔子軒慢條斯理地把粥碗放在一側几上,淡淡回道:“孫兒不想娶!”
“胡鬧!”幾乎是崔子軒聲音一落,崔老夫人便怒形於色,她勃然怒道:“馬上就是納妾之典。在那之前你的平妻必須先娶!”
另一個族老也撫了撫長鬚。說道:“妻妾有序,既然要納妾了,在此之前是應該娶妻。”這話卻是直接把姜宓的存在給扔到腦後了。
崔子軒垂着眸。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疲憊地說道:“孫兒現在很忙,這些事實在有心無力。”
再一次,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已被這陣子的頭風折騰得耐心幾無的崔老夫人怒道:“你不是有心無力,你是還不死心!”
崔子軒閉上了嘴。
見他聽話了。崔老夫人收斂怒火,徐徐又道:“六宗女兒中,祖母觀察了一些時日,覺得以滎陽鄭氏的那個無論容工品行都在衆人之上。可爲平妻。”
說到這裡,崔老夫人轉向兩個族老,問道:“二公以爲如何?”
兩個族老也一直在注意諸女。聞言他們點了點頭,一個族老撫着長鬚滿意地說道:“鄭氏這個女兒。不但氣度極好,而且還識大體,是個好人選。”
崔老夫人滿意點頭,她轉向崔子軒,淡淡說道:“軒兒,此事就這麼說定了!”
三位老人提到滎陽鄭氏女時,崔子軒的臉上一點神情也沒有。看他那篤定的樣子,彷彿早就知道諸老中意的正是那個女子。事實上,對崔子軒知道此事,三位老人毫不懷疑,他們這個孫兒什麼都好,就是掌控欲有點強,喜歡到處安插人手,在他眼底下發生的事,他不知道纔是怪事。
此刻,見到崔老夫人也不準備詢問他的意見就要定下,崔子軒這纔開了口,他慢條斯理地朝外喚道:“阿五,進來一下。”
蹬蹬蹬一陣腳步聲響,一個護衛走了進來。
崔子軒從他手中拿過卷宗,順手放在了崔老夫人面前。
看到崔子軒把卷宗一交就揉搓着眉心也不說話了,崔老夫人問道:“這裡面是什麼?”她一邊問,一邊打開了卷宗。
崔老夫人有點老花眼,她雙手舉着卷宗,眯着眼睛瞅着。
只看了兩頁,崔老夫人的臉上便是一陣青一陣白。
片刻後,崔老夫人把卷宗朝几上一放,喘起粗氣來。
見狀,兩個族老使了一個眼色,有婢婦拿起卷宗交給他們。
兩個族老依次看完那捲宗後,臉色也是一陣難看。
見到三個長輩這種神情,崔五夫人和崔子映兩女面面相覷。
這時,崔子軒開口了,他的聲音依然是沙啞的,疲憊的,“孫兒自十六歲起,便奔波輾轉於諸國之間,每次聽到有族人不幸,總是寢食難安,恨欲吐血!如今,孫兒等人總算替家族找到了明君,也在君主面前立下了汗馬功勞。孫兒和諸君曾經以爲,如今我博陵崔氏,總算是拂開烏雲見到明月了!”
聽崔子軒說到這裡,崔老夫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她訥訥反駁道:“軒兒,何至如此?”何至把話說得這麼嚴重?
幾乎是崔老夫人聲音一落,崔子軒便睜眼向她看來。不得不說,這時刻崔子軒的雙眼直凌厲如電,一時之間,房中的衆人都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了。
忍着怒火,崔子軒啞聲續道:“我替柴榮立下如此功勞,又是攜五姓七宗全體投靠,這個時候,柴榮派來與我會面的人,祖母難道以爲會是凡俗無能之輩?”
三位老人都是久經世事的聰明人,崔子軒只一句話,他們馬上明白了其中的厲害處。一時之間,他們先是一驚,接着一個個怫然變色!
崔老夫人朝着几上重重一拍,咬牙恨道:“蠢物幾乎誤我!”
兩個族老也是惱怒起來。一個族老沉聲說道:“如此家族存亡之際,誰誤我博陵崔氏大事,誰就是我族生死大敵!”剛剛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就在一息前,他還看中了那個滎陽鄭氏女,還準備強逼着崔子軒立她爲平妻。一時之間啞了口。
崔老夫人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她臉色青白交加,朝着崔子軒說道:“軒兒,是祖母看錯了人。”這個時候,她的心裡已對那個鄭氏女暗恨起來。
崔子映三女聽着聽着,感到不對了,當下。崔五夫人站了起來。她拿起那份卷宗翻看起來。
崔五夫人看過後,崔子映接了過去,然後是崔子月。
不過片刻。三女便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特別是崔子月,她依稀覺得,自己好似也是這般行事的……
這時,崔子軒寒着臉開口了。他緩緩問道:“祖母覺得,除鄭氏女外。另外五宗之女面對當時情形,就真能屈身下節,百般禮遇?”
他這話一出,崔老夫人說不出話來了。
崔子軒慢慢站起。他的目光掃過崔子月後,轉向崔老夫人和兩位族長,說道:“鄭氏自作主張愚蠢張橫誤我大事。把人帶回後當送還滎陽鄭氏,另。納妾之事再推後三個月。”
以一種宣佈式的語氣說到這裡後,崔子軒目光如電地盯向崔子月,又道:“如果不是有人向鄭氏透露了我博陵崔氏欲娶她爲平妻一事,鄭氏女也不至於如此膽大妄爲,望好自爲之!”他這話一落,崔子月臉色雪白泫然欲泣了。
崔子軒提步走了出去。
看到哥哥遠去,崔子映朝崔老夫人看了一眼後,猶豫了下,還是提步跟上。
不一會,崔子映便跟着崔子軒的身後進了他的書房。
看到哥哥背對着自己站在紗窗前,望着遠方的夕陽出神,崔子映走了過去,她輕聲喚道:“哥……”
半晌後,崔子軒低聲說道:“子映,我好生失望。”
崔子軒脣嚅動幾下,又喚了一聲,“哥。”她知道,崔子軒口中的失望,不止是對鄭氏女,也是對祖母,更是對兩個族老,甚至是對她們都感到失望。
因爲崔子軒也罷,崔子映也罷,心裡都清楚,換了另一個人處在鄭氏女的境地,只怕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世家子弟的驕矜自負,在太平盛世或許是應該之事,可在這亂世求存的關口,卻成了禍端!
以崔子軒之智,居然直到此時,直到那無名人提醒,才知道這些年來他們這些世家迅速敗落的真相!因此此時此刻,崔子軒對自己也是失望的。
崔子映呆呆站在那裡。
許久後,她看到哥哥削瘦的側面,以及他對着夕陽就可以站到地老天荒的架式,忍不住心疼地說道:“哥,現在家族知道錯在哪裡,這種事以後就不會發生了。哥,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食好不好?”
崔子軒搖頭,他啞聲說道:“晚膳時我用了一碗粥。”
崔子映猶豫了一會,咬着脣終是小聲說道:“哥,姜氏離開都有一個半月了……你還要找她麼?”
崔子軒沒有理會。
崔子映不甘,她嚅嚅說道:“都這麼久了,就算找回又能怎樣?哥,你就不能放了她嗎?”
這一次,崔子軒開口了,他的聲音含着一種陰森森的滲意,“放了她?讓她與別的男人軟語阿儂?沒那麼便宜的事!她老實也就罷了,真有個三心二意,本公子折了她一雙腿!”
這樣的話,哪裡像是她那溫潤如玉的哥哥會說的?崔子映目瞪口呆,她呆呆地看着崔子軒。也不知過了多久,崔子映咬脣說道:“哥,以後我也幫你尋那姜氏!”
……
自從上了這條大船後,姜宓發現自己的時間一下子變得很多了。
也是,前兩天她還要弄兩個人的飯菜,現在只需要飯來伸手的,時間自然就充裕起來了。
閒下來的姜宓又不好受了,於是,她期期誒誒的向趙匡胤要求學騎馬。
看到姜宓站在自己面前,水汪汪的眼睛眨着,眼巴巴的瞅着,趙匡胤饒是鐵漢一個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他溫聲說道:“以後有什麼想要的儘管大聲跟大哥說。”
說罷,他伸手招來一個大漢,讓他安排姜宓去學馬。
說實在的,姜宓記憶雖好,可這手腳上的事還真是笨得可以。趙匡胤站在一旁,第十三次看到她僕頭僕腦摔下來,又險險地被周圍的人接住後,他頭痛地捶了捶大陽穴轉身就走。與他一道轉身的還有趙匡義,趙匡義一邊走一邊搖頭,說道:“再看下去,我都要把那小子提起來綁在馬背上了!”
旁邊,幾個大漢聞言哈哈大笑,大感贊同。
他們還在前面走,後面,也被姜宓的笨拙得氣得幾欲吐血的邵小子等人已扯着鼻青臉腫的姜宓追上來了。
這時的姜宓,還真是垂頭喪氣的。一旁,姓邵的文士見她嘴裡唸唸有詞,不由詫異地問道:“徐二在嘮什麼?”
“還能嘮什麼?”邵小子沒好氣地叫道:“他就是呆子。正把咱們剛纔教她的騎馬法子翻來覆去的背熟呢。奶奶的,這法訣背得再熟,手腳跟不上屁用都沒有!”
姜宓委屈極了。
趙匡義回頭見到她那傷心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事實上,他也哈哈大笑起來。
趙匡義這一笑,趙匡胤等人也紛紛轉頭向姜宓看去,然後幾個漢子都哈哈大笑起來。
戴着紗帽,光是站出來便能傾倒整個碼頭上的鄭氏,在衆婢女的簇擁下站在甲板上,望着這一羣哈哈大笑的粗魯漢子皺起了眉。
轉眼,姜宓等人上了甲板。
這一陡然對上鄭氏等女望來的眼神,趙匡義的眼睛先是一眯,轉眼他又嘿嘿一笑,只見他猛然朝着鄭氏女頭一伸,湊近她小小聲地說道:“聽說你們世家裡,女兒家一旦讓人碰了,就嫁不得人了?”
鄭氏女沒有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是厭惡他的口氣,蹙着眉向後仰去時,趙匡義笑嘻嘻又道:“原來夫人還不明白在下的意思啊?我就是一個粗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一不小心就碰了夫人這裡那裡的,要是害得夫人嫁不成崔子軒了,可就罪過大了。”
趙匡義這話一出,鄭氏女急急後退,轉眼,她便在衆婢的簇擁下像避瘟疫一樣匆匆忙忙地躲進艙中去了。
見狀,衆漢子再次放聲大笑起來。
笑鬧了一陣後,趙氏兄弟回到了艙房。他們剛一進艙,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大漢拿着一封飛鴿傳書大聲說道:“崔子軒來信了,說是已經動身,過不了幾日就能與我等見面了!”
漢子的聲音一落,趙氏兄弟還來不及說話,船艙的另一角落,鄭氏和她的婢女們已經雀躍起來。在姜宓經過時,鄭氏身邊的一個婢女得意地說道:“崔郎定是來接回姑娘的。太好了,回到明州姑娘就可以正式嫁給崔郎做博陵崔氏的主母了!”
姜宓腳步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