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趙匡義所說的那樣,對於白天還在與衆人打過馬球的姜宓,蜀國君臣是毫無防備,當下,他們悄無聲息地使計弄開了城門,便從西面進入了姜宓早就瞄好的鳳坡山。
這鳳坡山林深樹密佔地極廣,離姜宓的住宅不過三十里路的樣子,凌晨時,姜宓和趙匡義便率着那一千騎兵,安全的撤到了鳳坡山裡。
成功進入鳳坡山後,所有人都長吁了一口氣——接下來,他們只需要躲過蜀帝派來的追兵,化整爲零逃離蜀境就可以了。
轉眼,第二天到了。
這時天剛矇矇亮,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這兩個月裡因爲姜宓的到來,遺花公主府一直是車水馬龍,幾乎每天每天都有人前來造訪,也因爲來的人極多極雜,而蜀帝爲了顯示自己的大方和信任,也一直不曾對遺花公主府進行監管,所以前陣子姜宓纔敢放心的幫助那世家旁支,而不怕自己逃離後牽連了他們。
可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轉眼間,數千個騎士衝到了遺花公主府前。
一個騎士翻身下馬,他大步衝了過去,“砰砰砰”的敲打起大門來。
這個陣仗很駭人,一時之間,街道兩側那些起得早的百姓,都悄悄伸出頭朝這邊看來。
“砰砰砰!”那騎士還在敲門,眼見敲了好一會,裡面還沒有半點聲音,那當頭的騎士厲聲喝道:“砸門!”
“是!”
隨着砰的一聲巨響,終於,公主府的大門被撞了開來,而大門在開,兩列騎士便衝了進去。
不過一轉眼,好幾個騎士又策馬跑了出來,他們慌亂地叫道:“不好了,大人!姜夫人不見了!”
“不見了?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另一個騎士跟着稟道:“不止是姜夫人不見了,裡面的後周人都不見了!公主府現在是空的了!”
“什麼?不好!”那騎士首領臉色一變,他馬繩一拉,便急急向皇宮方向衝去。
這個時候,蜀帝正坐立不安的在大殿中走來走去,他的額頭上都是冷汗,臉色也青白交加,一邊踱步,蜀帝一邊說道:“不可能!就算他趙匡胤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內連下我十城!”轉眼,他又朝着外面厲聲喝道:“去問一下,姜夫人帶來了沒有?”
這時,站在兩側的衆臣也是一個個臉色難看,特別是那些支持蜀帝通過姜宓走和談路數的,這時的臉色都白得發虛。他們和蜀帝一樣,眼巴巴的看向大門處,只盼着姜宓能夠儘快出現,只盼着姜宓馬上前來告訴他們,剛剛接到的前線軍情只是謠傳,後周根本不可能會對蜀國發動攻擊。
在蜀帝和衆臣的焦灼中,他們等到了那騎士首領,在聽到遺花公主府空空如也,姜宓和她帶來的那一千騎士已經消失無蹤時,蜀帝雙腿一軟。片刻後,他支撐着自己站起,恨聲罵道:“這是蜀國!她逃不遠的!”轉眼,他咬牙切齒的下令道:“來人!傳朕的旨意,調動所有城衛軍,朕要活捉姜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蜀帝的旨意傳達得很快,轉眼間,所有踞守在蜀都的城衛軍都動了。因爲這是在蜀國的地盤,所以很快的,他們便知道,姜宓是從西門出去,逃往了鳳坡山方向。
姜宓和趙匡義進入鳳坡山三個時辰後,蜀帝率着一萬城衛軍來到了鳳坡山下。
望着前方那看不到邊的茫茫山脈,蜀帝嗖的一聲抽出佩劍,嘶聲厲喝道:“來人,給朕放火燒山!”
幾乎是蜀帝這話一出,衆臣便是一驚,一個大臣急聲叫道:“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在蜀帝嗖地轉頭,瞪着一雙泛黃的兇厲之眼盯向他時,那大臣顫聲叫道:“陛下,鳳坡山上,可是有五百戶百姓啊!”
原來這山上竟然住有百姓!世人都說,姜夫人擅於觀察地理,看來,她之所以選擇從鳳坡山逃遁,就是知道這裡面住有百姓,想讓蜀人投鼠忌器!
衆臣想到了這一點,蜀帝也想到了這一點。可這個時候,蜀帝對姜宓實在是恨之入骨,當下,他嘶厲地吼道:“什麼百姓不百姓的!朕要她姜氏死!她姜氏就必須死!敢如此戲弄於朕,朕萬萬不能容!”叫到這裡,他再次喝道:“來人,給朕放火燒山!”
喝叫到這裡,見到那些騎士們還是不動,蜀帝憤怒的咆哮道:“怎麼,你們也敢欺朕不成?!”
帝王之怒,誰也承受不住,當下,衆騎士齊刷刷跳下馬背伏倒在地,他們朗聲應道:“臣等遵旨!”
……
鳳坡山上。
一夜逃遁,再加上山道難行,姜宓頗有點疲憊。姜宓走在狹窄的,由獵戶走出來的山道上,轉頭朝天邊看了一眼後,她轉向趙匡義喘息着問道:“蜀人現在發現我們離開了吧?”
趙匡義點了點頭,他低聲說道:“能夠在蜀人之前提前一晚得到前線消息,這已是我們盡了全力的結果。現在的蜀國上下,定然都已知道了被趙崔兩位將軍連下十城的消息。”說到這裡,他轉向姜宓,“這鳳坡山安不安全?”
姜宓朝四周打量着,說道:“這鳳坡山樹林茂盛,岔道衆多,而且山中還有猛獸出沒,有很多地方,是連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的獵戶也不曾涉足的,所以這地方極好藏人。可以說,只要他們不放火燒山,我們就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她衝着趙匡義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語氣輕快地說道:“鳳坡山上還有不少百姓,想那蜀帝應該做不出放火燒山的事。”
就在姜宓說到這裡時,突然的,她僵住了!
趙匡義也僵住了!
所有的騎士也都僵住了!
姜宓慢慢的,慢慢地轉過頭去。
這一轉頭,她和衆人便同時看到,那從鳳坡山的四面八方,同時燃燒的,同時沖天而起的火焰!
萬萬沒有想到,那蜀帝當真放火燒山了!
他一個皇帝,竟然置鳳坡山上五百戶人家,幾千口百姓於不顧,放火燒山了!
蜀帝既然已下定決心,那就不打算給任何人留活路,因此他這把火是從鳳坡山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放的!
趙匡義臉色大變!
他嗖地站直了身子,轉向姜宓,趙匡義急急說道:“姜夫人,對鳳坡山,你可有另制地圖?”他知道姜宓的習慣,對關係到生死的大事,她是細節上能做到多周全便會做到多周全。
果然,姜宓連忙說道:“有。”她取出了一張手製地圖。
趙匡義接過,略略看了一眼,他便召集騎士們,讓他們兵分數十路,從各個方向去探查火情情況,看能不能找到一個逃生之地。
事關性命,衆騎士也很急,隨着趙匡義命令一下,他們便跑動開來。
趙匡義這個人,是個絕對的行動派,他在派出這麼多騎士後,自己還不放心,一手拿着地圖,也跟着匆匆行動起來。
趙匡義這一忙,便是足足一個時辰,而這一個時辰過去後,整個鳳坡山已籠罩在火海當中,舉目四顧,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火海,仔細傾聽,還可以聽到不少百姓的哭喊聲求救聲。
這時,趙匡義派出的騎士都回來了,這些人一個個狼狽不堪,看到趙匡義身邊的同伴時,都是雙眼嗖的一亮,可在知道對方與自己一樣,根本沒有找到出路時,這些人眼中的光亮又黯淡了去。
一連派出十八支隊伍,最後全都無功而返,趙匡義這時已經絕望。
這時,一個騎士叫道:“姜夫人呢?”
趙匡義一怔,轉眼他大聲喝道:“走,我們去尋姜夫人。”他想,那姜氏很有點本事,說不定對目前的處境有什麼看法。這時的趙匡義,實在是太絕望太走投無路了,不知不覺中,他竟把最後的一線希望寄託在了姜宓身上。雖然,他也罷,衆騎士也罷,都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癡人說夢。
趙匡義下了令後,衆人又沿原路返回。走着走着,一個騎士擡頭叫道:“姜夫人!”順着他的目光,趙匡義仰頭看去。
只見左側不遠處的一個山頭上,姜宓正仰頭望天。她的身側四周,是沖天的火焰,鮮紅灼熱的焰火圍繞在姜氏四周,那火風吹起了她的長髮,吹起了她的衣袍,竟映襯得她那個人如同神仙中人,既說不出的絕美,又說不出的壯烈。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騎士都楞住了,趙匡義也僵住了。
他們無法形容眼前這一幕,也許是臨近死亡,也許是走投無路,這一刻,他們竟覺得那站在火焰當中等待死亡的姜氏,悽美到了極致。
這時,一個騎士喃喃說道:“姜夫人……她不準備逃了麼?”
趙匡義喉結動了動,半晌,他啞聲說道:“雖然遲早是死,可也不能這樣赴死……”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看到姜氏突然朝着天空伸出了雙手!
不由自主的,趙匡義順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天空。而這一看,他整個人啞住了。衆騎士也順着趙匡義的目光看去,齊刷刷的,他們都僵住了。
好一會,一個騎士顫聲說道:“這,這是要下雨了嗎?”卻是剛纔還晴空萬里的天空,不知何時起竟是烏雲密佈。
趙匡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他仰着頭想要說些什麼,那話卻哽在咽中時,突然的,有人顫聲叫道:“下,下雨了。”幾乎是那個騎士的聲音一落,豆大的雨滴便傾盆而下!
隨着雨水傾盆而下,也不知是誰帶頭,衆騎士竟是撲通撲通跪在了地上。
趙匡義嗖地轉頭,這時大雨已籠罩了他,遮住了他的視線,可他還在定定地看向姜宓的方向。過了一會,趙匡義望着姜宓啞聲笑道:“果然……鴻福齊天啊!”說到這裡,望着隨着暴雨龍來,而漸漸勢弱的火焰,死裡逃生的喜悅向趙匡義衝擊而來,他不由舉起雙手,朝着蒼天仰頭大笑起來,“哈哈,火要滅了啊!這是蒼天不許我死啊!哈哈哈哈!”
趙匡義的笑聲在羣山中陣陣迴盪,與此相對應的,是站在鳳坡山外的蜀國君臣,這時刻,他們愕然地看着這突如其來的暴雨,看着這些雨竟在轉瞬間便澆滅了滿山火焰,一時之間,臉色都難看起來,好幾個大臣的脣瓣抖動了幾下,終是低聲喃喃道:“天意……這是天意。”
蜀帝一動不動地站在暴雨中,在狠狠揮袖甩開上前請他上馬車的太監後,蜀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這座漸漸被暴雨澆滅的火山。片刻後,蜀帝轉過頭去,他一步一步踉蹌的走向馬車,就這麼一瞬間,他彷彿老了十數歲一樣,身形竟是佝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