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 秦王宮?正殿】秦王政廿年九月十五隅中
“扶蘇吾兒,不出幾日便是新年。今年你隨同爲父,登驪山行祭天大典。萬般事物務必準備妥當,切不可隨意妄爲,冒犯神明。”資政殿內高臺之上,三十三歲的秦王嬴政身着一襲黑墨般的長袍,兩襟與袖口繡着的亮紅色蟠龍花紋,威嚴高貴。他腰間墜有一枚兩寸見方的乳白色玉璧,在黑色的錦緞襯托下格外顯眼。
嬴政慈愛地看着身旁跟隨自己學習治國的長子——扶蘇身着一件紅色深衣,烏黑的頭髮在腦後盤成一個小髻,收拾的整整齊齊。此刻他正盤膝端坐在一副捲雲朱漆小案邊,奮筆在簡牘上撰寫祭文。室中只有父子二人,沒有一絲風,黃銅三足香爐在小案一腳飄出淡淡的煙。上午的陽光透過窗櫺撒進殿內,一片祥和的靜謐。
“父王請放心,兒臣已十二歲啦!當年父王如兒臣這般年歲,已然準備登基了!兒臣又怎能懈怠!”扶蘇轉過頭來,一臉嚴肅地向父王答道。
“哈哈哈,顓頊眷我贏氏,眷我大秦!吾兒果然不負寡人所望!”秦王看着扶蘇那對在如星空般閃爍着點點金色的深黑色眼睛,心中一陣欣慰。帝王豪爽的笑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香爐中筆直上升的青煙也被笑聲打散開去。
“中庶子蒙嘉於殿外求見!”門外傳來了內侍通報的聲音。
“宣!”
蒙嘉是嬴政殿內的寵臣,因其兄蒙驁爲大秦一代猛將,秦王更是待他如上賓。此刻嬴政與子相聚半天,心情大好。此時善於投王之所好的蒙嘉突然求見,帶來的必定不會是壞消息。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蒙嘉果然滿臉堆笑,忙不迭地奔上殿前,撲到在地上:“燕王懼怕陛下聲威,不敢忤逆抵抗,攜舉國臣民,向我大秦惶恐歸降啊!”
“此話當真!”嬴政如一頭捕到獵物的猛虎般蹭地站起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燕王過於懼怕我大秦國威,只求能奉守先祖之宗廟。現已斬下樊於期之頭,並將燕國督亢之地圖裝於匣中,命使者荊軻、秦舞陽前來奉上。使者正候在宮門外,聽陛下召見!”
嬴政大喜過望:“來人,替寡人更朝服!傳令下去,設九賓之禮,立即引使者上殿!”
須臾,秦王便已更衣端坐在朝堂正殿之上。立於殿門之外的,是手捧盛有樊於期頭顱盒子的荊軻,同立於他身後手捧地圖匣的秦舞陽。
“宣——燕國使者覲見!”殿內傳來了侍衛的傳令聲,秦舞陽被這陣仗和氣勢嚇得一抖,手中的匣子險些摔落下來。
荊軻正欲邁步上前,眼前卻寒光一閃,侍衛手中的兩杆長戟突然擋在了他面前。侍衛喝道:“使者爲何原因發抖?”
秦舞陽驚得臉色都白了,荊軻卻向前一步,鎮定地擋在他身前,朗聲道:“粗鄙之人,不懂禮數,未曾見過如此陣仗,萬望陛下贖罪。”說着便打開了手中的盒子,露出底盤上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殿內侍衛哪見過這等血腥之物,不由得向後退讓些許,殿內羣臣也是一陣騷動。
秦王大袖一揮:“無妨,荊軻一人攜地圖進殿便可!”
荊軻與秦舞陽交換了手中的物品,恭恭敬敬地走到殿內,在離秦王五步之處停下道:“燕王誠意來降,現將督亢之地圖呈上,請陛下過目!”說着荊軻便從匣中取出地圖,緩緩拉開。嬴政目不能及遠,望着圖上朦朧的山河城郭,不由得眯起眼睛來:“甚好,甚好!再上前幾步,讓寡人看個清楚!”
荊軻便應聲上前,將圖放於案几之上。秦王這下看得真切,不由得用手緩緩撫摸着這片名義上已經屬於自己的版圖。荊軻仍然不緊不慢地將圖卷展開,逐漸到了盡頭。隨着一聲機關的響動,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已握在了荊軻手中。
嬴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站了起來,而殿內羣臣卻不知剛纔倏忽間發生了什麼。
荊軻一把拉住嬴政那寬大的袖袂,便將匕首向他心窩刺去。所幸秦王躲閃及時,只聽撕拉一聲,袖袂便被扯成了兩半。
“刺客!快救父王!”立於殿下的扶蘇大喊一聲,羣臣這才反應過來。但依法大臣不得攜帶兵刃上殿,殿下侍衛雖有兵器,無秦王命令卻也不可隨意行動。秦王被荊軻在大殿的上追得東避西藏,哪裡還有閒暇功夫傳令。
扶蘇眼見父王危難,殿下羣臣卻束手無策,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他一把抓過身邊御醫手中的藥袋,便朝荊軻擲去。荊軻被這突如其來的藥袋晃了一下,回目一瞥。就在他片刻猶豫之時,嬴政抓住了機會,抽出長劍,回身只一下,便砍斷了荊軻的腿。
荊軻力竭倒地,只得大喝一聲,將匕首向嬴政奮力擲出。可惜力道過大偏了方向,匕首擦着秦王冠冕上的旒珠飛了過去。斷了線的玉珠落在地上,叮叮咚咚四散滾開。秦王大怒,挺身復刺了荊軻數劍。荊軻渾身傷口流血不止,倚着柱子喘息着,突然仰天三聲大笑,笑聲一次高過一次,終於氣絕。一時間殿上鮮血遍地,再無半點聲響。
“無能臣子!竟擋不住一個刺客!”秦王怒道:“剛纔的暗器是何人所擲?”
羣臣面面相覷,紛紛看向扶蘇。扶蘇上前一步,俯身行禮道:“父王,適才見父王危急,兒臣情急之下只得將御醫夏無且的藥袋擲出,並非暗器,還請父王息怒……”
“吾兒可比這滿朝大臣有用的多!”嬴政朗聲道:“寡人這便賜和氏之璧於吾兒,以表其功!”秦王說罷解下腰間的白色玉璧,交於扶蘇手中。見秦王大怒,文武大臣更是不敢吱聲,連呼吸都屏住了。
“父王無恙便是萬幸!兒臣懇請父王即刻出仁義之師,討伐燕國!揚我大秦國威!”扶蘇接過玉璧繼續道。身邊羣臣立刻圍上來,同聲道:“臣等也請陛下即刻出兵,討伐燕國!揚我國威!”一時間聲震屋瓦,響徹雲霄。
【扶蘇 驪山?祭壇】秦王政廿一年十月初一日中
驪山晴空萬里,日暖風和,身着黑色夔龍紋長袍的秦王嬴政與長子扶蘇從祭壇之下,一階一階緩步向上登去。扶蘇手捧四枚小匣與一卷竹簡,緊隨父王身後。登至壇頂,扶蘇便將手中長卷祭文交予隨行祭祀官。待祭文宣讀完畢,山上傾刻間便號聲四起、鐘鼓連鳴,震天的鼓樂中,扶蘇從小匣中取出一枚蒼璧,交予嬴政手中。
“秦三十六代王政,廿一年春於驪山獻祭,赳赳大秦,千秋萬代!禮天——拜!”
隨着祭祀官的聲音,嬴政將蒼璧高舉過頂,深深彎腰拜下。起身後,扶蘇便將另一枚匣內的黃琮遞給父王。
“禮軒轅黃帝——拜!”秦王接過扶蘇遞來的黃琮,再次深深拜下。他拜的仔細,接連兩次彎腰向下,冠冕上的玉旒竟分毫也不晃動。
“禮神農赤帝——拜!”贏政再次應聲,高舉赤璋向南方拜下。
“禮伏羲青帝——拜!”嬴政雖戎馬多年,但兩次三番的禮拜,每次均超過半柱香的時間,即使他身體再強,也有些禁不住,手中握着的青圭也微微開始顫抖。
“禮少昊白帝——拜!”向西拜完最後一位天帝,嬴政如釋重任般將手中的白琥交予扶蘇。他擡起袖袂,擦了擦額頭沁出的細密汗珠,仰天望着已經略略西去的白日道:“吾兒,你前日助爲父擊殺刺客,今日又助祭典功成圓滿,我大秦萬代霸業或指日可待!父王有件物什要送與你,隨寡人來。”說完便大袖一揮,向山下走去。身後祭祀大小官員得秦王號令,立即奉上香燭,宰殺牛羊,投入巨鼎內烹煮。
扶蘇隨父行至山下,竟發現母親鄭氏微笑着,帶領一隊內侍隨從,早已在山下等候多時。
“蘇兒,當年你父王十三歲便已登基。現你也年至十三,父王與母后對你報以重望,特爲你準備了一份新春之禮。”
說罷母親慈愛地撫着扶蘇的頭,示意隨從閃開。一匹由馬伕牽着的淡金色小兒馬,從人羣中進入了扶蘇的視線。小兒馬長得乖巧可人,四肢纖細,馬頭高高仰起,一副驕傲的姿態。
“扶蘇吾兒,此乃西域戎狄進獻的汗血寶馬,頗通人性。着中原六國之中,只有不到五匹。今日父王將至靈至野的一匹兒馬贈於你,望吾兒能悉心照料,早日策駿馬助寡人一統天下,還了你孃親的心願!”
扶蘇應着秦王的教誨,心思卻早已在馬上。他興奮地接過繮繩,輕輕撫摸着曲線優美的馬頸。摸着摸着,兒馬竟慢慢低下頭來,與自己對視。撫了一會兒,兒馬擡起頭猛然打了個響鼻,彎過脖子,使勁用臉將扶蘇向自己身上推去。
嬴政驚訝不已:“此馬百般傲氣,自進宮起從不許人騎乘。今日僅短短對視,竟自邀吾兒上馬,實乃吉兆!吉兆也!”母親也是笑得早已合不攏嘴。
扶蘇心中歡喜,撫着兒馬道:“便給你取名騰霜罷!”當即跪下叩謝父母。隨後他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馬,兩腿稍稍一夾,兒馬便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向遠方的咸陽宮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