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告知一切
蜿蜒崎嶇,薄濃霧靄,延綿不絕。
祁雲夜一步步走上去,這一次,她只在登上時用了輕功,上了山峰就放下步子。她不想略過這一些景色,六年始終不變的景。
還是羊腸小道,不過卻在兩旁添置了許多花草,隨手採了些,卻不敢過多的折斷花莖,一路放鬆了心,跟着步調哼着曲子。悠哉悠哉,莫過於此。
“誰?”
“叮——”
祁雲夜縱身閃過,避開投射過來的翠竹葉。一片葉子能發出如此清脆聲響,可見出手之人功夫之深。不過,她卻笑意更深。這竹葉子在萬峰山一向只有一個人在用,而且出神入化,那個人就是祁榮。
“榮爺爺。”祁雲夜輕快的喚了聲,站在竹林口,等着。不多時一個藍衫的老者從容的從林間走出來,手上拿着些新鮮的竹葉子,看到祁雲夜時先是一喜,然後就說道,“來了還不上去,在這轉悠什麼,萬一傷了你怎辦?”
祁榮是歡喜的,但是一想到剛纔自己出手,不算狠,但是也有了力道。若是一般功夫的早就死於非命,這般想着,也驚覺祁雲夜的功夫長進不少。
“榮爺爺,這不是沒事麼!泡竹葉茶嗎?”
祁榮捏着手裡的竹葉,點頭。
“最近,你爺爺他身體似乎有些,泡了竹葉茶清清肺。”祁榮沒有多說,祁雲夜卻早已變色,爺爺的身體怎麼會?不可能,那麼硬朗的一個老人,這般功夫護身,不說長命百歲,延年益壽,活得長久時沒問題的。
“有些事,還是回了再說吧。”祁榮嘆氣,然後就帶着祁雲夜往回走。
祁雲夜這一路走的極爲艱難,她覺得自己十分不孝。當初離開,怎麼就沒有回來看一看。時間,真的是不夠嗎?只要有心,哪怕一點點時間的間隙,都是有機會的。可是,她卻因爲心中的顧慮沒有來過一次。
直到,今日,聽到祁榮如此說。
愧疚,溢出來。
祁榮見狀,察覺到祁雲夜的變化,出安慰,“這些事是老事情了,也不是一年兩年的。有些事,放不下,承擔的過多,主子他早晚會壓垮自己。”
祁榮推開院門,然後就去了廚房。
祁雲夜知道,他是不想打擾他們爺孫見面。
一整個院子,山頂入秋早,有些夏花開始掉落了,耐寒的植物開始生長。新舊交替,生長周而復始,看得祁雲夜心中酸酸的,有些鬆動。
這些,這六年,都沒變啊!
緊了緊衣衫,將手中的清酒直接拿去了廚房,然後拐了幾道彎,直接去了祁壑的屋子。
門虛掩着,她站在門外,擡起的手卻始終敲不下去。心跟着噗通噗通直跳,胸口憋着一股子氣,壓得有些喘不過。
在她糾結萬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出聲了。
有些猜疑,卻又肯定的語氣。
“是雲夜吧。”
“是。”祁雲夜應了一聲,脆脆的,然後將臉上的面容調整到比較歡喜的樣子,推門而進。
祁壑坐在牀上,盤腿,港打坐完。
睜開眼,就看到祁雲夜站在他不遠處,立在門框邊上,像是要進來,又止步不前。
一副模樣,彆扭的猶如第一次,他們見面一般。
三歲的祁雲夜,十六歲的祁雲夜,兩張臉,一大一小,不斷交替。祁壑深邃的眼帶着恍惚和遙想,腦中不斷有畫面更替,最終,卻停在她離去的背影上。
真快啊,這孩子一去就是六年了。
這六年,他都有聽到她的消息,每一次,都是帶着心疼和喜悅,雖沒有看見,但是她的成長他都一清二楚。
甚至,有些時候,比之他的父母都要來的清晰。
“來了,就坐下吧。”
“嗯。”
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祁雲夜揉着鼻子,找了個靠窗的椅子坐下,眼睛卻停在祁壑的臉上。她明顯看到這六年祁壑的變化,臉上有些疲憊,有些青色,身體,果真是……
“爺爺。”
有點哽咽,祁雲夜不知道如何說話了。
祁壑長嘆,然後又精神頭十足,“祁榮那老小子和你說什麼了,怎麼一回來就這模樣,感情爺爺欺負你了?”
“我倒是想爺爺欺負下,不過,爺爺,您的身體?”
祁壑擺了擺手,然後從牀上放下腿,站起來,走近了祁雲夜。看着窗外的景色,說道,“雲夜,還記得當時我對如此嚴格時說過什麼嗎?”
祁雲夜跟着站起來,點頭,這個她從沒有忘記。
“您說,我們要做好祁家的繼承,而我,便是有這責任。”
“不錯,有些事情,當時根本沒有機會和你說。而且,那時候你真的太小,那麼稚嫩的雙手,爺爺不忍讓你過早承擔這一切,更是在看到你那樣堅定的眼神之後,我心中突發的覺得,你這樣的性子會壓垮了自己。”
祁壑轉身,滿臉笑容,“先不說這些,出去走走,後院那兒祁榮應該泡好茶等你了。”
祁壑不說,她也不問,笑嘻嘻的跟着去了後院。果不其然,祁榮一早就在等候,竹葉清茶,配上些清酒,味道極佳。
又是如此手藝之人經手,三人坐定,喝着茶感受涼風拂面。
一盞茶,不快不慢。祁榮起身收拾了茶具,就往廚房那邊退去,“主子,你們慢聊。”
當祁榮喊祁壑主子時,都是嚴肅的時刻。祁壑點頭,看着祁榮收拾完畢離去。亭子內,又剩下他們兩個人。
“雲夜,你跟我來。”
也不廢話,祁壑就帶着祁雲夜去了一間屋子,那間很少打開的屋子,就在祁壑作息的屋子不遠處。
推開門,裡面空空如也。但祁雲夜卻已經感覺到異樣,這裡面有陣法。
祁壑走到正中央,向門口進三步,往東退七步,然後走到邊上一處書法的字畫上,輕輕描繪。屋內的景象一點點改變,然後,讓她驚訝的事情一點點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四周變化不大,但最大的也最讓她難以置信的是眼前的那一面牆,竟然是整個大陸四國的整體圖。而更讓她意外的是,這陣法非但沒有解開,而是又上了一道鎖。
陣中陣,局中局。
“這便是大陸的全圖。”祁壑指着牆上的地圖說道,“但是,這又不是如今的大陸全圖。而是幾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大陸圖。”
祁雲夜一處處的看過,別的不敢說,她到過的幾處地方,還有最熟悉的天啓,這圖上的確實有出路,而這也說明祁壑說的沒有錯。
比之現在,這地圖更是古老。
“而接下來我要說的,就從這裡開始。”
“你來這裡,你父親應該也說過一些,但是卻不全,這幾年,你在外多少接觸過一些人一些事,有些疑惑困在你心中許久了吧?”
祁雲夜抑制心頭的激動,保持鎮定,點頭。
祁壑笑了笑,“放鬆,不必如此緊張。”
祁雲夜心裡更是憋得盡,她真的沒法淡定。這是前世今生她最大的困惑,也是她一直找尋的答案。而這,幾乎差一點改變了她的命運,重生後,又時刻影響着她。
“在幾百年前,這大陸原本是一片混亂的。當時四個年輕有爲的年輕人,帶領着一羣熱血之士除混亂,教農作,治理開墾。統一吞併邊上的小國,歷經十載才穩定局勢,建立四國。就是如今的北夷,天啓,西楓和南望。而建初容易,穩固難。在這之後,四個年輕人就開始致力於治國,最初的一百年,不論是他們自己,還是接下來的兒子孫子輩,都兢兢業業,不斷強大國家。但是百年後,四國的文化種族分裂嚴重,矛盾也越積越深,四國的開國皇帝已經仙逝很久,久到連白骨都找不到。而如今的四國,更是將這矛盾演化到極致。”
祁壑指着幾處看似鏈接又斷開的地方說道,“這些,就是幾個國家的交匯處,每一個國與國之間,都是如此,這是他們最初的約定,也是一種互相牽制。可如今,卻是這種侵犯的源頭。而更甚的是,從一開始傳下來的殘缺地圖,標榜着一處神域,那裡,有着極盡奢華的財富和無上的權利,在這利益最先,人性不善的世道,一章毫無根據的破地圖就開始了他們不斷間的侵略和進攻。在統一四國,稱霸大陸的同時,要妄想更近一步,更上一層。”
祁壑垂下手,眼底是一片失落。
祁雲夜聽着,愣的不知道說什麼。
她心裡的寒冷,是冰與刃的淬火,一顆心不知道還有幾許溫度。她從沒有想過,這幾度重重的陰謀和看似出不去的局面和謎團,竟然最後會是這樣一個真相,一個,讓人幾乎有絕望的真相,更是覺得可笑的事情。
居然是爲了權力和利益啊!
所以,竟要如此逼迫他們!
人心,何其狠絕。
薄衾銘如此,轅木修亦是,已經走了的北夷皇帝,當年怕也是個狠角色。
他們,究竟要多少纔夠滿足自己的的野心。
祁雲夜的失落,祁壑看在眼裡,卻沒有說話,這些,需要時間讓她消化,而他還有事情要和她說。
等到祁雲夜回覆平靜,再沒有神情顯露時,祁壑再一次開口了。
“雲夜,你現在迷惑的又是什麼?”
祁雲夜擡起眼眸,看着這巨大的地圖,望着古老滄桑,獨獨指着南邊的那一處,說道,“它。”
祁壑順眼看過去,讚賞不斷,她還是那個祁雲夜,那個心思縝密的孩子。即便說了許多,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關鍵。這當中,他唯獨漏了南望。
而祁雲夜指着的就是那七大山脈,當時她在瑤白派就有疑惑,而之後又知道那裡原本是南望的地界,一處充滿神秘的地域。
“爺爺,我師父可是去了南望?”
進了院子,這麼些時間,根本沒有見着蒼木白。聽到這些話之後,她心中就只剩下一個猜測,蒼木白原先那樣的身份,南望,應該是他的去處。
“爲何如此問?”
“因爲,有人告訴我,蒼木白不是蒼木白,柏蒼,南望三十年前的太子。”
看到祁壑的神色,她知道司空延說的是真的。
“雲夜,你比我想象中要知道的多。”
祁雲夜低下眼,收住眼瞼,順着眉。“那麼,爺爺,你接下來要說什麼。”
“祁家,凌家,還有柏蒼,裴家,這些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祁家當時和凌家是一直交好的,而我們兩家原本並不是屬於四國,因爲機緣巧合,也因爲凌清的淘氣和玩鬧,和寒傲,就是你父親來了這裡,我們纔會出世。剛開始我和凌肅只想找回他們,但不想找到凌清時,那孩子居然已經喜歡上了薄衾銘,而且有了身孕。事情,半點不由人啊!……後來,因爲種種原因,我們兩家人留了下來,最開始我們就是在南望,當時就認識了柏蒼,也就是你師父蒼木白,我們兩家的人帶出來不多,你的叔伯一輩都是不知曉的。而三十幾年前,四國發生過一次大動亂,柏蒼看透冷暖,放棄了登上皇位的機會,讓給了他的弟弟,然後出走了。而當時,天啓,薄衾銘已經披荊斬棘的走出一條路,當時,你父親一直陪在凌清身邊,自然是跟着薄衾銘打下了這片江山。而凌清那孩子,也在那時候被封爲妃。”
那時候。他們想過離開,奈何,祁寒傲遇上了蕭雲月,一場感情的糾葛,再一次讓他們捆綁在這片大陸上。
而他和凌肅,卻將身邊的勢力一點點散開,連個人一個選擇了碧波瑤,一個選擇萬峰山,幾乎不再涉足這些事情。
留,還是走。那時候,已經無法判斷,而大陸上四國出現的殘缺地圖,讓他們也不得不留下,這是另一處他們的守護,這裡,有他們的責任。
……
祁雲夜聽着祁壑一點一點的講述着,講着怎麼和裴家認識結交,而後蒼木白有如何遇到簡荀,公孫止等人,又如何在崑崙山創建了瑤白派。
但是,有一點她聽出來了,那就是,除了凌家人和祁家人,其他人是絕對不知道他們家族的事情,還有他們的歸屬。
但是,當時這幾大家族,在三十年的紛亂已經夠了。夠他們糾葛。
只是,祁壑和凌肅隱瞞了身份,只當是普通家族。
“爺爺,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祁壑點頭。
“我們究竟來自哪裡?”
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她聽完,隱隱有猜想,但是,卻還是想聽祁壑親自說。
祁壑愣了下,指着地圖說道,“你放眼,看到什麼?”
祁雲夜一眼看過去都是山峰低谷,一處處延綿,一個個國家的接壤,什麼也沒有。
“沒有。”
“那就是了。”
祁壑將手一揮,說道,“我們的存在就在這片無當中,也就是他們爭相搶奪的那四塊殘缺地圖的點,神域。”
“雲夜,神域其實並不是神聖的地方,而是一處在正常不過的地方。因爲地處偏僻,幾乎與世隔絕,所以此讓人如此惦記。”
祁壑苦笑,這所謂神域,甚至狗屁不通。
什麼世間財富,呵呵……
一片無當中?可是,她仍舊看不懂,這地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爲何,她感受不到?
祁雲夜的茫然,祁壑看在眼裡,卻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做,責任並非只是責任,還是一種擔當。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可以提點。”
祁雲夜眼睛一亮,祁壑笑着說道,“我們家族的居住地,可以去探探。想知道神域,光有那四張殘缺地圖是完全不夠,還有兩處地方,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南望的盡頭,七字山脈,還有東海。”
“東海,大陸的對岸,那處蓬萊仙境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居住地。”
……
祁雲夜騎着馬,走返回鹹沅的路上,腦子裡還留着祁壑最後說的話。
東海?那處幾乎沒人踏足的地方,會是他們的居住地?祁家,凌家,都是那邊過來的嗎?
南望?
祁雲夜眸底暗了暗,看來,南望的神秘色彩,掩蓋的很多。這幾年,三國無論如何爭奪,南望就一直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動作。甚至,讓人覺得,這個國家幾乎死寂了一般。
可是,想要侵略,卻幾乎作夢。這一點,又那麼明顯的昭示,南望的絕對強勢存在。
第二日,祁壑和祁榮離開了,只留下一封書信,說是想要走走。具體去哪,沒有明說,她猜想,或許去了碧波瑤了,去感受那裡淳樸民風,或許是去南望,找她師父去了,但是最終,也只是猜想。
當初,祁壑和凌肅沒有動薄衾銘他們,一方面是因爲凌清和祁寒傲。
而另一方面,是不想已經緩和下來的四國又再起動盪。
可惜,這些年,薄衾銘他們越來越激烈,事態在變,他們知道,有一次爆發來了。
那麼,沒有再守下去的必要。
從祁榮的口中得知,這四國的穩定至今,當中祁家和凌家做了不少事情。而這些,薄衾銘他們隱約知曉,所以忌憚。
但如今,他們,急不可待。
冷笑,祁雲夜不止一次的冷笑出聲。
薄衾銘,你就是如此逼迫嗎?
那麼,她也絕不退讓。
祁雲夜回到鹹沅,已經快接近她的生辰了。這次回來,她又成長不少,至少,她的認知不再侷限。有了更大的局勢把握,心中瞭然做事就不會懼怕。
而眼下,她不急,薄衾銘這個人,慢慢斡旋。
“世子爺,您總算回來了!”
小丫頭,翠竹,祁若染的身邊人,見着祁雲夜進府,一臉模樣急切又喜悅。
也顧不得主僕,一聲聲的喚着跑過來。
祁雲夜眉頭輕佻,這個翠竹可是個好玩的姑娘,護住心切。當初就不待見裴晏,這會自己小姐真和當初大鬧祁若染及笄宴的裴家少主走在一起,那小臉幾乎皺成一個小包子。就開褶皺的不成樣了。
“翠竹,你急急忙忙的做什麼,我剛回來,哪也不去。”
翠竹停下跑的急了的步子,一邊喘息一遍說道,“不是奴婢急,是王爺夫人急,讓奴婢早就守在這裡,等着世子爺,聽說您今日回來。王爺吩咐了,翠竹一見着您就帶您去夫人的院子。”
去母親院子,做什麼?
有事?
“嗯,父親還說什麼了?”
祁雲夜一邊走着,放慢了步調,不想自己走的太快,把翠竹一個好姑娘累垮了翠竹一股腦兒的倒豆子,將知道的都說了遍,然後最後不忘扯到,“世子爺,您不知道,您沒在的這些日子,那個裴家少主,就喜歡粘着我家小姐……”
扒拉扒拉,說起這些,滔滔不絕。
祁雲夜進了蕭雲月的院子,翠竹直接回去了。
門外,小溪正站在那裡。看見祁雲夜進來,馬上走上前,“世子。”
“小溪。”
看到小溪,她是覺得溫暖的,柔和的看了眼,然後走進屋內。
裡面,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祁寒傲。
“父親?”
祁雲夜手中動作定下,看着祁寒傲站在屋內,而且,似乎已經很久了。
不由得覺得奇怪,這是母親的屋子,他要見他大可以在書房,何必來了這裡。而且,母親人呢?
“你母親在小廚房,一會兒就來。”
“在萬峰山,你知道了什麼?”
“該知道的都知道。”
祁雲夜接的很爽快,祁寒傲卻心裡一把擔憂,果然,他父親是放手了。放手讓祁雲夜去做,這一回,真是放開了。
“那麼,你應該明白你的責任。”
“是,但是,我更知道,我要護好家人,這一切責任,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我在乎的人,定要周全。無論誰,都不能毀之!”
“正好,我正有事情和你說。”祁寒傲坐下,那處一卷明黃,祁雲夜眼皮一跳。
“這次你生辰,恐怕要在宮裡辦,而且,將會是一場選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