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如趕緊出去抱楠哥兒,宜寧跟着她出來。剛一走出西次間,就看到一個穿着件寶藍色簇新長袍的青年抱着孩子,正在拍着孩子的背哄。他回過頭時宜寧纔看到這人不是林茂。他眉眼之間十分的雅緻,瀟灑俊逸,居然是許久未見的顧景明。
他也看到了宜寧,微微一笑“宜寧表妹居然也在這兒!”
宜寧也對他屈身“我是過來拜訪母親的,景明表哥好。”孩子此時卻抽抽噎噎地撲進母親懷裡,七個月大的楠哥兒還不會說話,他穿了件紅綢小褂子,小腳上戴着金瓜腳鐲。委屈地抱着母親的脖頸。
顧景明看了就好笑地道“林茂帶它去看養的鶴,讓它摸鶴的頭,把他嚇了一跳……”
林茂這人做事怎麼老是不靠譜?林海如拍着楠哥兒的背安慰他,問道“林茂那廝呢?”
“後面跟着,”顧景明頓了頓說,“……他非要給您送一隻鶴過來!”
宜寧聽了也有些想笑,茂表哥還是這麼有趣!三人先去了花廳坐下,果然不多久就看到一個穿灰色直裰的青年人朝這裡走過來,老遠就看到他懷裡抱了一隻鶴,鶴的嘴和翅膀都用綢子綁着。他的態度非常的自然,彷彿懷裡抱的不是一隻鶴,就是個尋常的盒子包袱。
“姑母,我給您抱了一隻鶴過來。”林茂走進花廳,跟林海如說,“您拿個院子養着就行,給你家院子添些仙氣,你家這院子我看養鶴正好。我特地挑了隻愛動彈的……”
林海如嫌棄地看了這隻鶴一眼,讓下人接過來抱去了廚房,然後讓他坐下來“你瞧你把楠哥兒嚇成什麼樣了?”
林茂卻是一笑,他笑起來依舊是鳳眸狹長,非常的好看“他是膽子小……”他慢悠悠地往後瞥了一眼,卻看到宜寧站在林海如身後,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柿蒂紋褙子。膚白如雪,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細長眉梢的小痣殷紅,這般顏色相稱有種讓人心思躁動的色氣。
他突然略微一愣。
“茂表哥安好。”宜寧走出一步,忍俊不禁,“一別經年,茂表哥居然不煉丹,改養鶴了?”她指了指林茂的衣袖道,“還沾着兩片鶴毛呢。”
林茂低頭一看果然是有兩片毛,他把自己衣袖上的鶴毛扯了下來,鎮定地道“宜寧表妹此話怎的說,我養鶴那是業餘愛好,我如今可是朝廷正經的五品官了。”
“你這有何顯擺的,她三哥都是大理寺少卿了!”顧景明喝着茶笑着說了一句,“我看過不了多久,徐大人還要提拔他的。”
顧景明也知道當年羅家發生的事,只不過誰都不想再提起。只當如今宜寧是英國公府的小姐,曾寄養在羅家,記得這個就是了。羅成章不敢得罪英國公府,宜寧住在這裡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當不知道罷了。
林茂聽了卻不理她,笑眯眯地問“宜寧表妹,英國公府是在哪個衚衕裡。不如我派人送兩隻幼鶴給你,你養着玩?”
宜寧擺手連稱不要,她這麼懶,弄這東西來幹什麼?
那邊楠哥兒靠在母親懷裡好奇地看着這些人說話,剛纔嚇他的壞人他不喜歡,扭頭看宜寧。這孩子能保下來也是因爲宜寧。不管是不是親生的,林海如自然想讓他們親近一些,笑着把孩子遞給她“宜寧,你來抱抱?”
宜寧當然想抱抱他,她伸手把香香軟軟的孩子接過來。孩子手足無措地坐在她懷裡,好像還很不適應。宜寧聞到他身上的奶香,便在他臉上親了口。孩子好像被她嚇到了,呀了一聲別過臉往她懷裡躲。
宜寧更覺得他可愛,還是這時候的孩子最好了。再大些像庭哥兒那樣,便要人頭疼怎麼管教了。
這時候外面丫頭來說,六小姐來給太太請安了。
顧景明聽了笑容便有些冷淡。
羅宜憐走進來時依舊風姿楚楚,看到顧景明居然在場,她愣了愣。
宜寧剛聽林海如說了,羅宜憐去年就及笄了,有媒人曾來給羅宜憐提過親,喬姨娘覺得對方門第太低不同意,羅成章一向也疼惜羅宜憐,倒也沒有逼她答應。羅宜憐現在正是急着找婆家的時候。但是她們娘倆眼界高,那看得上的人家又看不上她們,到現在親事都還沒有定下來。如今喬姨娘正指望着能在京城給羅宜憐找一個好人家。
羅宜憐給林海如請了安,柔聲喊了顧景明‘顧四少爺’。
顧景明蓋了茶蓋,笑道“林茂,你不是說要去找羅三嗎,我看他也該回來了。”
他並不想見羅宜憐。
羅宜憐聽他這話的意思也明白,她咬了咬脣,覺得有些羞憤。她看着顧景明和林茂從她眼前走過去,纖細的手指緊緊握着汗巾。
楠哥兒坐在宜寧懷裡,好奇地抓她的手鐲玩。宜寧扯開手不要他玩,他着急地扯着宜寧的衣袖。羅宜憐回頭看了宜寧一眼,更是不舒服。她不是羅家的嫡出小姐了,卻成了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要不是爲着她,姨娘也不會成這樣……
羅宜寧察覺到她看自己,就擡頭道“一年多不見宜憐姐姐了,剛姐姐也不理會我,倒是妹妹該喊你的。”
當初若不是因爲她們母女,她也不會離開羅家。雖然談不上恨,但自然也不喜歡。
“宜寧妹妹如今是英國公府小姐,我是配不上跟您說話的。現在看着宜寧妹妹,卻是滿身貴氣了。”羅宜憐微微一笑,“姨娘還找我有事,我就要先走了。”說完之後她告退走了出去。
林海如看了就搖頭說“……給她提親的是真定府府尹的孫子,剛考了秀才的功名。倒不是我偏心誰,我是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人家也喜歡她,可是喬姨娘不同意,你父……老爺聽了宜憐的話也沒有同意,指望着在京城給她找門好親事呢。”她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那好親事有這麼容易找?老爺還讓我幫着留意,我倒要看看她能找個什麼樣的!”
林海如的心腸一向不壞,倒也不會真的苛待庶出的子女。這點宜寧是知道的。
宜寧跟她說“您別管這事就是了,我看無論您怎麼管姨娘怎麼也不滿意,就讓二老爺去找吧。”
林海如也不提羅宜憐的事了,而是跟她說起軒哥兒的事“現在老爺帶着他讀書,軒哥兒天資比你三哥差得太遠——老爺似渾然不覺的,還想再培養一個你三哥出來,你三哥看了也不說什麼。對了,你是不知道!給你三哥提親的我都不知道拒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跟孫家小姐定親……我又不敢說他——不如你有空幫我問問?”
宜寧想到昨晚的情形就搖頭,她可不敢再問他了!
林海如要帶着楠哥兒去洗澡,宜寧帶着丫頭在院子裡制紅豆澆冰。這東西最是解暑氣了,冰絞碎了做底,澆了煮爛的紅豆和蔗汁、嫩嫩的蓮子米。林茂許久沒看到過她了,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直到宜寧看到了他,擡頭笑着問他“你不是去三哥那裡了,怎麼又過來了。可要來一碗嚐嚐?”
林茂走到她面前,她細瘦的手腕託着一個玉碗,舉到他面前來。
他看着她,想起她小時候臉還是很圓的,他看到就忍不住想捏一捏。現在她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分明就是少女的清媚。他看到就更拘謹了一些,因此問道“宜寧表妹,你覺得養鶴不務正業嗎?”
宜寧搖頭,覺得林茂問得莫名其妙。
沒想到他卻又笑了笑“我再問你,你可喜歡花藝?”
聽說是女子就沒有不喜歡花藝的,離經叛道的方式她若是不欣賞,他還有得是辦法。
宜寧對花花草草倒還挺有興趣的,她是不明白林茂這問話的用意。不過人家問了她還是點點頭,沒想到林茂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誰知道第二天的時候,他就派人送了許多盆花過來,夏季新開的四季蘭、建蘭。花團錦簇的寶珠茉莉,繡球花。堆得整個院子都是香氣,最後是幾朵養在瓷壇裡的睡蓮,酒杯口大小的睡蓮花靜靜地浮在水面上,開得正盛。
林海如看到這麼多花嚇了一跳,問送花盆過來的小廝“他送這麼多花過來做什麼?”
小廝笑道“太太,少爺吩咐送的,說是小姐喜歡。”
林海如心裡一抽,她突然想起當年林茂跟她說的約定……這廝不會還記着吧?
平時看着離經叛道的不着邊際,沒想到認真起來倒是挺打動人的。林海如看着滿院盛放的花卉,再看那幾朵姿態嫋娜,深紫到淡紫的睡蓮。這不知道要多難才養得出這樣好的睡蓮,她只覺得不可思議。她叫丫頭婆子把花盆搬到宜寧那裡,宜寧看到這麼多花卉也驚住了。
那送花盆來的小廝還垂手在一旁等着,笑問“少爺讓小的問問,小姐看這樣可覺得喜歡?”
宜寧不知道該怎麼說。
林青天這是什麼意思?
林海如讓人退下了,才問她“你覺得……你茂表哥如何?”
宜寧聽了這話更是愣住了,難道真如她所想?她上輩子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一時間……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且這個人是林茂啊,日後的林青天!想到他狹長鳳眸飽含笑意地看着她,宜寧動了動嘴脣。她對林茂可並無他意的。
她也不知道怎麼說,喝了兩杯茶都覺得心裡不平靜。看到放在小几上那盆睡蓮確實開得非常輝煌,乾脆讓丫頭挪去了書房裡。
林海如則傍晚去了羅慎遠那裡。
羅慎遠正在和下屬商談劉璞的案子,劉璞的那個親信已經移去了刑部大牢,現在交給刑部處置,至於以後會怎麼樣他就不管了,此人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他從劉璞的老家浙江抓了幾個人過來,這幾個人搜查的時候被人漏出去了,卻是汪遠與劉璞走通私信的關鍵人物。他剛連夜刑訊了這幾人,問出點眉目來了。正籌劃着順藤摸瓜一舉拿下。
聽說林海如要見他,羅慎遠端起茶杯喝茶,讓下屬先出去。這幾天忙起來他都無暇顧及府中之事了,他必須趕在他們把此事壓下去之前找出線索來,否則別想再抓到他們的把柄。
“母親有何事找我?”羅慎遠在林海如對面坐下來。
林海如看了看他這正堂,正堂上掛了塊“修身平性”的匾額,長案上擺了香爐,修得倒是寬闊別致。她才說道“明日我請孫夫人看戲,你看你是不是有空也來看看……我還沒見過孫家小姐呢,你父親說了,這次是要見見的。”
羅慎遠搖頭,皺眉道“我這是焦頭爛額的,您可別再添亂了。父親那邊我跟他說。”
林海如看到他眉頭微蹙,知道他不喜聽到這個。她對這個繼子一向不敢說重話,人家畢竟是正四品的官員。但是有些話硬着頭皮還是要問“你不來就罷了,我可得問問你。就算不說孫家小姐,你可有哪家看得上的姑娘?只要你說了,母親怎麼也得幫你說幾句……”
羅慎遠聽了卻道“您不用操心,好好帶着楠哥兒就是了。我這邊還有事,就不陪您說話了。”
林海如看他悶嘴葫蘆的樣子不好繼續問。她站起身,丫頭就扶了她的手“那我不說了,不過還有一事要問問你。林茂對咱們宜寧有意,你覺得這兩個如何?”
她想起林茂就笑了笑,“茂哥是我從小看大的,品行沒得說。我們林家家風淳樸,對兒媳婦也從來沒有苛待的。宜寧也是我看大的了,我是生怕她嫁的婆婆不好。當然還要看英國公的意思——只怕林茂入不得他的眼,不過他如今也長進許多,未必英國公就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