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清口中發出的聲音不再是剛纔的含糊不清,而是清晰中帶着幾分尖銳,似乎在忍受着痛楚。
她不是爲了逃避懲罰,也不是在開玩笑。
她想,她是真的要生了。
“什麼?”姬清話音一落,拓跋烈身上的煞氣驟然散去,一下呆若木雞,這下更像石雕了。
剛纔……
她,她在說什麼?
“啊!”拓跋烈還愣着,房中伺候的春曉卻猛地發出一聲尖叫,緊跟着便忙不迭的跳腳吼起來,“來人!快點去燒熱水,快點去熬蔘湯,快點去將穩婆請過來,快點!還有你……”
指揮了一通,春曉又看向還沒反應過來的拓跋烈,大聲說道,“城主大人,夫人快要生產了,產房污穢不好久留,您……您還是去外間等着吧。”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沒有底氣,說到底春曉還是怕死了拓跋烈的。
“不用。”拓跋烈終於從冰封狀態解凍,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就在這裡。”
他做下的決定,便是極難更改的。
春曉剛纔的大吼已經耗盡了她的勇氣,她可沒有膽子再違逆拓跋烈的意思,現在自然是不敢再開口。
誰的男人交給誰處理,她的想法一向乾脆,外面還需要她指揮着人,她所幸去外面耀武耀威,不,去外面盡忠職守好了。
房中一時間只剩下了姬清和拓跋烈兩人,雖然外面已經忙了起來,聲音不斷的傳入兩人的耳中,可房中卻仍舊算得上安靜。
姬清很是心虛,也疼得滿頭大汗。
好在因爲實在疼得慌,她眼中的淚水倒是十分的充沛,立馬便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帶着商量的口氣問道,“先讓我生完孩子再算賬,怎麼樣?”
“呵……”拓跋烈一聲冷笑。
這是也知道心虛了?
“同意不同意呀?”姬清無恥的搖了搖拓跋烈的手,繼續軟語想求。
趁着現在纔好談條件呢。
最好等到她生完孩子之後,看到軟軟萌萌的孩子之後他便不找她算賬了,那她剛好能逃過一劫,簡直不能太棒。她也不知道剛從夜皇殿一抽離出來,竟然會面臨生娃這麼一件事,仔細想想還真是讓人悲喜交加。
不過,姬清“悲喜交加”的複雜情緒很快便變得單純了起來……直接變成了“悲”。
拓跋烈冷冷掃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記,語調冰冷的說道,“你將自己弄成這副面黃肌瘦、渾身無力的樣子,怎麼生孩子?想和我談條件,等你生完孩子再說。若是你將此事辦砸了,你知道會有什麼等着你!”
姬清,“……”
“軍法處置!”爲了加強所言的真實性,拓跋烈眼睛中的神色更沉了幾分。
他的聲線繃得緊緊的,像是被擰得極緊的琴絃,似乎稍微一用力便會走音崩斷。冷峻的面容沉肅又冷漠,鐵血無情的架勢展露無遺。
只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像是在緊張?
“你捨得對我用軍法?”姬清小聲問道,有點不敢相信。
他一直對她縱容又寵溺,怎麼可能捨得對她動手,嚇唬她的吧。
“捨不得打你,我可以打你兒子!”
姬清,“……”
很好。
這男人簡直太狠了!
“城主,夫人需要換一個地方,奴婢們會盡快鋪好牀的。”姬清和拓跋烈說話之間,僕婦將一應準備好的東西都搬進了屋子,小聲上前稟告。
牀上褥子墊席睡了幾日了,現在姬清快要臨盆需要換過一套乾淨清爽的才行。
爲方便僕婦們收拾,拓跋烈將姬清從牀上抱起走到美人榻上坐下,看着姬清可憐兮兮的不時叫喚,一雙劍眉皺得死緊死緊的。
雖然知道她有幾分真的難受,也有幾分在故作可憐逃避懲罰,可對上她那雙盈盈楚楚的眸子他怎麼也狠不下心來。
眼光餘光一瞟,突地看到姬清手中攥着的黑色圓石,他立刻找到了罪魁禍首一般沒有好氣的扣住她的手腕,將她蜷成一團的素手舉到眼前,眯着眼睛問道,“這東西你還拿着,嫌它害你不夠慘?丟了!”
聲音裡藏着深深的慍怒,說着便動手想要將黑色圓石從姬清的手中拿出。
丟了?
不行,絕對不行!
姬清心中一驚,只覺得肚子裡墜墜的感覺更厲害了,可她顧不得難受死死的將手中的黑色圓石給攥緊了,生怕被拓跋烈給搶走丟掉。
“不給我?”拓跋烈冷眸眯成一條狹長的細縫,冷聲問道,“你就因爲這鬼東西足足昏迷了十五天,你不給我?”
“當然不能給你,萬一你真的丟了怎麼辦?”姬清忍疼說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爲蘇言爭取到的機會,阿烈……蘇言,蘇言還活着……”
“什麼?”拓跋烈身子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懷中的小女人,“他還活着?”
“嗯。”姬清重重點頭。
雖然痛得滿頭大汗,一雙杏眸也淚水盈盈的,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的喜悅,也能清楚的看到她眼眸之中的光彩,不僅喜悅還滿是得意。
要知道,她在這其中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不過只要蘇言能活過來,並且比之前更好,她辛苦一些又或者被拓跋烈算賬又算得了什麼呢?
“蘇言,真的還活着?”拓跋烈再次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記得我問過你關於夜皇殿的事情嗎?當時我問你誰有可能煉化夜皇殿,你說是君滄溟和君子冷,但是,你卻漏下了蘇言,你的好兄弟。”
“所以你說夜皇殿中心控制陣法圓盤處的紅芒,當真是蘇言?”
“是的。”姬清解釋道,“阿烈,你是不是忘記了蘇言精通陣法?”
“是。”沉默片刻,拓跋烈承認。
姬清開口,“當時蘇言和君子冷同歸於盡,那一刻剛好拓跋連雲將夜皇殿中君滄溟的血脈陣法烙印給抹去,夜皇殿變成無主之物,黑色圓石落在拓跋連雲的掌心。不過拓跋連雲還沒有開始來得及滴血認主,便因爲蘇言的身死而導致靈力罩破開,蘇言和君子冷的血肉便都落在了黑色圓石之上,先拓跋連雲一步和夜皇殿的煉化鑰匙接觸。”
“然後呢?”
“然後蘇言和君子冷便開始爭奪夜皇殿的煉化權,需要分出一個先後。君子冷的修爲高於蘇言的確不假,靈識也要比他強大很多,可將整個夜皇殿支撐起來的是一個個世界陣法,最終蘇言利用對陣法的瞭解佔據先機,率先開始煉化夜皇殿。當初我們不知道是誰捷足先登煉化了夜皇殿,其實那個人就是蘇言。”
“可之後你不是說紅芒在逐漸的衰退,似乎煉化失敗?”
“對……”姬清杏眸之中閃過一絲慶幸,心有餘悸的說道,“蘇言雖然佔據了先機開始煉化夜皇殿,但是他使用了神佛之怒那個強大的符篆用來對抗君子冷,以身軀靈魂獻祭天地所以導致他神魂破碎不全……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成功煉化夜皇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差點失敗。”
“然後你幫助他煉化了夜皇殿?”
“是呀。”姬清臉上揚開一抹笑意,得意又嬌俏的說道,“如果不是我當機立斷的進入夜皇殿之中,不就錯過了幫助他的最好時機了嗎?你不知道,那時候君子冷已經開始反撲了,如果我沒有介入的話,蘇言很有可能就真的魂飛魄散了……現在想想,我還真的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
說着,想到另外一個有可能出現的結果,語氣到底是凝重起來。
淡淡掃了眉飛色舞的姬清一眼,拓跋烈沉默頷首。
和他剛纔想到的一樣。
仔細回想一下,當初他只覺得君滄溟和君子冷有着修爲上的絕對優勢,相比之下蘇言成功的可能幾乎微乎其微,卻沒有想到蘇言能利用精湛的陣法造詣爲自己奪得一線生機。
只不過他想的也沒有錯,如果不是姬清執意要一探究竟,蘇言很有可能會因爲修爲不能支撐煉化夜皇殿而失敗,最終也會讓君子冷再冒出頭來再奪走夜皇殿的控制權。
事情之所以能峰迴路轉,還真是這個不聽話的小東西的緣故。
雖然他對她氣得很,但是現在又十分的慶幸。
他和蘇言都是聰明而冷靜的人,習慣將一切的可能都算計周全,但是……姬清她並不如他們精明,卻總是比他們更有可能創造奇蹟,只因爲她考慮的不是如何冷靜周全,而是人心。
人心,是這世間最難精準計算的存在。
“我不是很厲害?”姬清仰着頭,連身子的不舒服都忘記了,開始求表揚。
“……”湛黑的鳳眸凝視着懷中小女人的嬌顏,看着這張十五日因爲昏迷不醒而憔悴不已幾乎瘦脫了相的小臉,拓跋烈終究是無奈低嘆一聲,略帶幾分惱怒的沉沉開口,“是,你很厲害!”
表揚也表揚得咬牙切齒。
姬清嘻嘻一笑,完全不介意拓跋烈這惱怒的樣子。
她知道,其實他心裡也安心了。
她現在很慶幸當初的一意孤行和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