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間會所的包廂內,每一處的裝修都精緻得令人無從挑剔,頭頂的燈,復古而明貴的形狀,從裡透出的光,被一層磨紗的燈罩掩蓋過,橙黃的色澤暈了幾層,與周圍的裝修融合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柔美意境。
站在桌前的鬱桐,她的臉被這一層柔美光亮襯托得越發悽婉,她聽着杜總的話,脣邊的笑容不可抑制的斂了些,但她沒有讓自己晃神太久,片刻,重拾了笑容,一雙眼眸,燦若星辰,柔聲輕問:“杜總,你的意思是,我去擋酒了,你就願意看我們的策劃書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一一將目光投向鬱桐,很是驚詫的看着她。
其實早在剛纔鬱桐表現出來的豪爽喝酒的姿態之時,他們就已經對這個外表看似柔弱,實在內裡不容小覤的女子刮目相看了,而此時,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在杜總提出這樣一個甚是無理的要求之時,她不但沒有拒絕,反而迎難而上,那份勇氣實在可嘉。
董秘書的反應自然是最強烈的,這一次她終是沒能忍住,連音量都是控制不住的拔高,“鬱小姐,萬萬不……”
同剛剛一樣,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鬱桐截了下來。
“我自有分寸。”鬱桐在她身邊輕聲低語一句,很是雲淡風輕的姿態。
董秘書則已經頭皮都發麻了,囁嚅着脣半響,很是艱難的剋制住自己,她憂心仲仲的看着鬱桐,暗暗地想,她是不要命了嗎?
鬱桐一臉坦然的面對着杜總,他的笑容裡藏的深意,她雖懂不全,但怎麼說也有幾分明瞭的,所以,她也決然應允下來。
這個項目是她接手以後的第一個項目,鬱桐深知,她要開一個好頭,交出一分漂亮的成績單出來,否則,整個宋氏人心如何能服,她絕不能讓別人有打媽媽臉的機會。
她不能被打倒,至少這一刻不能。
想到此,忍受着背上的劇痛,她更挺直了腰背,安安靜靜等待着。
杜總的面色微不可察的變了一變,縱橫商場幾十年,每天周旋在各色人羣之中,應對自如,可此刻在這個初入商場的女子面前,從她利落地幹下第一杯酒之時,他的心裡不是不驚訝的。
而現在,在他刻意提出的難題面前,她所展現的這份從容,剛毅,確實令他很難忽視。
他原以爲,這滿滿一瓶白酒能打倒這個柔弱的女子,可反觀現在,這個年輕女子,除卻臉色不太好之外,其他的倒沒有異樣,而那一雙黑色的眸,更是熠熠閃耀,光輝璀璨,幾乎要灼傷他的眼了。
杜總的原意,是想要借這個難題逼退她的,不料想,她竟然膽大到順杆爬了下來,一幅英勇就義的無畏模樣。
他內心竟然奇異地漸生出幾分敬佩之意,而他的一句玩笑話,倒反而成了一個騎虎難下的臺階了。
“杜總,時間差不多了。”一旁的助手這時倒心無旁鶩的催促起來了,未了,他擡起頭,給了鬱桐一個眼神,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鬱桐接收到,心頭微微一顫,不再等待,她很用力的暗暗吸了口氣,忍下頭頂處的暈眩,緊接着毫不遲疑的往杜總方向邁步而去,每一步她走得並不快,但異常堅定,到達之時,微微彎身,伸出手,有禮道:“杜總,請。”
她自行找一個臺階,請眼前這位杜總下臺,這般有禮體貼。
衆人虛虛一陣譁然,全都屏息以待,鬱桐站在那,保持着恭敬的姿勢和恰到好處的笑容,面目是鎮定的,可她的心臟卻是砰砰亂跳的。
說不緊張,到底是欺人的。
杜總深深的看着鬱桐,眸光犀利無比,半響,他劍眉挑起,語氣依舊是淡地,可與之前相比,摻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柔軟之意,他並有直面拒絕鬱桐的話,改而問道:“鬱小姐,真的想好了?不後悔?”
“是我的榮幸。”鬱桐想也不想脫口一句話,頗有些一語雙關意味。
擋酒也好,合作也罷,而鬱桐深信,有在場這麼多人見證,一個有誠信的商人,絕不會輕易食言。
憑着這份信念,鬱桐苦苦支撐着自己。
杜總聞言,想了想,便道:“好,既然鬱小姐這麼有誠意,那我就不推託了,至於合作一事,等到呆會敬完酒,我們再談,如何?”
“一切按杜總說的辦。”鬱桐還能說什麼,只能如此應承下來,都說商場如戰場,今天她也算是開了眼界了,明明是故意爲難的人,反而還要表現出一幅紳士風度的模樣,真讓她不敢恭唯。
臨出包廂之時,杜總便對身後的一衆人道:“今晚這邊的應酬可以結束了,你們自行散了吧。”
言下之意
是隻要鬱桐一人去,其餘的人都不必到場了,當然也包括董秘書的了。
鬱桐心頭猛地一頓,想了想終是低聲交待身後的董秘書:“那你也下班吧,一會司機送我回去就行了。”
“鬱小姐,我留下來等你吧?”董秘書當然不同意,她身上有傷,加上剛剛已經喝了這麼多酒,而接下來的又不知道是一個怎樣的場面,這讓她如何安心離開。
“放心吧,沒事的。”鬱桐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便頭也不回的疾步跟上已走在前頭的杜總。
留董秘書一個人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唏噓不已。
會所走廊綿長幽靜,深紅色的地毯隱去了他們的腳步聲,可鬱桐的耳邊分明聽得見自己不規則的心跳聲,聲聲清晰。
鬱桐被杜總和他的助手一左一右的包圍在中間,像是押着罪犯的感覺,她突然之間便生出幾分後怕來了。
那些被壓制的酒精,此刻一點一點的從胃裡上涌,頭很是暈,但她不得不強打精神,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沒有理由退縮,也不能退縮。
綿延的走廊到了盡頭,鬱桐原以爲快要到達,卻不想,這會所的設置很是特別,轉了一個彎,再往前幾步,一部敞開着的電梯正等着他們。
鬱桐惴惴不安的跟了進去,樓層往上二層,梯門緩緩開啓,眼前的景像卻讓鬱桐眸光一愣,這裡是一處獨特江南風情設計的樓層,小橋流水,一邊走進,一邊感受泉水咚咚滴落的清脆響聲,隨之而來的便是悠遠流長的細膩古箏曲目,意境優美至極。
美景當前,舒緩的音樂聲,多少安撫了鬱桐那繃緊的心絃。
助理這時已在前邊帶路,這中途杜總都沒有說話,這時卻開了口,“鬱小姐,希望你一會的表現別讓我失望,你知道,在商言商,今天這位客人我很看重,就好比宋氏重視與我合作那般,或許更甚幾分也不爲過,我的意思,你聽懂了嗎?”
鬱桐這會心裡挺忐忑的,但話已出了口,覆水難收,不管怎麼樣,她都沒有退路了,否則就是自打嘴巴。
見鬱桐遲遲不予答覆,杜總臉色沉了幾分下來,一旁的助理輕推了她一下,鬱桐這才連忙回神,笑着應道:“杜總,承蒙你的照顧,一會那酒要是來了,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這是不是叫做視死如歸?
鬱桐內心暗暗笑了自己一把,如果臨死之前,能夠獲得SHOPPING MALL這個案子,她也算是無憾了吧。
不多時,他們停在了一處包廂門外,門的兩邊各有會所服務人員盡責的守着,隨時等候裡面的吩咐。
看見鬱桐他們,許是一早已經打過招呼,服務人員朝他們客氣的點點頭,招呼一聲,其中一人便轉過身去敲門。
“進。”一把低沉而醇厚的男性嗓音幽幽傳來,緊接着,包廂的門便被推了開來。
酒的香氣,包廂溫暖的氣息,還有那明亮的光,通通撲鼻而來。
可鬱桐站在那,什麼感知都沒有,耳膜深處,除了盤旋着剛剛那一把男聲之外,什麼都沒有。
剛剛平復的心跳,這會又開始了劇烈的跳動,她昏沉的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是離開,但身前是杜總,身後是杜總的助理,還有剛剛自己信誓旦旦的諾言,這麼多的枷鎖,早已將她緊緊包圍起來,她要如何逃脫?
鬱桐緊緊捏着手中的包,垂着頭一步一步的走了進去,她眼神專注在自己腳尖之上,儘量摒棄掉所有,只是緊緊跟在杜總的身後,一言不發,氣息收緊。
而此時,包廂中間,一張寬大的圓桌上圍了一桌的人,所有的人都沒有交談,他們看着杜總三人進來,都在等着主位上的男人發話。
杜總由助手引薦,殷勤上前,與主位上的男人微笑招呼,客氣有禮,“陸總,幸會,知道您過來了,特意來打聲招呼,沒打擾到您吧?”
主位之上的男人,西服外套脫了下來,着一件淺藍細斜紋襯衫,沒有結領帶,領口處解開兩粒釦子,袖口亦卷至肘處,姿態慵懶而不羈。
此刻見着來人,削薄的脣微微抿着,似一抹笑,明亮的雙目隨着那淡淡的笑意,狹長深邃,燈光傾泄而下,他的面容豐朗俊逸,美得驚爲天人。
“杜總,言重了。”男人淡淡的應道,他的聲音低沉和緩,如同大提琴湊出的樂章,震懾入心。
杜總聽言,依舊揚着笑,一旁助手適時遞過來一杯酒,他接過,朝陸湛舉杯,“陸總,這杯酒我敬您,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杜總一飲而盡,笑着揚了揚空空的酒杯,之後,一旁的服務員適時地爲
他續滿。
陸湛依舊微微笑着,在這個比自己年長的商人面前,絲毫沒有半分不自在。
他從容不迫的道:“杜總,這般見外的話,你我之間就不必說了。”說完,亦舉起面前的酒杯,飲盡。
杜總心頭歡樂,目光一轉,在看見挨着陸湛而座的女人時,剎時眼睛都亮了起來,朝她舉了酒杯,“陸太太今天也來了,失敬,失敬。”
歐倩怡還是如平日般沉着安穩的狀態,面上的笑容淡淡地,有幾分疏離,但並不會給人感覺不禮貌。
“抱歉,杜總,她身體原因,暫時不能喝酒,這杯酒就由我替了,你不會介意吧。”陸湛適時出聲,萬分體貼的拿過她面前的酒杯。
“不介意,不介意,是杜某我唐突了,不知歐太太身體不適,實在對不住。”杜總聽了陸湛的話,簡直是受寵若驚,一個勁的哈腰道歉。
一圈酒都喝完,陸湛修長的手指把玩着面前的酒杯,他的瞳孔,彷彿是最堅硬的黑色玉石,吸附不了任何的光亮,這麼的沉,這麼的深。
“杜總,今天有生面孔啊,不介紹一下?”陸湛薄脣輕掀,語氣極淡,不熟識的人會錯覺以爲他在聊家常,但在座的人,聽着他的語氣,個個都心頭顫動。
氣息並不尋常啊。
杜總有種後背直冒冷汗的強烈感覺,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微的僵硬,但語息還算是穩的,他道:“陸總,這位是宋氏的鬱小姐,恰巧剛在外面碰見,鬱小姐聽聞陸總在這,希望能來敬杯酒,於是,便自作主張帶了進來,還請陸總原諒。”
這一番話一出,鬱桐的臉色刷的就白了,她猛地擡起頭,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杜總,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這樣演變。
這還真的不是純粹的擋酒,這個杜總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陸湛深目凝着鬱桐蒼白的臉,見她直直盯着杜總看,握住酒杯的大手不覺越收越緊,薄脣抿着一道鋒利的直線,如一把利刃般,他這會再沒有發話,只是目光沉沉。
一旁的歐倩怡在看清是鬱桐之時,也是微微一愣,下意識就轉過臉,偏頭看了眼陸湛,似乎是有話想要說,但一想到這會有這麼多人在場,也不好開口,就只是眉頭收了收,之後,拿起面前的橙汁,默默的喝了起來。
杜總大言不慚說完一番話,察言觀色的小心翼翼的看着陸湛的臉色,見他這會既不出聲阻止,也沒有趕人的意思,一時之間也拿捏不準這個男人的意思,事已至此,當機立斷的,便想要快刀斬亂麻了。
忙轉過身,就要從旁邊服務生端着托盤上端起酒,他的手在白酒那裡停頓數秒,想了想,最後還是拿起紅酒,然後遞給鬱桐,彷彿沒有瞧見她那難以置信的目光,看了鬱桐一眼,那一眼,很是銳利,接着,理所當然道:“鬱小姐,給陸總敬杯酒吧。”
鬱桐整個身體都有些發顫,她有些艱難的收住自己的情緒,堪堪接過酒杯,心底這樣慌亂,但回過頭想,這一步何嘗不是自己意願走過來的呢?
她沒有權力埋怨任何人,一如當初,縱然有錯,亦只是她自己的錯。
她用力握緊酒杯,擡起頭,迎向主位上那個男人,瞳孔之中倒映着他與另一個女人並肩而座的畫面,那是他的太太,而他太太還懷着身孕。
真是幸福的一對壁人,這一幅畫面是有多刺人,說是萬箭穿心也不爲過。
痛到極致,鬱桐的脣邊慢慢潤過一抹笑,那笑,猶如暗夜飄零的花瓣,無力而又悽美,她舉起酒杯,朝那一對夫妻道:“陸先生,陸太太,我敬你們。”
滿滿一大杯的紅酒,鬱桐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一口氣就直往喉嚨裡灌。
歐倩怡看着她那模樣,眸中的光漸漸起了些變化,卻依舊只是靜靜地坐着,沒有任何的意見發表。
而她一旁的陸湛,手臂上的青筋早已不可抑制的狠狠凸顯,眼見着鬱桐將一大杯紅酒灌了下去,還面不改色的微微笑着,他那向來無波無瀾的臉龐之上,微微顯現出一抹裂痕,很是猙獰可怖。
這一次,陸湛並沒有像剛剛那樣,回敬她,這般的不屑一顧。
鬱桐站在那,整個身體都充盈着酒精,每一個神經都在受着凌遲,那些酒精,如同這個男人的冷漠般,要斬斷她的脈絡,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她感覺自己有些飄,似乎靈魂都要出竅了。
不過片刻,陸湛已經修飾好了所有的情緒,他是連眼神都懶得給一個鬱桐,而只是溫柔的幫一旁的妻子佈菜,並淡淡對身後的餘謙下命令,毫不留情道:“酒已經敬完了,我們這還有事要談,餘謙,請不相干的人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