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鬱桐從醫院出來,陡步走在荒涼的街道上,她身上沒有現金,亦沒有可以聯繫的電話,除了走路之外,她沒有別的選擇。
失去了所有能與外界聯繫的工具,一切都讓她隔絕開來。
可她的內心卻沒有感覺放鬆,反而生出警惕與恐慌,幾乎是一夜之間,她成爲了人們關注的焦點,她的一切都爆光在人羣的視線之中,無處躲藏,羞恥感緊緊將她圍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朝她襲來。
就連夜色都無法掩蓋自己的骯髒與不堪。
鬱桐身後倏然閃過一束明亮刺眼的車燈,刺破了夜的寂靜,暗夜中,深色的車身如鬼魅般,散發着寒涼之意。
“上車。”深色房車緩緩靠近鬱桐的側身,降下的深色車窗裡是男人英俊鐫刻的側臉,低沉渾厚的嗓音,如夜般魅惑迷人,又透着一貫的命令與威嚴。
鬱桐心頭倏然一窒,空山清泉般的眸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轉而幻化爲漠然與冰冷。
她並沒有聽從他的命令,而是一把扯開身上披着的男式外套,眉間印上厭惡,擡手從車窗中丟入,腳步一轉,繼續大踏步往前行走,對車內的男人恍若未聞。
陸湛幽邃的眸倏然一暗,眸底隱隱躥起火焰,直直盯着那一個倔強的背影,似要在她的身後燒起一把火。
他迅速下了車,疾步追上,一把用力扯過她纖細的胳膊,語氣極輕,卻又讓人不寒而粟,“我讓你上車。”
“給我鬆開你的手!”手臂上的力道令鬱桐忍不住蹙眉,但她依舊毫不畏懼的迎上他沉黑的眸光,柔美的嗓音透着毫不遮掩的冷硬與堅韌。
鬱桐承認,她真的是一點都不瞭解這個男人,既然柯林已經看到那一組圖片的新聞,她想陸湛肯定也是知道了,可他不是很在乎他的妻子嗎?那他現在應該第一時間去處理,而不是在這裡與自己大眼瞪小眼。
“怎麼?是想讓我親自抱你上車?”男人從齒縫中蹦出一句話,一雙鷹眸散發陰鷙的光芒,似要將她吞噬。
“陸湛,你夠了!”鬱桐忍住內心的懼意,奮力要甩開他的鉗制,無奈越掙扎他就越攥得緊,她氣急敗壞的朝他大吼,“你是不是覺得特高興,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做了見不得光的情婦,我成了最可恥的第三者,難道這還不能滿足你的報復心嗎?你還不滿意嗎?你還想要怎樣?”
陸湛的臉色瞬間大變,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手臂力量一收,高大健碩的身子將她覆蓋住,帶着熾燙怒火的薄脣狠狠壓向她,沒有柔情輾轉,有的只是兇狠的掠奪,狂肆侵佔她每一寸的氣息。
鬱桐的身子無力癱倒在他強勢的懷中,她的脣被蹂躪的生疼,可無論如何這種疼,都抵不過心底的痛,痛楚慢慢擴散,蔓延至眼眶,鹹澀的淚水跌落,滑入脣中。
陸湛嚐到了淚水的滋味,那種熱度幾乎燙疼了他的心臟,他停下了一切動作,拿額頭抵住她,熾熱的呼吸噴薄在她凝滑的臉頰上,深如海的眸光凝視着懷中默默落淚的女子。
“陸湛,你放過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她乞求的低低語息透着蒼涼與絕望,還有深深的疲憊。
她真的好怕,柯林已經知曉了一切,那媽媽呢?媽媽一直都反對她跟陸湛再有來往,如果她醒過來,明白這一切都是陸湛在背後出力幫忙的,依據媽媽一貫不服輸的性格,她真怕她會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因爲這對媽媽來說,同樣是一種污辱。
不等陸湛開口,他們的身後倏地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緊接着,是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帶着憤怒和狂燥的氣息。
“陸湛,你特麼的渾蛋!”一個兇猛的拳頭伴隨男人憤怒不已的聲音,齊齊朝陸湛砸來,帶着不容拒絕的生猛力道。
陸湛眼疾手快的護住嚇得臉色蒼白的鬱桐,隨後同樣氣勢強勁而利落的擋住朝他襲擊的男人拳頭,輕鬆一伸臂,將男人的身軀猛地推開了幾步遠。
“喲,這不是明總嗎?今天這是什麼風,把您給刮過來了?”陸湛好整以暇的開口打趣,深暗的眸子裡卻一絲笑意都不存。
明傑有些艱難的穩住自己的身軀,剛剛陸湛那一推力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力道深重,他險些就要摔倒在
地了。
“陸湛,我警告你,如果倩怡因爲你那些緋聞而受到抨擊和傷害,我絕不饒你。”明傑胸口直喘着粗氣,一雙眼睛死死瞪着陸湛悠然自得的俊臉,落下警告的話後,視線一轉,轉到陸湛身後的鬱桐身上,眸中顯現出冷冷鄙夷的光。
陸湛劍眉一蹙,高大的身軀擋在了鬱桐的跟前,阻止了明傑不善的目光,“明總,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你一個外人是不是管得有些寬了?”
“你!”明傑氣結,一時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奉勸你一句,衝動是解決不了問題。”陸湛攬過鬱桐僵硬的身子,剛要轉身回到車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驀地轉過身,他勾勾脣,嗓音出奇的淡,“如果真要比傷害,我想明總應該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吧。”
車子裡,寂靜無聲,就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般。
鬱桐安靜的坐在副駕駛位上,一動不動,一雙美麗的眸,出神的望着前方,空洞悠遠。
她像是整個人被掏空了般,只剩下一幅空空的軀殼活在這個世界上,可如果連靈魂都已經將她拋棄,爲何她還會覺得心痛?
臉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個耳光,那些漫罵,羞辱,鄙夷,所有不堪的指責都像無情的利箭一樣,直刺入她的心臟處。
難道這就是往後她所要面對的生活嗎?她真的好怕,原本只是希望替媽媽守護好公司,讓媽媽能夠平安無事,可現在呢?一切似乎正在偏離軌道。
柯大哥痛心的指責,還有媽媽醒來後必然有的失望的目光,一切的一切,之於她都是致命的,他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她在乎他們的感受,她不想讓他們傷心,但她能做的,卻少之又少。
兩人回到公寓,一路上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鬱桐猶如一抹遊魂般進了臥室,陸湛看着她恍惚的身影,眉頭緊緊皺起,沒有多說什麼,他轉身走進了書房,開始撥打電話。
鬱桐輕輕推開臥室的門,眼前一室的黑暗,她反手將門關上,身子倚靠在門板上,慢慢闔上了雙眼,任由無盡的脆弱發泄。
許是太過安靜了,這份壓抑迫使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鬱桐擰開牀頭的一盞燈,暖黃色的燈光暈亮一隅,照在她憔悴的面容上。
像是爲了特意要找些事情來做,企圖分散內心那些揮之不去的困苦,她拿起了擺在面前的電話,一週未有使用,電量早已經耗盡了,鬱桐插上充電器,屏幕驟然亮了起來。
她開了機,未接來電和短信一陣潮水似的集體涌了上來,電話不停的嗡嗡的震,震得她手心都是麻的。
有秘書的電話,也有柯林的電話,鬱桐一一查閱,最後將目光落在署名陳新的一條短信上。
不知爲何,鬱桐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感覺,一股深深的寒意從腳底猛然躥起,在她的四肢百骸之中流竄。
連指尖都是僵硬而冰冷的,她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點開來看,這樣慌亂,這樣掙扎,最後,指尖無意的輕輕一觸,短信倏地跳入了她的瞳孔。
短信的內容很簡短,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看,漸漸地,呼吸越來越急促,握着電話的手指節泛白,最後,電話從掌心跌落,砰的一下,清脆的落地聲,打散了這一室的安寧,也扯斷了鬱桐那一根繃緊的神經。
“鬱桐,妞妞走了,她走得很平靜,就像是睡着了般,彌留之際,她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她說,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過每一天。”
鬱桐的腦海裡不斷重複着這一句話,妞妞走了?走了?是什麼意思?她的眼中驀地騰起驚惶,後知後覺想要起身來,可腿心卻沒有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腰錐一陣刺痛,她想要重新爬起來,但沒有成功。
於是,她不顧一切的,焦急的,毫無秩序的在地上爬行,但她根本找不到門的方向,像一個被困了起來的蒼蠅,無措的在密閉的房間裡亂轉着。
慌亂間,她碰到了房間的地櫃,各色裝修物,乒乒乓乓的聲音,沒有節奏的叫囂,震天的響動,有尖銳的物體劃破她腿上的皮膚,鮮血迅速涌出,滴落在地板上。
鬱桐拼命的擺脫掉身上的重物,不管不顧,她要離開這裡,妞妞想要見她,她要趕過去,一想
到孩子心急如焚的在等着她,她就一陣心痛,不行,她不能讓孩子等急了,妞妞會哭鼻子的,她不能讓她傷心。
這個時候,臥室的門被推了開來,陸湛被眼前滿室的狼藉驚住了目光,還有地上女人身上的血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停住了跳動。
顧不得多問,他一把上前,扶起她,卻在看到她滿臉淚水之時,再度一陣驚顫,他有力的手臂緊緊攬住她,焦急的開口,“鬱桐,發生什麼事了?”
“你放開我!”鬱桐一把推開了他,力道大得前所未有,她踉踉蹌蹌的照着疑似大門的方向衝了過去。
她好不容易推開一扇門,卻發覺是另一間臥室的門,鬱桐的雙手在急劇的顫抖,毫無血色的櫻脣抖得無法成言,她沒有放棄,繼續尋找大門的位置。
手臂倏地被一股力量拽住,男人焦急慍怒的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該死的,你到底要幹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求你,你帶我去找妞妞好不好?她,她要見我,她說想我了,我現在就要去,你帶我去好不好?”鬱桐被眼前這無力感徹底打敗了,她的眼神根本沒有任何焦距,她只體會到扶在自己手臂的力量很重,她異常希望這股力量能夠帶自己走出這裡。
“妞妞?妞妞是誰?”陸湛疑惑的反問。
“你,你是魔鬼,你不會帶我去的。”這一聲反問像是一把捶子一樣,猛地敲醒了渾沌中的鬱桐,她的心臟一個抖顫,一把抽出自己手,就要遠離他,她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妞妞還在等她。
陸湛的眉頭都擰成一團了,這個女人明顯魂都飛散了,神智不清的,這樣的她令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爲了探知實情,他把自己的聲音放到最低,手上的力道也鬆了一鬆,輕輕的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誘哄,“鬱桐,別害怕,我會帶你去的,你把地址告訴我,我就帶你去,好不好?”
淚眼迷濛之中,鬱桐看不清眼前男人的模樣,她只能嗅到他的氣息,聽着他的聲音,這一把聲音,剎那帶她回到了從前,那一個疼她,呵護她的男人,此刻,就在眼前。
“陸湛,是你嗎?”她惶恐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撫上他的臉龐,輕聲的問,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似的,淚水越流越多,塊堤了般。
陸湛的心臟倏然一縮,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刺傷了他的眸,痛楚四面八方朝他襲來,向來冷靜自制的眸子,全然被打碎。
他強忍着喉間的暗啞,輕揉的爲她揩去臉上的淚水,再度將她擁入懷中,這一刻,連他自己似乎都全然失了控,所有的理智通通被她的淚水衝散,“是我,鬱桐。”他嗓音出奇的溫柔,如天籟般動聽,扣人心絃。
彼此的懷抱,都是一種久違的溫暖。
鬱桐伏在他溫暖寬厚的懷裡終於放聲大哭,就像一個找回遺失寶物的孩子那般,由開始的恐懼,不安,絕望,到現在的失而復得,她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肝腸寸斷。
“鬱桐,別哭了,你不是要去找妞妞嗎?”他緊緊擁着她單薄的身子,不忍聽她如此悲傷的哭泣,便尋着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
漸漸地,鬱桐停止了哭泣,只有一下一下打着哭隔,從他的懷中擡起頭來,一雙眼睛早已哭得紅腫,她凝望着他,眸中的光閃閃爍爍,緊接着,毫無預兆的,她從他的懷抱中退了出來,一步一步遠離他,每退一步,她眸中的淚就顫抖一下。
陸湛看着自己驟然落空的手,繼而將目光轉回到那一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女子,她眼中透着盡是哀涼,那份哀涼映在他墨黑的瞳孔深處,令他的心倏地一澀,整個胸腔的空氣都被趕了出來似的,他感到呼吸艱難。
“陸湛,妞妞她,死了,她跟我們的孩子一樣,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破碎的眸光凝望着這個男人,這個她愛到了骨髓深處的男人,她眼眶中的淚滾落,她渾濁的眸色越來越清明,像是看穿了他的謊言,看透了他的僞裝,下一刻,她顫抖的脣緩慢開啓,一字一句的道出,字字泣血般悲憫。
陸湛的臉色一凜,眸中的光一點一點被打散,他震驚不已的望着她,難以置信自己所聽到的話,可她眸中的堅定與淒涼一下一下撞擊着他,令他,無處可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