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之內,帷幔之下,晃動人影兒,在跳動紅燭撩撥之下,似幻還真。紅牀軟塌之上,人兒似睡還嗔,只是緊咬着下脣,眉心緊鎖。
身上羅裳被一件件卸去,露出香肩,但見那睡夢之中,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楚,在褻衣最終卸去的那一剎那,終於在睡夢當中驚醒,萬分痛楚,呼喊而出。
“大膽,你到底做了什麼?”蕭煜翎在這一刻暴起,怒視面前的太醫。但見太醫手執着那件帶血褻衣,跪在地上請罪,“皇上恕罪呀,與老臣無關,只是這姑娘背後,刀傷舊患一併裂開,血水流出沾上衣物,又無及時處理,血水與衣物凝固,故而在卸下之時,這姑娘才忍受不住這般割離的痛楚!”
蕭煜翎聞言,心中一痛,忙至那牀上人兒身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呢噥,“沐兒,沒事了,一切都已經安定下來了,你安心養病,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於你!”
“……”蘇沐的雙脣開闔着,昏迷之間,似乎在說着什麼,蕭煜翎將耳湊近她脣邊,方聽得那句呼喚,是斷續的,“樑,……樑哥哥……”
蕭煜翎聞言一怔,卻難以說什麼,只是淡淡的起身,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太醫繼續爲她診斷。
燈下,望着蘇沐的容顏,蕭煜翎無限感慨,“沐兒啊沐兒,今日朕有了一切,一切能容你笑靨的權貴,如何你心心念唸的,還是樑霽,而不是我煜翎呢!”
默默的退出了寢宮,在外面靜靜的爲她守候着。只是在太醫出來的時候,卻不容人樂觀,蕭煜翎怒斥了太醫一頓,進入見到蘇沐的時候,背上僅披着的那件褻衣,依稀可見血痕,淡淡的,從褻衣之下,蜿蜒着那肌膚寸寸,從牀上滴淌而下,流落至蕭煜翎腳邊。
“沐兒,!”蕭煜翎這一刻大驚,抓住蘇沐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沐兒,回答朕,你怎麼了,朕已經讓太醫好好的醫治你了,你怎麼還不醒?沐兒,是我,煜翎,煜翎哥哥,你還記得不,當年在蜀道上,那個讓你取笑的人啊……”
蒼白的脣在顫抖,就是不睜開眼,應他一句。
蕭煜翎呆滯了一瞬,問御醫,“你是怎麼辦事的,爲何這麼久,還是甦醒不過來,還讓她的傷勢愈發的嚴重?”
太醫也甚是無奈,“這姑娘似乎不想醒來的趨勢,老臣藥灌不下,在傷口止血也無濟於事,這……”
“將藥拿來!”蕭煜翎重重的喝了一聲,御醫哪敢不從。但是,任之蕭煜翎如何將藥灌進蘇沐的嘴裡,最終都是一口嘔了出來,只有那昏迷中,依舊不斷叫喚着的名字不變,嵌入夢魂,不曾相忘。
“沐兒,你醒醒……”蕭煜翎終於止不住的哀嚎,慌亂之餘,他摟着蘇沐,在她昏迷之際,在耳邊不斷呢噥,“你醒來,樑霽已經死了,但是,我不會讓你是,樑霽你當他早在當年棧道上就已經死了,他不值得你這麼折磨自己,不值得,朕纔是最愛你的人呀……”
“樑哥哥……”顫抖的呼吸,這一聲叫喚,卻無比清晰的傳入蕭煜翎的耳中。他驚慌的看着蘇沐,雙眸不復往日清純,半睜半闔間,望着蕭煜翎,有淚從眼角落下。
“藥,藥……”蕭煜翎止不住驚喜,將藥碗湊近蘇沐的脣邊,一點一點的喂她喝下。只是,即便是撬開了那緊閉着的雙脣,她依舊不肯將藥吞下,而是他喂一點便從那嘴裡溢出來一點。
“沐兒,不要這樣,朕命令你。命令你活下去,朕不許你死,不許,絕對不允許……”說着,捏住蘇沐的下顎,鉗制着她的顎骨,強硬着將藥繼續灌下。
眼角的淚依舊不止,雙目如同死去了的一般,望着高高在上,強令着自己的那個男人,更加驅使得淚雨如絲。
恍惚間,蘇沐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的人,從當年蜀中,自己的一家人,父母,兄長,……以及出了蜀中,一路上所遇,高玧,她的樑哥哥啊!還有那韓驍,一路馳騁,任意天涯!
那曾在耳邊諄諄教誨的母親,那容顏,似乎此刻在燈下,照映着燭火,幽幽容顏含笑嬿媥,曾於兒時,多少次對她說:“沐兒,黃沙塞外,自有你另外的一個家,與你父親一般,血統高貴尊榮,與你母親一般,受盡萬民朝拜!只是,母親豈忍你在漩渦中飄搖,此生不定?
你要記住,你是蜀中兒女!
蜀中兒女,惟有堅忍不拔之志,生死不催,生死不移……”
恍惚之中,搖曳燈火之下,母親的容顏越來越淡,哽咽着喉頭,卻鬆了開來。只是這一鬆懈,便有那苦澀的藥魚貫而入,穿腸入肺……
“沐兒。”蕭煜翎大喜,沐兒終於將這一碗藥盡數喝下,摟着她的虛弱,竊喜不已。卻迎上蘇沐的那一抹恨意,刻骨銘心。
“我恨你……”孱弱的一句話,讓蕭煜翎的笑僵在脣邊。
宮門之外,華麗的一抹身影,宮人見她到來,正欲跪下行禮,卻被阿蠻制止,示意不要出聲,端只捧着藥碗,靜靜的站在宮門外,看着宮內那融融的一幕,片刻之後,阿蠻靜靜的轉身離去。
步至無人之處,狠狠的將那藥碗砸下,碎了一地!
………………
寒冬過後,瑞雪消盡,草長鶯飛之季,春色正好。
皇城之外,遠陌含翠,信步河庭之外,駿馬牽鞍在手,伊人款款而笑。“沐兒,早在西疆之時,我便喜愛駿馬,今日你我姐妹難得如此閒情,何不策馬一番,天寬地廣,痛快遨遊一番!”
阿蠻望着遠處那融融春色,第一次將話說得這般透徹。
蘇沐望着阿蠻,鬱鬱寡歡,“你我還是姐妹嗎?在這座皇宮中,你把自己潤色得像極了皇后,甚至可媲美當初的姨娘長公主,在那一刻,你所用的手段,早將你我姐妹情誼消之殆盡。”
阿蠻沒有否認,“不錯,今日我與你一遊,也是爲了鞏固我的後位,我不想我的夫君日夜對着一個他癡念的女人。”
“所以呢?”
阿蠻看着蘇沐的戒備,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駿馬,“當時確實是我隱瞞着你,讓你親手對樑霽下手,因爲我不甘就此被他利用,而最後蕭煜翎殺他,也是我的主意,但是……”阿蠻指着那潺潺河流,“據我所知,樑霽最後身墜護城河下,和自己的侍衛同被河水沖流,屍首不尋,但是,真是那樣嗎?或許是,或許不是呢?”
“樑哥哥沒死?”蘇沐震驚。
“不知道!”阿蠻卻是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拍了拍身旁的駿馬,“所以我現在放你離去,天寬地廣,哪怕去尋你樑哥哥的蹤跡,無論死生是死,都歲隨你去。只是,此生此世,再也不要踏進這皇城一步。”
蘇沐看着阿蠻,眼中不覺溼潤了,“你不除我,放我走?”
“你我終究有着親情,阿蠻即便想除掉你,但是,叔父最疼愛的,最終還是你!”阿蠻轉過身,淡淡的說。
蘇沐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阿蠻手上的繮繩,“告訴皇帝,蘇沐只當沒有認識過他,當初棧道之上,我心所屬,至始至終只有樑霽一人,哪怕生死!”言罷,蘇沐翻身上馬,再不流連身後任何景色,縱馬馳騁,任意昂然。
阿蠻靜靜的佇立當地,望着蘇沐的身影,心頭泛起千般滋味。
風過,草低垂,天寬地廣,那巍巍棧道之上,那漠漠黃沙中,不惟快意兒女,綠水青山間,隱隱傳唱:
朝別天子去,天涯寄意多,
但見如不見,比國毗故國。
挽風攬初顏,與子意成馨,
曦擊掩雲薄,暮杵御嚴霜。
誰言江湖弄,笑靨始如呵,
生死諾不碾,相對用婆娑!
天涯,駿馬疾馳,嘶鳴聲傳至海角,笑靨聲起,笑靨聲落,只是那快意之間,孤寂心頭,遙望茫茫天際,棧道長遠,誰惟此心不變?
“樑哥哥,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一句堅決,盈盈笑佇立心頭,策馬揚鞭,任之馳騁。
歌滿長風,縱馬天涯,寄意天涯!
身後,巍巍皇樓,依舊屹立天地之間,蒼莽巍峨,曾是多少男兒壯志雄心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