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住汴梁宮的時候,無數宮燈乍然而起,一排排錯落,從天子的起居之處開始蔓延直至這宮中每一座提得上名的宮殿,一片橘紅色的海洋,給這深沉的森幽增添了一抹溫柔。
橘紅色的海洋,漫漾在這做皇宮的中心周圍。那鮮爲人知的清冷之地,小院之中,依稀黃葉飄零,也無人打掃,經日宴宴而落,早已撲成了薄薄一條黃葉道,在昏暗的夜色下,倒是清晰得出奇,一入宮苑,一眼便能看到這條鋪陳在眼前的道路。
漆黑的宮廷甬道,有不爲人知的兩道蹤影,一前一後,一急促一緊跟!
直至步往那座清冷的小院中,帶路的宮人似乎也甚是熟悉這院落的格局,‘咿呀’一聲推開那不習慣上鎖的院門,刻意壓低的聲音招呼着身後跟隨着的那人,“姑娘,可別亂竄……”
話只說了一半,那帶路的宮人突然一吸氣,背脊處一陣寒氣上涌,倒也非他真是玲瓏八面,在身後跟隨而來的黎雲看清楚了的時候,不禁也倒吸了一口冷氣,看着橫架在那引路宮人頸邊上的青鋒,在夜色之中泛着讓人從心底凜冽的寒光。
“宮裡的老宮人,應該都知道在半夜的時候不能輕易接近這座庭院的吧!”再雲冷冷的聲音自那個宮人的身後溢出,在森幽的漆黑中,伴着折後黃葉飄落在地上的輕微細響,顯得格外的刺骨。
“我,老奴,老奴只是……”
“滾!”再雲一聲冷喝,也無等那宮人將話說完,徑自踹起左腿朝那宮人的臀下一踢,狼也似的嚎叫聲頓時響起,卻是朝着空中翻飛着,躍過這座矮牆,矮牆外“啪”的聲音響起,是那宮人不知摔在哪座宮殿上瓦鑠破裂的聲音,接下來便是那急忙的逃跑的腳步聲。
再雲又將眼光放到那宮人帶至此處的黎雲身上,本還想擡腿順便將黎雲也一併送了出去,但是武人眼光凌厲,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清身旁人的長相。
在看到黎雲的一剎那,再雲愕了一愕。
上次與樑霽一道出宮,他們在黎雲家喝了一場爛醉,也因爲那一晚樑霽喝得肆無忌憚,所以也將病情往着最厲害處惡化着。所以此刻在見到黎雲的時候,再雲自然是記得她的。印象之中這個女子是一付小家碧玉的模樣,卻不知爲何深更半夜會出現在這裡。
“我是來找高玧的!”黎雲未待再雲出口,率先說了出來,但是平素未曾進宮,此番又是這般宮人私自帶進來的情景,黎雲的心中還是懷着幾分忐忑。爲求再雲更深一步的相信她,黎雲又加了句,“是,是燕雲王蕭承佑交給我這個東西,讓我來找高玧高先生的!”
黎雲亮出蕭承佑所給的那面玉牌,緊緊的握在手中,深恐自己還未見着樑霽一面,便似之前那個宮人一樣,被再雲無情的請送了出去。
樑霽與蕭承佑兩人之間的交情,再雲豈會不知!
在看到黎雲所示出這面玉牌的時候,再雲只是沉吟了一下,望了望天色,剛過子時,難得的是樑霽已然睡下,躊躇着要不要現在去將樑霽叫醒。
黎雲着急的神色,知道再雲不會將自己趕出去,但是卻又遲疑了起來,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真的有十分緊急的事情要求高先生幫忙,黎雲知道,高先生身體不好,但是,事關一條人命,還望你年通融通融!”
再雲並非那種曉之以情理的人,但是黎雲所示的是蕭承佑的親身玉牌,恐怕當真是十萬火急之事,沉吟了一下,終只是朝黎雲點了點頭。
隨着再雲的牽引,一步步踏上那黃葉堆積鋪陳的小道,心中卻在此時緊張了起來,高玧在她幾次晤面的感覺下,都是病君子的模樣,雖然書生氣四溢但是這片風譎雲詭的朝堂上的事,他真的能插此一手,幫自己救出兄長麼?
再雲將黎雲引至門邊,卻示意她停下,正欲推門而進的時候,卻忽見得門內燭光亮了起來,樑霽的身影映在那牀上,顯得何其的單薄。
“一夜聊賴,誰都不得而眠,難得有客到!”樑霽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再雲聽了臉色倒是一沉,聽樑霽的這話,怕是這夜一直沒有睡着。但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將門推開,示意黎雲進去。
第一遭,如此冒昧,黎雲有些莫名的唐突。這殿內似乎瀰漫着一股讓人不易覺察的薰香,不似外邊秋高氣爽,卻是一種讓人沉浸在心頭的壓抑,呼之欲出的不適之感。
樑霽緩緩的座在位上,一邊系彆着領上披風,以御秋夜寒氣。身旁紅燭搖曳,將樑霽蒼白的臉色映得有些許嶙峋之覺,興是久病之人都該有這般神色,但是在黎雲看來,這次再見樑霽,似乎神色什麼的都比之前遜了一籌。
“高先生,是蕭王爺叫我來找您的,……”黎雲垂着頭,將此次所來之求說出,“家兄犯事在獄,但是肯定是遭人陷害,我探牢之時他以被虐打得言語不成,我怕他還沒認罪的時候,就已經冤死在牢裡了!”
黎雲說得急促,樑霽卻未能真正理解她的本意,“黎姑娘,且慢說來,姑娘說令兄身在囹圄之中,但不知是犯何罪,因何入獄!”話雖如此說着,但是樑霽心中卻在揣疑着,究竟是什麼事,竟然讓蕭承佑這個王爺也不能安然解決,即便是出征在即,但是隻消他一句話,以他燕雲王的身份,在京中何愁事不成。
如此一轍,樑霽卻是沉吟起了黎雲此次造訪的事態,也在揣摩着究竟現在京中有什麼事是蕭承佑真正無法插手也插手不得的。
樑霽思緒在另轉百回之時,黎雲的話卻着實是震驚住了樑霽。
“家兄那夜巡邏,卻不知爲何突然宮內的人就將他抓了去,直接打入天牢,後來才聽人說他是刺殺西疆皇子,我兄長怎麼可能,他一向是最秉公守法嫉惡如仇的,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事來的!”
樑霽沒有仔細聽黎雲後面說的什麼,卻是在黎雲那句‘後來才聽人說他是刺殺西疆皇子’的話上思循着,望着黎雲一臉無助,心中不禁悵然:“原來牢裡那個替死鬼是她的兄長!”一股不忍,忽然在心頭竄起。
這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劃,當日派宮瑾與再雲兩人同時執行,卻不像多了一個替死鬼。當時說抓到兇手的時候,樑霽倒還暗自省事,連善後之事也不用。
但是卻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是黎雲的兄長撞上了這事。
“這事難辦!”樑霽淡淡的說了出來,沒有去看黎雲聽到這一句話後驟然變僵的神色,依舊將話說了下去。“令兄是在當場被御林軍抓到的,且這事不但驚動天子、驚動整個朝堂,兼之現在邊疆也因爲西疆皇子之死,而烽火連天,此刻,即便是聖上想徹查此案,恐怕也是難事。”
“不!”黎雲聲音已然顫抖了起來,眼淚不爭的落了下來,“但是真的不是我兄長殺的,我兄長的爲人,……沐兒,沐兒也是清楚的呀,她絕對也不會相信我兄長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但是沐兒又如何能證明得了令兄之清白呢?”樑霽打斷了黎雲的異想天開,“此事滋事甚大,且又牽連甚廣,恕高某……”樑霽忽然見黎雲跪倒在地上,站立了起來,“黎姑娘,休要如此!”
樑霽欲以伸手去攙起黎雲,卻被黎雲拒絕,只是泣道:“蕭王爺,蕭王爺說高先生定有辦法解救我的哥哥,先生,您就當是可憐可憐黎雲吧,黎雲不能失去大哥的,蕭王爺不會騙黎雲的,只要能救我兄長,哪怕,哪怕是要黎雲的命來交換,黎雲也甘願啊!”
“有些事……”樑霽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忿忿的轉過了身,“有些事並不是要你的命就能解決的,蕭承佑這個混蛋,淨給我添麻煩……”
樑霽忍不住低低的咒罵着蕭承佑,但是聽在黎雲的耳中,卻似萬箭穿心一般的難受,“黎雲知道這個請求確實是過分,但是,高先生看在你我之間杯酒的交情,來世爲牛做馬,定報答先生!”
一句杯酒的交情,倒是讓樑霽躊躇了下去。剛纔的決絕神色,換做此刻憐憫的模樣,看着黎雲一枝梨花遭雨打的模樣,忽然想起那夜於院門之外,槐柳樹下,寂寥星辰無月相輝映,唯有這個女子一句柔柔的呼喚,“那位公子,可是買酒的!”那一夜惡寒,唯有這一句話微暖。
淡淡的,牽起黎雲跪伏在地上的身子,“若以身做利劍,你可甘願?”樑霽補上了一句話,“救你兄長出牢,卻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黎雲一震,頻頻搖頭,“怎會如此!?”
“找沐兒吧,她與西疆公主有着一段淵源,而且,皇帝也絕對會聽從她的話的,由她說動阿蠻皇后,賜死你兄長,讓此事就此作罷吧!”樑霽有點擔憂,“但是,阿蠻皇后卻是一心要徹查殺蘇霍的真正凶手,若你敢與她正面相對,或許……”
“……你的兄長可以死得順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