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決議揮軍東進,期間蕭唐卻也曾聽傳報說另一件讓他極爲留意的軍情,鄜延路延安府失守,本來靖難軍中另一員官將,當時正戎守城郭的李永奇被金軍俘虜,假意歸降之後他似乎也是探聞得河東銀術可所部的金軍潰敗,本來帶家人等出走逃離,卻於河東路以西綏德軍地界被金軍追兵趕上,連同家小慘遭屠戮遇害......
本來蕭唐派出的諸路兵馬肅清太原府周遭地界的金軍餘孽,往西收復曾一時淪陷的軍州,也正撞見那一撥金軍追兵發生小規模的遭遇戰,經過僅救還回的一兩名家僕報說,這才得知遇害的李永奇等人身份,自家哥哥與河東靖難軍之間的聯繫,義軍兵馬自是心知肚明,遂也立刻派快馬疾馳至太原報於蕭唐知曉。
到底曾經有袍澤情誼,聞知李永奇連同其家小遇害之後,蕭唐一時心中黯然,當即也下令務必將李永奇等人好生厚葬。然而經過生還者覈實,蕭唐也得傳報說包括李永奇在內一衆爲金軍追兵所殺的家小當中,卻並沒有探覷得李永奇之子,而當初蕭唐也曾親自點撥他雙刀等武藝本事的李世輔的遺骸,只是杳無音訊、不知所蹤。
蕭唐心思一動,當初自己提攜李永奇在軍中謀個職事,也只是打算多提拔些足以保家衛國的軍中將才,而曾親自言傳身教點撥其幼子李世輔身手本領,也是見他的確是個練武的好苗子而生了惜才之心,可是當時的蕭唐,也不清楚尚未曾得南宋趙氏賜名的李世輔按照他原本的軌跡又將會成爲何許人也,然而如今得傳報說李永奇假意投金,卻於奔走出逃時被金軍追兵趕上全家遇害,似乎只有其子李世輔一人走脫的消息之後,另一個正史中抗金名將的形象也在蕭唐心中漸漸的變得清晰起來......
遮莫真的是他!?
李世輔...或許便是那個人雖躲過一劫,未曾與他父親李永奇一併遇害,但眼下鄜延路與河東路之間尚有金軍重重阻隔,他無法順利逃至河東路來投奔至我這裡,也只得暫且另尋個躲避金軍圍剿追捕的安身之處......所以李世輔會投往的去處,當真便會是西夏麼?
只是現在也無法探尋得李世輔的下落,心中雖仍帶着疑問,蕭唐也只得率部啓程,先行往位於河北路與河東路交會地界,如今好歹仍處於宋朝治下的相州浩蕩行去。而如今也完全歸附於蕭唐麾下的靖難軍正將李孝忠,則受命暫且與石秀所統領的烈勇軍,牛皋統率的蕩騎軍,以及史進統管的盤龍軍暫且坐鎮太原乃至周遭兵家要地。就算是完顏粘罕、完顏婁室所部金軍期間或許會有所動作,有李孝忠這等極擅長打防禦戰的專家控扼住河東要緊地域,加上石秀、牛皋、史進統領幾支勁旅襄助以形成防禦體系,想來也足以暫時穩定住河東路的局面。
至於原本便統領着相州爲主的義勇軍馬的岳飛,他與張顯、湯懷、徐慶、姚政四人請命爲行軍的先頭部隊,於紮營、哨探等兵務自是安排得井井有條,然而除了王貴等義軍頭領與張顯、湯懷等人時常敘舊之外,岳飛來往向蕭唐稟告時依然有板有眼,雖持重謹慎,也總比當初於蕭家集時彼此多了一層隔膜。然而當岳飛覷見軍中那個按朝廷指派來的朝中臣子時,反倒顯得更爲親近與熱誠,這讓蕭唐看來直覺得十分古怪......
因爲岳飛本來以爲既是受官家詔令隨軍出征,“督監”蕭唐所部諸路義軍,按說應該也是對朝廷忠心不貳的那個臣子,便是秦檜。
大軍行軍途中,無數匹戰馬四蹄翻飛,敲擊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軍陣氣象自是威嚴蕭殺。而秦檜侷促不安的坐在一匹車輿半暢大開,極是簡陋的廂車上,也不敢埋怨如此這般是怠慢了他這個朝廷名義上的招討使臣。周圍各個龍精虎猛的將士時不時冷眼乜來,也直教秦檜感到惶惶不可終日,因爲他很清楚周圍那些猛將雄兵雖然在與金軍的交鋒當中接連取得幾場大勝,可是他們真正的效忠對象只有蕭唐一人,而絕非是大宋趙氏朝廷。
這蕭唐連同他統領的那一干賊首,非是與專要與朝廷作對的綠林強人,便是反投身做賊的行伍軍將...雖嘴上說不侵害忠良之輩,但他對朝廷實無半點忠心可言......而且擅殺蔡京、童貫、高俅等朝廷要臣,又何曾把王法祖例看在眼裡?當初二帝被救還時,我還曾當面頂撞過他,本以爲他既然市恩賈義,又圖那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好名頭,我言辭呵斥他不可對聖上不敬,不但能討得官家歡心,想必也不至遭他刁難......怎的那蕭唐卻偏生要爲難我?遮莫仍是我因示好官家而對他不敬便心中暗恨,否則我對他又能有甚麼用處,偏生要帶挈着我受他麾下那幹賊廝挾制,又能安得甚麼好心?
秦檜便懷揣着恁般心思,心裡終日七上八下。自從大軍又從太原府啓程往相州行進的時日中他更是如坐鍼氈,因爲蕭唐似乎又想起軍中尚有他這麼一號人,行軍途中時不時的前來尋他寒暄。然而秦檜也是揣奸把猾之人,自然能看出蕭唐來與他周旋,也絕不是想單純的與他示好套交情。
“秦招討,如今雖靖平河東一方得成平虜之功,這些時日倒教你受這等顛簸之苦,倒是蕭某疏忽,還要招討寬恕則個了......”
當蕭唐又策馬前至與自己所處的馬車並駕齊驅時,更教秦檜心中驀的一陣惶恐,而雖然蕭唐說得客氣,但以秦檜見機識趣的眼力,也能聽出對方言語中透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現在可不是在兩位官家與朝中羣臣的注目之下,秦檜雖然大致也能料定蕭唐應該不大可能公然擅殺宋廷使臣,但是如今落到對方手裡,再與金軍交鋒時隨便想個由頭暗地下手,要害他的性命又有甚麼難的?當年蔡京之子蔡鞗身爲正使監軍,都在那蕭唐的看覷之下糊里糊塗的丟了性命,再聯想到那蕭唐後來與江南方臘背反朝廷的逆舉,當初蔡鞗如何身亡的也十分蹊蹺。遑論就連他老子蔡京的人頭都被這蕭唐割了去,秦檜心說何況自己只是區區一個臨時受任,性命卻盡在他人掌控之中的招討使臣。蕭唐既然不忠於宋廷,若是此時這廝已生出對一些終究不能爲自己所用,而且已薅惱到他的朝廷臣子動了殺心,那麼便如蔡鞗那般編排個“朝廷使臣死於亂軍之中”的因由下手,卻不是易如反掌?
念及至此,秦檜可斷然不敢再擺出一副忠烈臣子的架勢,而是立刻起來躬身向蕭唐施禮,也不顧行駛中的馬車顛簸自己腳下驀的踉蹌了幾下,方自站定,便低眉順眼的說道:“卻是蕭帥折殺下官了!卻是元帥先是救還聖駕,如今靖平河東金寇韃虜,成就不世之功,威震寰宇,下官瞧在眼裡,對蕭帥乃至諸位義士敬佩之情,自是深如滄海,也必將表文差人馬上馳往京師奏凱,朝廷必不負蕭帥,也教天下傳揚元帥與衆英豪義舉......”
秦檜正說着,卻見蕭唐冷冷一笑,隨即揮了揮手,並打斷了他刻意示好的言語。正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秦檜忽的又見這些時日以來與自己相處倒最是親近的燕青也策馬駛來,並衝着自己這邊含笑點頭,心中這才稍安。
然而待燕青催馬行至蕭唐身側探過身子,朝着蕭唐低聲說了幾句,秦檜便瞧見蕭唐雙目一眯,臉上驟然似被一層煞氣籠罩住,明眼人一瞧便知他已是殺機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