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指揮使,現在你是在與我惺惺作態麼?”
蕭唐聽罷冷哼一聲,又道:“倘若你也能殺了我滅口,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的動手呢?”
吳玠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末將雖不是甚麼正人,卻也並非是渾然不知分寸的殘忍好殺之輩。而我也知蕭節帥有於邊庭建功揚名之心,只是朝中以文扼武壯志難伸。如今蔡相公既已身死,蕭節帥不也正可以統率這撥兵馬大展拳腳,而不至埋沒了本事?未將的性命也全在節帥掌握之中,自然也願竭心盡力輔助於恁,又怎敢冒犯了蕭節帥呢?”
蕭唐眼皮一擡,他凝視着吳玠說道:“如此說來,你倒是爲了我而殺了蔡鞗不成?就算那廝言行可惡,可是你暗下里將他與裴統制殺了,這又算甚麼英雄手段?”
“英雄手段?”
吳玠聽罷卻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般,他大搖其頭,說道:“世人傳頌甚麼英雄不吝溢美之詞,卻很容易以訛傳訛,將他們都說成是正氣凜然、毒邪不侵的聖人模樣。秀色可餐的女子明明唾手可得,但那些‘大英雄’卻不能去碰,因爲那不是英雄該做的;有些功業,明明有些事耍些手段便能達到目的,可‘大英雄’們也絕不能做,因爲那便算不得是個‘英雄’,明知是個死局,‘大英雄’卻必須毅然決然的往火坑裡跳,因爲那樣才配讓世人翹起大拇指,贊他是個‘英雄’。
可是那種人,除了些沽名釣譽的蠢人之外,能夠真正做成大事的又有多少?征戰殺伐一將功成萬骨枯,欲成大事者也須心狠手辣。未將可不蠢,別人道我是英雄君子也好、奸險小人也罷,可是那些所謂‘大英雄’的豐功偉業,未將卻未必做不出來!”
不擇手段是人傑,不改初衷是英雄...蕭唐忽然想起後世武俠巨匠古龍大師曾經寫出的這段話語,或許那句話也適合用來詮釋吳玠的性情,他一直都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甚麼,雖然爲達目的他不顧及使用任何手段,可是在捍衛華夏氣運上吳玠卻也不失大節,也使得他的爲人秉性與名留青史的記載雖看似有些衝突,卻又讓蕭唐莫名的感覺到十分合理。
蕭唐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他擡起頭望着臨夏城內的一片血跡斑斑,看着城中尚未熄滅的煙火,周遭的軍卒役夫前後忙忙碌碌,如今孤軍死守大批糧草輜重,還有敵人大軍圍攻......眼前形勢現在仍很兇險,就算自己現在有機會統領一路兵馬在宋夏戰爭中大展身手,就算吳玠等人也肯率領許多將士跟着自己血戰,責任感使得蕭唐心裡沉甸甸的,暫且放下吳玠之事不想,自己又當如何做擊退兵臨城下的夏國大軍?
吳玠的眼力極快,他覷見蕭唐沉吟不語,立刻又上前一步,說道:“蕭節帥,城中的輜重糧草也絕對不容有失,我軍援軍也知何時才能合圍擊退這夥出橫山奇襲的夏賊...現在臨夏城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未將卻有一計,或許可解我軍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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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臨夏城西側二里地外的夏軍營寨中,主將仁多乙哩的臉色已是難着至極,雖然攻城軍械相對簡陋,可是好歹還有十幾具潑喜軍的旋風炮助陣攻打那座並不算十分險峻的城池。可是先後兩次猛攻宋軍卻仍然牢牢的鎮守在城頭,饒是其他兩路前來支援的宋軍也被他派出伏兵盡數殲滅,可是臨夏城內的宋軍的士氣似乎也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
而在城頭下方陣亡的夏國軍健的屍首已經堆疊得老高,城中兵力並不甚多的宋軍到處奔走,一次次的將己方部族打下城牆去,到了後來仁多乙哩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城牆上的敵軍將本族兒郎的屍身成批的拋下城頭。
攻城一方的士卒在這種強攀城牆的戰鬥中傷亡最爲慘重,仁多乙哩也知道現在自己看似佔據上風,實則現在他率領橫山諸部奇襲宋軍後方,己方兵馬也盡在宋國軍隊覆蓋範圍之中,倘若其他宋軍兵馬衆多的部隊前來馳援,那麼他也必然進行戰略性的撤退,可是這也就意味着此番截斷敵軍後勤補給,並伺機捕獲宋廷中重臣的軍事計劃已徹底失敗了。
“宋國邊庭西軍善戰之名我自然曉得,而如今城中也有當日率十餘勁騎出陣的那等勇將,也的確都不容小覷,可是現在他們也只能勉強自保......”
仁多乙哩心中思付,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當然不可能就放棄。難道還讓麾下這些歷經辛苦在橫山中隱匿潛行近一個月的党項健兒,再翻山越嶺的退回去不成?那麼自己還有甚麼顏面回去向察哥寧令覆命?
仁多乙哩越想越是焦躁,他忽然走出帳外,不住的打量着前面那座仍有嫋嫋硝煙升起的臨夏城。仁多乙哩此時心中又發狠念道:我軍也在此久耗不得了,便是再丟下數千具兒郎的屍首,下一番猛攻也必然要打破這座鳥城子!
忽然有陣馬蹄聲起,有個党項騎士鬼魅一般駛到獸氈大帳前面。那騎士翻身下方,立刻向仁多乙哩報道:“將軍,有一支宋軍兵馬出了北門,正奔着嗣武城的方向逃去!”
仁多乙哩聞言雙目登時一亮,他忙又問道:“你可覷清了?逃出城子的有多少兵馬?”
那党項騎士回道:“出城的不過千餘上下的人馬,而且那衆宋軍只顧護着着幾輛廂車北逃,卻也不都是運送輜重的車仗,而似是有甚麼宋國大人物撘乘的車子。在臨夏城之中,也仍舊有宋軍把守。”
仁多乙哩聞言心中想道:當年宋國出帥戍邊的還有似范仲淹、章楶那等人物,可是如今這般時節被宋人朝廷派至邊庭的,大多都是不知兵事,卻能討得宋國皇帝歡心的弄臣,果然是眼見臨夏城形勢危急,城中的宋廷重臣駭破了膽,便分兵出逃了麼?把守城池的宋軍也不過數千人馬,如今城內的宋廷大臣都畏死逃了,剩下那些把守城池的宋兵又怎會抱着死戰之心頑抗到底?
一念方罷,仁多乙哩拿定了主意,他立刻說道:“好!傳我軍令下去,教兒郎們整頓歇息一陣後,辰時便再次猛攻,此番務必要打破城池!”
“可是......仁多將軍,逃亡嗣武城的那撥宋軍又當如何?難道就任由着放那廝們逃了?”
仁多乙哩聞言頓了一頓,他只略作思付,便又十分乾脆的說道:“教妹賴頭人率領他的族人,前去和於北路設伏的擒生軍兒郎匯合。不過伏擊的兵馬有限,那一撥宋軍護衛的重臣若是能生擒活拿住得最好,不過察哥寧令有命在先,我軍奇襲宋軍後方軍陣,眼下打破城池,奪得宋軍的糧草輜重爲重,待殺盡臨夏城中的宋軍,再調撥人馬去擒拿宋國的大臣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