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纓雪回到洛陽聞風閣時, 竹劍便將仿造出的六合啓承至她面前。
她拾起那盒子仔細的端詳着,除了盒底少了一個避邪法印,幾乎與那真正的六合啓上無異。而後她又輕輕晃了晃那黑盒, 竟連晃動發出的聲音亦是一模一樣。
她心下大喜, 隨即便將色澤調好, 她提筆蘸了些許金色, 憑着印象, 聚起靈氣將辟邪印記畫在了那黑盒底部。
最後,她又細細看了看手中之物,確定其幾乎可謂以假亂真之後終勉強放下心來——還好豆蔻天香的靈氣早已折損得難以察覺, 魔尊應當不會那般快就發現此物乃是贗品罷……
只是這點點喜悅一瞬即逝,她的心情又立刻平復下來。
紙包不住火, 贗品終究不是貨真價實的豆蔻天香, 此事遲早會敗露。且魔尊若知曉她生了叛心, 定不會輕易繞過她,她還須儘快爲自己尋一條後路。
自己雖是位高權重的閣主, 然而冉天翔那小人處處與她針鋒相對,諸多瑣事已將她擾得心煩意亂,若不是遲遲未尋出殺父仇人,她早便離開是非之地了。
好在她現下已然知曉殺父真兇,着實無甚必要繼續留在聞風閣, 只是在她離開聞風閣之前, 爲求周全, 她還須準備些甚……
心念至此, 她便揮手令竹劍退下。
將房門鎖好後, 她即刻將房內的書架推開,走進一個暗門。
閣主房內有一暗閣, 此事聞風閣內衆人皆知,只是暗閣多用擺放古籍,並無甚太過玄妙之用法。
當年聞風閣修建之時,老閣主爲求清淨,便將衆古籍擺放在暗閣之內,她於閒時倒是時常在暗閣內研習方術,只是不想今日進去竟是……
她環顧暗閣,眉心沒入幾絲無奈之意。
暗閣之佈置她早已瞭如指掌。
她輕瞥了一眼掛滿名畫的四壁,又掃了掃房內安置書籍的硃紅大箱,木箱一個挨着一個貼壁而放,她掀開箱蓋,看着卷卷泛黃的古籍,輕嘆一聲,隨即將之合上。
最後她跪下身子,輕敲着角落處一空磚,然用力將之一掀,一個暗道立即出現在她眼前。
她舉着燭臺隨意望了一望,看着這深不見底的幽暗隧道,心底冷笑幾許。
聞風閣的第一任閣主爲以防萬一,便在這裡修了一條暗道,只是這修築之法可謂愚蠢至極,全然無半分隱秘可言,僅需四處輕踩地磚幾許便可尋到入口,從此道脫出聞風閣着實並非上乘之舉。
她將地磚合上後輕嘆一聲,轉而望向另一頭,似乎若有所思。
錦熠中了龍舌香之毒後又被珥琪打至重傷,不拔出餘毒好生修養幾許只怕會落下隱患。故涼瀟一行人便決定暫且先在安陽停歇一段時日,待錦熠傷好後再趕去渤海。
傍晚時分,爲錦熠施針過後,涼瀟望了望窗外逐漸暗淡下來的薄暮,開始止不住的嘆着氣,眼見錦熠眸中淡淡關懷,涼瀟淡笑着說道無事之後,便徑直回了房。
涼瀟面上雖不表露出甚,但心下尷尬難堪仍是不見少——
自從數月前因她一時大意使得晗笙落入柳纓雪手中飽受折磨之後,除非有錦熠在,她再也不敢讓晗笙走出她的視線範圍之外。所以每逢夜晚時分,她縱是萬般的尷尬,亦只能與晗笙同牀而眠。
她還記得睡在晗笙身旁的第一個晚上。
當時晗笙二話沒說,便掛着歡喜笑意徑直蜷縮在她懷裡,在她脖頸處輕吻數番,說道幾句甜言蜜語後才安然入睡。於是她耳畔邊全是晗笙輕柔的呼吸聲,鼻尖縈繞着的也是那誘人的馨香。
因此她便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想的盡是羞煞人心之事,令得她全身燥熱難耐,滿臉通紅。
羞澀緊張之餘,她還在心虛惶恐:若是讓晗笙知曉她腦海裡全是這般不堪入目之事,她還有甚顏面去面對晗笙?
望着晗笙熟睡的容顏,她更是覺得羞愧難當了……
故,整整一個長夜,就在糾結難堪之下,她竟然一夜都沒有閤眼,就那般緊繃繃的躺在牀上直至天明。
所以那晚之後,她極是自覺地坐在牀邊,盤坐而眠。
晗笙眼見她如斯,自是有些惱怒驚詫,不過想到她那般的羞澀成病,亦不怎的同她計較。
故前幾夜晗笙還會軟乎乎的貼在她身邊,在她耳邊說上一陣溫言婉語,見全然無果之後,晗笙自然是氣惱非常,每待入夜便會同她大眼瞪着小眼,說道些許氣憤言語,直至忍受不住沉沉倦意,晗笙才冷哼數聲,與她背對而眠。
正值涼瀟苦惱之際,房門突地“吱吖”一聲輕響,將她嚇得猝不及防。
只見晗笙正喚着店倌將一個浴桶擡進房內,便開始往裡面注熱水,然後晗笙一臉壞笑的直直看着她。
店倌離去之後,涼瀟才尷尬的站起身來,正當她紅着臉向門外行去時,卻被晗笙一把拉住了衣角。
“師姐,笙兒要沐浴,你不在這兒守着我,若是有歹徒闖入誰來護着笙兒?”
聽晗笙這麼說,涼瀟尷尬的笑了笑,很是自覺的背過身去,埋首說道。
“這……那師姐我和往常一樣在門外守着笙兒罷。”
晗笙見涼瀟又是這般模樣,心裡是道不出的窩火,她直接站到涼瀟面前,一臉憤怒的問道:“師姐,你就這般不願意看見笙兒嗎?”
“明明上個月還那般親密,怎麼……”
見晗笙惱怒,涼瀟急忙擡頭,意欲解釋一番,卻見晗笙一層一層的解着衣帶。
層層紅羅綾緞緩緩飄落,蜜色的凝脂在緋紅絲綢中若隱若現,晗笙玲瓏的身段就那般毫無保留的慢慢現於眼前。
涼瀟霎時便驚傻了眼,愣了半晌之後,才羞愧的將頭埋下,滿腹言語堵在喉間,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點言語。
最後她只得慌亂的背過身去,吞吞吐吐道:“笙兒,夜涼,別凍着了……”
見涼瀟磨蹭了許久,結果說出的竟是這般無關痛癢的話語,晗笙頓時又氣又惱,極是憤怒的冷冷瞪了涼瀟一眼後便“嘩啦”一聲進了浴桶。
然後她又賭氣道:“師姐若是這麼不想見着笙兒,便將玉屏移到身前擋着罷!”
原本只是一句負氣話語,卻不料涼瀟真的把那屏風移到了浴桶之前,完完全全的將晗笙的身影擋住了。
眼見如斯,晗笙更是被氣得火冒三丈,她全然猜不透涼瀟此時所念,只得暗生煩惱——明明早已越過雷池,現下卻又裝得這般相敬如賓,莫非此時的師姐對她真無半分動情之意?難道自己不曾真正瞭解過師姐?
她越想便越是鬱結,水聲也衝得嘩嘩作響,只是不出一息,節奏又慢了下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力使自己冷靜了下來。
就在晗笙氣鬱之時,涼瀟卻是心潮澎湃,羞得她無以言復。
尤其在餘光瞟到屏風上的誘人剪影時,她更是覺得渾身燥熱難安,只得急忙瞥向它處。
但是那涓涓作響的玲瓏水聲卻又像一隻無形的纖纖玉手,緩緩地從她身上滑過,撩得她惴惴不安,滿腦子盡是讓人激涌難耐的香糜畫面。
結果她直感房內空氣愈來愈熱,喉間越來越幹,滿滿的一壺茶水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喝光之後,仍舊感到口乾舌燥,呼吸急促,血氣膨脹。
儘管涼瀟有強力剋制,但心底浮起幾絲“邪念”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糾結了一會兒後,她索性轉過身子,心想着晗笙此時亦見不着自己所爲,若是偷偷看一看,應當無甚大礙……
於是她便也就壯着膽子,癡癡愣愣地望着屏風上的那道妙曼曲線,每一筆都勾畫得如此的攝人心魂,真是映在眼裡扣在心間,令她一時之間竟有些神智渙散。
不待涼瀟回過心神,一隻玉手忽的將屏風一推,嚇得涼瀟又是一驚,只是眼前景色令得她又是一陣羞怯,竟然忘了將視線挪開。
晗笙從玉屏後緩緩走出,僅是隨意披着一件輕薄裡衫。蜜脂般的肌膚上呈着一絲緋色,嬌紅的脣瓣上掛着一抹醉人的笑意,黑綢一般的青絲末梢還凝着點點水珠,渾身都散發着魅惑人心的誘味。
涼瀟沒料到晗笙這麼快便行出浴桶,一時間難以醒轉開來,依舊紅着臉凝視着晗笙,眼神卻不捨從晗笙身上移開。
晗笙對她莞爾一笑,便慢慢移步到她身前,輕輕的瞥了一眼她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纖細的指尖溫柔的從涼瀟涔滿細汗的額間滑過,繼而乘其不備,踮起足尖便往涼瀟臉頰印上一吻。
涼瀟本就因爲自己方纔那番舉動被晗笙撞見而羞愧,現下晗笙此舉更是讓她窘迫的幾分,等醒轉過來時立馬將臉低低埋下,訥訥不知作何言語。
晗笙輕輕搖頭,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子拿回放置在桌上的衣物,而後回眸調皮一笑道:“大師姐,笙兒竟料不到原來你是這般——口是心非之人呵。”
聽聞晗笙此話,涼瀟本就滾燙的臉頰更是如火燒一般灼熱,恨不得立馬消失在晗笙眼前,只是念頭還未落,又聽見晗笙嬌聲說道:“既然師姐這般不願親近笙兒,那便勞煩師姐在桌邊坐一宿罷。”
晗笙剛纔見涼瀟是這麼一副窘迫神情,心情頓時便好了一大半,還道涼瀟就此想通了,正意欲上前抱着涼瀟撒嬌一二……誰知她出言相激一番後,涼瀟竟真的在桌邊老老實實的安然坐下,閉目大作休憩狀。
看到涼瀟現下舉動後,晗笙只覺氣悶非常。一口惡氣都在心間,吐不出咽不下,就這樣氣鬱了一晚上都沒有閤眼,心下想着的全是怒罵怨惱涼瀟的言語。
而涼瀟則是因爲害怕晗笙又作出甚逾禮之舉,亦更害怕自己會受不住誘惑,真對晗笙作出甚孟浪舉動,便只得揣着一顆狂亂不安的心,老實巴交的在桌邊坐了一個晚上……
因此,晗笙怒極……
洛陽,聞風閣。
竹劍得柳纓雪傳喚,便即刻趕至柳纓雪房中。
只見柳纓雪正閒適的理着古籍,一摞一摞的書物堆疊在一起,甚爲壯觀。
見竹劍來後,柳纓雪僅是淡淡吩咐道:“這些書着實太過古舊,將它們放至別處罷,然明日給我多送幾件衣物來。”
“那竹劍便將之移至內書閣罷。”
竹劍得纓雪吩咐,便立馬恭敬應答,只是心底疑惑更甚了幾分——
她總感到閣主這次回了聞風閣之後,言語舉動顯得略略古怪——閣主經常一個人獨自鎖在屋裡,吹着音調奇怪的曲子。
亦不知閣主心中究竟藏着甚事,竟是這般鬱郁,成日以曲抒釋,以至於面色愈漸蒼白,身子似乎也更漸虛弱。
且閣主以前絕不會讓人碰這些古籍,整天像寶貝一般將之捧在手裡,然而近日卻總是令她將衆古籍移去別處。
最讓她想不通的一點是,閣主回來後她衣物便一件一件的變少。
若是衣服破了,閣主不想要了應該會見着布料,若是被閣主燒了也要看見灰燼纔好。可是衣服卻一件一件的不見,一點蹤影都沒有。
即便如此,竹劍卻並不多問些甚,行了一個退禮後,便就抱起書籍離開了屋子,只是在臨走前又被柳纓雪喚住了。
“各地分舵可是有留意催命閻羅一行人的行蹤?”
柳纓雪低頭翻着手中書卷,漫不經心的發問道。
竹劍則抱着書物站在門邊答道:“各分舵一直在暗地裡追尋催命閻羅的蹤跡,此時她們仍停留在安陽之地,若是她們有甚舉動,竹劍便會即刻稟報於您。”
柳纓雪聞言溫婉一笑,輕輕點頭,見滿地的古籍完全被竹劍移向它處,她才吩咐竹劍退下。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之時……
柳纓雪警惕的以靈覺搜尋一二,見無甚異樣後,便立馬鎖好了門窗,又從衣櫃裡拿出一件乾淨衣裳搭在手上,疾步行入暗門。
進了暗閣,她對着那塊空心地磚,反向走了數步,然後伸出手將一幅水墨畫取下,小心翼翼地將一塊塊磚石疊放在地,其後竟露出了一條還未成形的隧道!
她淡淡的嘆了口氣,隨即抽出玉笛,奏起離合之曲,從鬼道召來無數無主幽魂。
一時之間,這本就寂靜昏黑的暗閣更是顯得可怖,細細的鬼哭之聲不絕於耳,陰寒刺骨之風陣陣旋於暗閣之內,依稀可見其上隱沒的可怖面容。
見遊魂已被召來,她又作出數道法印,衆鬼怪忽而竟有了淡淡形體!且其受她驅使,全然涌入那條未成形的隧道之中,開始繼續爲她修築着那條暗道。
得魔尊此前贈予的丹藥,柳纓雪現下靈氣比當初充沛了許多,她雖然成日同陰魂爲伍,元氣受損,但除氣色虛弱外,尋常召鬼之術已然不會對她產生甚反噬之害了……
還好她接任閣主不久後便發現了那冉天翔的勃勃野心,爲以防萬一,她從那時便處心積慮的爲自己留着後路,一直在暗暗以驅鬼之術掘着暗道,總之在大仇未報之前,她決不能枉送了性命!
正好這暗閣中有一條不爲人知的廢棄暗道,可以爲她遮掩一二,她才能另闢他徑,李代桃僵。
數個時辰後,她從那暗道內緩步行出,衆鬼此時已然散去,她輕拭額上汗珠,便立馬將那身被土灰弄髒了的衣衫換下,將之放進暗閣中的木箱之內,隨後她又若無其事的回到房裡研習着那本蓮華妙法。
可是無論她怎的用心,那一個個奇怪的咒符跳入她眼裡後便立即扭曲重組開來,最後留在她眼底的竟是錦熠那張淡漠卻驚豔得幾近飄渺的面容。
柳纓雪猛然將書合上,又輕嘆一聲,恨着自己的心不在焉。
她這段時日忙着修行方術,又要操持聞風閣諸事,以求自己離去之前萬事妥當,這般的忙碌,她可謂是分身乏術,現下好不容易可以抽出時間研習蓮華妙法,她卻又在胡思亂想……
無奈之下,她亦只能以手託着下顎,無神地望着書上的文字,任由那席虛渺的紫色倩影在眼前飄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