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何方鼠輩敢膽搶親?
老太君聽了後半晌無語,以複雜微憐的眼神望着李氏,搖頭,嘆息道:“這事兒確實是如美的不是,你明日帶了知禮媳婦去楊家走一趟,當着楊家人的面,好生訓戒訓試。”
李氏一臉悲忿,“他們楊家這般作賤我女兒,我如何還要……”
老太君怒拍桌子,“你的意思是要人家把她供着麼?”
李氏抿脣,“……不管如何,他們都不應該那樣對待如美。”
“你要明白,如美不再是方家養家處優的姑娘,而是人家的媳婦。你更應該明白,高嫁的姑娘在婆家本就要受些委屈。你不去陪禮也成,當心如美被休了回來到時候看你到誰的面前哭去。”
李氏大驚,“如美可是三媒六聘擡進楊家的,又無犯七出之罪,楊家再如何的勢大,也哪敢如此?”
老太君冷笑,“楊老夫人年輕就守寡,含辛茹苦陪育兒子成材,又能在虎視耽耽的叔伯兄弟眼皮子下,把侯爵之位穩穩抓牢在手裡,沒能讓旁支族系瓜分侯府的財產,你以爲沒有幾分真本事麼?如美那些伎倆,簡直不堪一提,居然還敢拿到人家面前去,簡直是魯班門前耍大斧,徒惹笑柄。”她以爲楊老夫人是這個笨媳婦呀?別人一裝暈就嚇得六神無主。而二姑爺也不會是她那不成器的繼子,就愛女人扮柔弱那一套。
想到這裡,老太君又喝道:“我也不與你講什麼大道理了,我只與你說一句,身爲正經媳婦,一昧的裝暈扮柔弱是不會讓人瞧得起的。那只有姨娘纔會使的妖蛾子,如美堂堂方府嫡女,又是正正經經的楊家嫡次媳,如何需要裝那一套?如若她真能安守本份,謹慎行事,收斂大小姐的脾氣,如何會被婆母捉把柄?小姑子刻薄任性就忍讓她得了,反正她也過足了姑子的癮,如今就一報還一報吧,公平的很。”
老太君說話毫不留情面,李氏被斥責得面紅耳赤,偏老太君又說得句句在理,她一句話都反駁不得,只得唯唯應了。
但待離開老太君屋子裡,越想越氣的李氏又一狀告到方敬瀾那,要讓他給想想辦法。
方敬瀾聞得此事,先是大驚失色,再來是恨鐵不成鋼,“你呀你,我都不知該如何說你了。三丫頭身子一向健康,居然還敢來這麼一出?唉,真是……”
李氏心有不服,忍不住冷笑道:“爲何當初張姨娘能扮,我的如美就不能辦?老爺倒是說個丁字卯正纔是。”
方敬瀾滯住,半晌無語,最後吱唔道:“那不同,張氏雖然也有裝……可至少人家裝的像呀,至少把我也給唬住了……如美,她那副臉上都藏不住心事的人,她也敢使同樣的伎倆?真真讓人笑話。”
這會子李氏不敢反駁了,若真要論演技,十個如美加起來都不是張氏母女的對手。也難怪會被楊老夫人識破,進而惱怒懲罰她了。
不過,站在楊老夫人的立場,李氏還是由衷的敬佩。早知對付扮柔弱的辦法居然是如此的簡單,當年她也不必處處被張氏鑽空子給眼藥水了。
方敬瀾心中也不好受,當年盛寵之下的張氏確實讓他做了好些傻事,現在想來還真是無顏面對家人。如今,堂堂嫡女卻居然姨娘做派動不動就在婆家人前裝暈,確實令他震怒的。
於是,方敬瀾吩咐李氏,“明日裡你與知禮媳婦一道去楊家一趟,好生規勸三丫頭,警告她切莫再任性妄爲,當刻守媳婦本份,凡事能忍則凡,切莫衝動行事。”
李氏這會子總算想通了,肯定要去楊家與如美說說道理的,可是……
“老爺,我一個人去就成了,幹嘛還捎上知禮媳婦?”
方敬瀾側目,“你?有你這種沒有半點媳婦樣的母親,不把三丫頭教壞就算好了。還是讓知禮媳婦好生與三丫頭說說道理吧,教教她爲媳人媳婦的道理。”
……
當晚,老太君把如情叫到跟前,“但凡當姑娘的,在孃家不管如何總要自在些,可這一旦做了媳婦,可就矮了一大截了。情丫頭,你來說說,若是你也碰上如美那樣的姑子,你又當如何處置?”
如情想着何家三房也有一個出嫁的嫡女及一個還未及笄的嫡次女及一個庶出的,心中感嘆古代的媳可真不好當。但嘴裡卻道:“三姐姐不是不委屈的,可,若換作是我,我定忍下這口氣。”遇上這樣的極品又故意找茬的小姑子,當着公婆的面她無論如何也要忍下的,但必須讓公婆及下人看出她的隱忍與委屈,再是護短的婆母,相信這時候也會當着媳婦的面斥責女兒的無禮的。
老太君又問:“若是婆母果真護短呢?”
如情想了想,苦笑,“那也沒法子的事。媳婦本就是外人,千般好萬般好總歸親不過親生女兒。若是遇上這般護短的,除了忍外,也別無他法了。”不過小姑子遲早都要嫁人的,待忍下小姑子嫁人後,就給解放了。若是刻薄些的,攛綴小姑子的小姑子給她眼藥水上,看她還敢回孃家對嫂子橫挑鼻子豎挑眼。
不過這些都只是下下策,在婆母健在的情況下,真要把嫡親姑子給得罪了,對自己確實沒好處的。通常情況下,姑嫂關係相處融洽,這樣婆母也不會再刻意刁難媳婦的。
老太君略爲讚賞地道:“還是你心思最通透的,懂得這些道理。你能有這樣的想法,證明你是個乖覺的,日後嫁到婆家去,我也放下一半心了。”
如情想着世代書香門弟的何家,也暗自苦笑,並不是書香門弟就真好,這些家族不講排場,卻是最講規矩不過了,日後嫁過去,還不知要學多少規矩呢?
……
時間過的很快,金秋剛過不久,京城便開始寒冷,燒起了地龍的方府,在一片偶爾不平靜大多時還算平靜的氣氛下,靜靜地度到了如情出嫁的日子。
離婚期還有十來日時光,如情的嫁妝已源源不斷地涌向何家。除了陪嫁的私產外,吃喝拉撒住行用的專用金銀器具足足裝了十二匹馬車。各類名貴布料及名貴木材還有好些珍貴皮貨也裝了八大車,金銀頭面首飾珠杈的另裝箱子,也足足擡了四個箱子。其他雜七雜八的也裝了幾大車。
何夫人瞧了如情的陪嫁禮單後,陡然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廳子裡各開了八扇窗,窗前明淨,屋外雖天氣陰沉,然何夫人眼力很好,一行接一行地看着陪嫁名單,倒吸了口氣,上頭的金銀器件大宗物什雖然有些多,但她還未有過多奇怪的反應,只是奇驚於方家兄姐居然出手如此大方。
大舅兄送十二對打造澄亮的赤金金豬,每個都有八十八兩八錢八釐重。另外再贈送了一匣子御賜的南珠,總共有三十六顆。
大舅母送了璐綢,妝花緞,五彩刻絲的薄棉各十匹,每匹略有十斤重,八大套嶄新的成窯茶具,八牀嶄新錦被,及一對成色上好的暗綠鐲子。
二舅兄送了十二箱上等皮貨,十八壇熊掌,十二臺上等臺硯,八對紫檀木雕花繡緞屏風,八對桌屏,八對炕屏,八對圍屏。及一箱足足有三千六百八十八兩八的金條。
二舅母送了鋪蓋被褥毛毯坐墊等等各八大套,也裝了足足六個車子。
三舅兄少些,與三舅母一道送了一個雙魚送吉赤金瓔珞紅寶福鎖項圈,及五鳳朝陽金絲累珠鑲紅寶大頭釵。
方家老太君送了鋪子四間,田莊兩百畝。
方家老太爺送了銀票1萬兩,另京郊田莊500畝。
繼母李氏送了八匹上等布料及一對白玉鑲金銀絲套蜀。
其餘方家親戚也各自送了一兩件或是幾件珠杈首飾或珍貴之物。整體算下來,如情以庶出的身份居然有如此陪嫁,着實出乎何夫人的意料了。
何三夫人把如情的陪嫁單子遞給何老爺瞧了瞧,何老爺也是吃了一驚,半晌,才道:“方家兩位舅兄居然給瞭如此豐厚的陪嫁,那誠兒迎娶當日可要作好充足準備纔好。”他怕的是兒子在迎親當天受舅兄刁難。
何夫人白了丈夫一眼,這個不着調的丈夫總喜歡在緊要關頭搞亂,不過丈夫這句幽默的話倒也開解了她的疑重之心。媳婦受孃家兄嫂重視,對何家也算是好事一件。
“依我看,原本我也想着迎妝隊伍只按一般規格來,如今卻是不行了。”
何老爺道:“這方家閨女的陪嫁如此豐厚,這是好事。可咱們也不能太寒磣了,這樣吧,按照當初迎至信媳婦的規格來辦吧。”
何夫人也是這般想的。
也不知消息是如何遞出去的,如情的陪嫁名單居然在短短不到幾天時間便泄露了出去,如今外頭都在盛傳方家嫁女居然超出了十萬嫁妝,十萬嫁妝呀,一般的官宦人家,哪能有這般大手筆?再來如情一個庶出的,居然讓兄長送出如此寵大的嫁妝,大慶朝開國之初,也是從未有過之事。
尤其知禮知義兄弟倆送出去的陪嫁,還真是驚掉了好一批人的眼珠。消息傳至靖王府,靖太王妃一個勁地搖頭嘆息,“不知我家嫂子聽到,會不會腸子都要悔青?”
宋江家的在一旁撇脣,“那也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如今方家可是越發勢頭了,雖然沒有先前的風光,但方家兩位公子的成就可是衆人目睹的,知禮已漸受今上賞識,與同僚也相處不錯,後臺又有岳家鼎力相助。,姐夫平陽侯府嫡次子鍾進也是成就非凡,連襟的慶昌侯爺也是手握重權的皇帝身邊的紅人。而知義也不枉多讓,與靖王府、三代功勳卓越的傅家關係匪淺。尤其鎮國將軍雖三年未受晉封,但其妻卻被授予三品誥命夫人,並有御賜立蟒袍。有蟒袍在身,其地位可直逼三公之列,誰還敢小瞧?
而這兩位兄長卻極其疼愛方如情這個庶妹,給出的嫁妝豐厚到讓人乍舌的地步。尤其方知義那三千六百八十八兩八的金條,更是觸痛了所有已嫁並孃家有兄長的各世家媳婦的神經。
好些鐘鼎鳴食之家的姑娘出嫁,大都是父母給其準備嫁妝,身爲兄長的也不過意思一下給足禮數就成,爲了出嫁女子嫁妝太過豐厚反受兄嫂埋怨的事也屢有發生,但人家方府姑娘卻居然讓兩位兄長送如此巨禮,這在京城也算是一樁奇聞了。
但不管如何,方府姑娘的陪嫁確實豐厚是事實,大大超出了衆人對庶女的期待,甚至連靖太王妃這樣的人都感嘆人家兄嫂給力,另一方面卻又幸災樂禍地想看孃家嫂子的笑話。
……
旁的不提,只說方府因知義夫婦的毫無慾警的提前回京,可是忙壞了方府諸人。
老太君欣慰地望着知義黝黑卻又越發成熟威嚴的面孔,笑得合不攏嘴,抱着知義的長子不停地逗弄着。
如真三姐妹聞得知義夫婦回來,也各自從孃家回來。如真攜着夫婿鍾進最先到,如美墊後,如善則最後才趕到。
方敬瀾望着成家立業的兩個兒子,圍繞膝前的孫子,成就非凡的女婿們,好一通感慨,捋着鬍鬚不停地笑誇了這個又誇那個,一張老臉完全笑起了生薑絲也不自知。
如真是長姐,對兩個俱是棺材臉的兄弟很是憋悶,取笑了幾句卻沒能得到預期的迴音,便忿而轉向兩個弟妹,所幸兩個弟妹都是秀外慧中又和氣的。總算稍稍緩解了她內心的不忿。
因嫡庶有別,如善自小與兩位嫡出兄長少有來往,平時候見面不多,是以也只比陌生人好些而已,僵硬着臉說了些頌福之話後也沒能得到預期的迴音,也不好恬着臉去何氏餘氏搭話,只能拉長着臉坐到一旁。望着高聲笑語的如真,很不是滋味。最終只能慢條斯理地把有可能弄皺的刻金銀絲繁複刺繡的袖子撫平,不動聲色看向如情,足足有幾個月不曾見到,如情似乎又美了幾分,一臉的恬靜乖巧,坐在桌子邊捧着雙頰聽着如真等人說笑,時不時附和或取笑兩位兄長几句。
而知禮知義則兇狠地瞪了她,她則頑皮地吐了舌頭,似是絲毫不懼似的。心裡閃過不舒服的感覺。
因不是同一個肚皮裡的,如美與兩位兄長也並不親近,盡了禮數後便不敢造次,乖乖坐到一旁嗑瓜子。似乎挺喜歡如情的,居然緊緊與如情坐到一塊兒,衆人笑她也跟着笑,衆人說話她也插上幾句嘴,如善看得更是不屑,堂堂嫡女居然混成如今模樣,果真是活回去了。
因餘氏才生完孩子不久,又一路回京,何氏不敢讓她勞累,侍候衆人茶水點心的活兒便由何氏承擔。如情見狀也跟着起身,拿了丫頭遞來的茶壺挨個倒茶。
何氏取笑道:“這還未嫁出去,就開始扮賢慧了?呵呵,這在孃家,妹妹還是坐着,可別搶我的功勞,”
衆人大笑,如情鼓着雙脣,“我也不想呀,可沒法子,拿人手軟嘛。”
在場諸人都明白如情指的是什麼,紛紛笑了起來,老太君指着她狂笑,“好你個愛財的小妮子,居然這般勢利,該打,該打。”
如真也笑道:“這丫頭找着個好的婆家,就開始顯擺得瑟了。”
如情不滿地抗議:“大姐姐就愛胡說八道……人家哪有嘛,瞧,人家還是第一個替你倒茶水的。早知如此……”說着端起如真面前的茶杯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然後把空茶杯咚的一聲放到如真面前。
如真目瞪口呆,“我可是我的杯子。”
“所以我就喝光它,看你喝什麼。哼。”說着很囂張地拿着茶壺來到老太君跟前,笑得一臉討好,“祖母,孫女也是拿您手軟,來,讓孫女給您倒一杯水。”
老太君受不了她諂媚的臉,伸手戳了她的額頭,“刁鑽的小妮子,算你還算有點良心。”
如情又替如美如善各倒了茶,如善近距離打量,以她這個角度望去,剛好望到如情柔美的側面,長長的如扇子的睫毛下,一對如瑪瑙般閃耀大眼,眼靖下面,挺俏卻又小巧筆直的鼻樑,鼻樑下一張柔和微微上揚的脣角,帶着自然紅暈的臉頰,幾縷烏黑髮絲俏皮地吹指在頰邊,修長白晰的脖子……前陣子豫郡王府來了個自稱會算命的客人,曾與她講過,女子擁有挺翹而筆直的鼻樑,若無斷裂痕跡,十有八九是嫁入顯貴的像徵。
何家雖然不算是撥尖的,可世代清貴,又實權在握,何家三房老二又在軍中任職,依如情如此深受如真及知禮兄弟的喜愛,相信這位未來方家四姑爺成就也不可限量。而自己那位……
越想越難受的如善忍不住悄悄伸出一隻腳……
……
如情替如善倒了茶水,又轉身替如美倒去,卻很不小心踩到了如善的腳背,大慶朝流行的女子繡花鞋,卻是採用木製的高達三寸的弓字型,弓字鞋中間着地,前後都翹着,人的重心全移到鞋面的中間部分,這一腳踩下去,如善立馬痛得尖叫起來。
衆人吃了一驚,紛紛看了過來,如情連忙收了腳,委屈震驚地道:“二姐姐,好端端的,你的腳伸到這兒做甚?”
如善又痛又氣,聽得如情的話,更是氣得想吐血。但是,衆目睽睽之下,她確實理虧在先,也不敢真與如情計較,只得忍痛怒目而視,“我還要問你呢,好端端的,幹嘛踩着我的腳?”
如情一臉無辜,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對不住呀,二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如善有苦說不出,只得故作大方地道:“算啦,下次小心些便是。”收回腳後,忽然發現知禮何氏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如善心虛了下,暗悔不已,不應該把腳伸得太遠的,以至於讓如情有機可乘。
……
剛纔發生的小插曲,衆人心知肚明,卻也未多說什麼,繼續樂呵呵地聊着,大姐夫鍾進國字臉,三十歲左吉的年紀正是男人的黃金年紀,雖然已蓄了鬍子,卻是周身正氣,氣宇軒昂,人也很健談,與楊啓泰知義三人把長槍用箭等使用心得交流得如魚似水。楊啓泰年紀略比知義大上一兩歲,也很有自己的見解,與鍾進談得最是投機,知義充當着良好的聽衆,並不發表意見,若他們有意見相佐的時候這才說上兩句話。
而李掠也是習武的,卻從未臨時上過戰場,但聽他們相互說着刀槍各種用法,也狠是弄賣了一番自己用槍心得。
可惜鍾進三人都是講究的是實戰經驗,對於只圖好看的花哨架式卻並不上心,總有牛頭不對馬嘴之感。
而知禮則是在同輩中唯一習文的,見眼前幾人論鬆說劍的,自己卻一句話都插不上嘴,忍不住喝道:“一個個都把自己當成了神射了,有本事,去射只兔子來與你小侄子做個帽子?”
一陣沉默!
鍾進索先大笑出來,“大舅兄果真會爲難人,寒冬臘月的,哪裡獵兔子去?”
楊啓泰也哈哈大笑道:“若是大舅兄真要看咱的箭術,那好,待大舅兄捉來一隻兔子再讓我試試身手。”
知義則冷冷道:“外頭的兔子不好找,但這也有隻現成的。”
“在哪?”衆人齊聲問道。
知義目光掃向如情,如情傻眼,脖子一縮,忍不住道:“二哥哥,你要是敢拿我比作兔子,我就再也不替你做衣裳了。”
知義道:“妹妹即將嫁人,日後有了丈夫,如何還會把爲兄放心裡?還有,我可沒拿你當兔子,只不過你先前給淳哥兒繡的兔帽子很好看,爲兄只是誇讚你而已。你倒好,對號入座,還真是活脫脫的兔子了。”
衆人好奇地睜大了眼,奇蹟呀,知義與他們說話從來不超出五個字,想不到這回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老太君注意到了,方敬瀾也注意到了,前者欣慰地笑着,後者則複雜不已,望着知義那張棺材臉,滿腹怨氣……
……
到了下午,男人都移到外頭高談闊論。女眷則在花廳裡打葉子牌。
餘氏才生完孩子不久,確實經不得累,早早歇息去了,李氏則有悄悄話要與如美談,何氏則侍候大家用茶水用點心。
剩下老太君,如真,如情,如善四個人剛好坐到一桌,打起了葉子牌,老太君如情手藝很好,連連贏了好幾回,如真這些年來也很少再摸過牌,牌技生疏不少,哪裡打得過手氣正旺的老太君及如情。如善彷彿似有心事,接二連三地輸。
如情數着贏來的錢,笑得驚天動地,何氏正從外頭進來,手頭端了個果盤,聞言笑道:“老大遠就聽到四妹妹的狼叫,敢情又贏牌了?”
如情擡頭笑道,數着手頭的金錁子及金豆子,笑得眉不見眼,“今天手氣出奇的好。”
如真剜她一眼,恨道:“小財迷,沒見過錢似的。”然後望向如善,“今天怎麼搞的,光輸不贏。”
如善滿不在乎地道:“這些錢又算得什麼,就當一個月的月錢沒了。”
如情默默地數了手頭的金豆子,1錢一顆的金豆子,足足有50顆,按金銀兌換比例爲10:1來算,如善一個月的月錢有50兩銀子呢。
……
晚上,衆人各自散去,方家三姐妹各自攜着夫婿向孃家人道別。鍾進豪邁,楊啓泰不拘小節,李掠風度翩翩,方敬瀾欣慰不已,李氏則勉強笑着,不時與如美使眼色。
如美紅着一雙眼,沉默不語。
方敬瀾望了她,皺眉,卻也未說什麼,只是訓戒了幾句,又與楊啓泰說了好些話,請他看在如美年紀還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與她計較纔好。
楊啓泰拉了如美,拱手道:“岳父大人但請放心,如美是我妻子,我哪會與她計較。前陣子雖略有些不妥,但確是我妹妹的不是,真要怪罪起來,也是我家家教不嚴,縱出個嬌縱任性的丫頭來,倒讓如美受委屈了。小婿已經斥責了妹妹,相信日後她們姑嫂定當和睦相處。”
方敬瀾聽得欣慰不已,連連誇着好女婿。
……
慶元六年元月這一天,方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如情總算以十六週歲十七虛歲的年紀出嫁。
雖然比起大慶朝女子普通十五歲就要出嫁來得晚了足足兩年,頗受人病詬,但何家門弟在那,雖然有些賓客在背地裡會議論幾句,卻也不敢真的拿到檯面上說項。
尤其如情的嫁妝豐厚,又深得兄長疼愛,再來方知禮方知義兄弟倆一文一武,漸成氣候,方家這位姑娘在孃家自是底氣十足,倒也不敢小瞧。
如情記在大李夫人名下在方府在外邊也不算是新聞,但總歸是山寨版的嫡女,一些講究的人家也是不願前來的。只是隨大流附了一份賀禮作罷。
當然,有些做事謹小慎微的人家倒也親自來捧場,李氏算了算人數與桌數,又望了往日不曾見到過的好些生面孔,臉色又開始不大好看了。
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如情,如情一大早就起來洗澡,幾個媽媽們似乎要去掉她一身油似的,用加了皁角的毛巾使勁地搓着她嬌嫩的身子,直至搓成一枚熟透的蝦子,這才把她從水裡撈了出來,然後刮面,梳妝,打扮,足足弄了一個多時辰方纔穿戴妥當。
老太君,方敬宣,何氏,如真如善如美等幾人在一邊替如情惡補新嫁娘的種種規矩與習俗。
如真等人提醒如情,男方來迎娶時的種種細節。如情認真聽着,不時點頭,表示她很用心很認真在記滴。
又過了不久,只聽久頭有鳴炮奏樂聲響,衆人齊聲道:“新郎官來接新娘了。快快快,趕緊迎接。”
如情也如臨大敵,趕緊坐得端正,沉香也趕忙拿了紅頭蓋準備給如情蓋上,被如真制止住,如真笑道:“急什麼?門口還有幾道關卡要過呢?咱這兒也還有一道關卡,新郎官想進來帶走你,還得再等等些時候。”
一般婚禮習俗,男方迎娶新娘子時,都要經過女方家一番刁難才能帶走新娘的。
如情重新把心放回肚子裡,拍着胸口埋怨道:“大姐姐也不早與我說,害我白擔心了。”她現在是真的心跳加快呀,一來是緊張二來還是緊張,手腳都快不知該如何放了。
方府外頭,穿戴精神的何至城果真騎着白頭大馬,威風凜凜又氣宇軒昂地下了馬來,一行由媒人及樂隊,盒隊,浩浩蕩蕩魚慣而至。花轎一到,方家也奏樂鳴炮相迎。
迎親隊伍停到方府大門前,新郎官來到階下,對着門口一字排開的五樽門神,一個個虎視眈眈盯着自己,不由苦笑。看來今日想帶走新娘子,還得費一番心神了。
果然,他纔剛站定,擺開架式,便有人發難了。
不過知禮與三位連襟倒是沒怎麼爲難這位新任連襟,隨便出了兩道簡單的問題就給通過。
新郎官總算通過了舅兄與連襟這一關,一路來到後院,寫意居的院子裡,這兒全由女眷們組成的刁鑽隊伍,以如真爲首的一行人立在如情房門前,也出了幾道滑溜的題,何至城照樣回答不出,一位早有迎親經驗的伴郎大聲提醒他,“給紅包,給紅包。”何至城這才恍然大悟,趕緊從懷裡掏出十數個紅包,全統統發放了出去,如真等人鬨笑,“得得是,妹夫果真厲害,居然懂得拿人手軟的絕活,我算是服了。”
門被打開來,新娘子早已蓋上紅頭蓋端坐牀前,何至誠領着如情,一路來到廳裡,半路里,朱姨娘撞了上來,一把抱過如情,哭道:“情兒,你總算出嫁了,可姨娘卻沒法子再多瞧你一眼。”
如情眼睛鼻子一酸,這就是爲人妾的悲慘生活連自己女兒出嫁也沒資格守在身邊的。
如情摟了朱姨娘,微微掀了蓋頭,望着朱姨娘哭得紅腫的眼,努力微笑道:“姨娘,你瞧,現在不是看到了麼?”
朱姨娘伸出顫抖的雙手撫上如情被上了濃濃妝容的臉,淚水如掉線的珍珠,一顆顆落下。“好孩子,總算出嫁了,你要好好的……”
如情再也忍不住,淚水也涌出了眼眶。她轉頭,對何至城道輕聲道:“這是我姨娘……”後頭的何氏連忙上前把蓋頭給放了下來,“這還未進洞房呢,蓋頭可不能掀,待入了洞房,隨你看得仔細。呵呵,朱姨娘,四妹妹出嫁,你應該高興纔是呀,幹嘛哭呢,待四妹妹三朝回門時,再讓你看過夠。”
朱姨娘抹了眼淚,知道自己半路攔下新人於禮不合,也不敢再造次,只是依依不捨地拉了如情的手,不忍放下,她轉身,望向何至誠,哀求道:“我家姑娘,就麻煩姑爺日後多多照顧。”
何至城拱手施了一禮,“姨娘請放心,我省得的。”
如真等人連忙上前拉住朱姨娘,“朱姨娘,弟妹說得對,四妹妹大婚,你應該高興纔是。莫要再哭了,當心讓姨母瞧到了不好。”身爲姨娘,是不允許在府裡辦事的時候隨意亂逛的,更別說半路攔下即將出嫁的女兒。
如善也上前拉了一把,道:“比起我出嫁時姨娘還在禁足,如情可要好上太多了。
朱姨娘就知足吧。”
朱姨娘立馬止住哭聲,誠惶誠恐地道:“二姑娘說得對,我確是該知足了。”
如善臉色一僵,嘴角微撇,冷笑道:“不過朱姨娘如今可今非昔比了,爹爹又這般寵你,自是不必再這般小心翼翼的。四妹妹已到前頭了,朱姨娘也可以去受上一拜呢。”
如美冷笑一聲道:“沒規沒矩的,也只有姨娘養的才嫡庶不分。”
如善故作訝異,“哎呀,我是姨娘養的是不假,可四妹妹也是姨娘生的呢,三妹妹,四妹妹一向與你交好,你這般編排她,可不大好哦。”
“誰在編排她了?我只是……”
如真一把拉過她,低喝,“有完沒完?四妹妹出嫁,身爲姐姐的應該給祝福纔是,怎麼還吵起架來?真想讓外人知道咱們方家的女兒都是些沒規沒矩的沒教養的人麼?”
如真是方府嫡長女,自是受盡千萬疼萬般愛,這一番疾言勵聲的威勢下,如善如美總算閉了嘴,但仍是暗地裡以眼神鬥着氣。
而前頭廳子裡,新人一起跪拜了老太君及方敬瀾夫婦。
方敬瀾眼眶紅紅,說了兩句話:“當舉宴齊眉,相敬如賓。”
李氏說了句:“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老太君握着如情的手,哽咽道:“要好生服侍公婆,切莫任性妄爲。”
如情一一應了,大概是氣氛太美好了,居然又給逼出了好些淚水來。最後,一路哭着由知義揹着上了花轎。
迎親隊伍離去後,如真望着人山人海的客人,倒也略有意外,對老太君笑道:“瞧,四妹妹出嫁,倒是咱們姐妹中最有排場,最是風光的。”
老太君呵呵一笑,慈愛地望着如情,感嘆:“是呀,先前一波三折的,如今總算熬出頭了。”
如真捂脣笑道:“祖母,應該是一波四折纔是呀。”
老太君仔細想了想,呵呵地笑着,“是呀,是呀,還真是一波四折呢。唉,想不到情丫頭的婚事居然還有這麼多波折,我活了一大半輩子,還是頭一糟讓我遇上了。”
如真笑道:“祖母不必悲傷,我想,四妹妹經歷了那麼多磨難,早已經累積了不少經驗了,相信日後定是和和美美的,這就叫苦盡甘來。呵呵。”
方家一些近親女眷也跟着笑了起來。
如善望着四處的女眷,也跟着感嘆,“四妹妹確是有福氣的,我等自嘆不如。”
如美天生就與如善結下不解的世仇,聞言立馬道,“那是當然,四妹妹乖巧懂事,定與四妹夫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四妹夫那麼厚道的人,相信亦不會隨意納妾傷四妹妹的心的。”
如真等人測目,紛紛看向如善,聽聞最近李掠又納了位通房,只是一直未證實,如今聽如美這麼一說,倒是八九不離十了。
如美拉下臉來,忍不住反脣相譏,“四妹妹確是有福氣的。聽聞何家夫人是再和藹不過的人了。相信四妹妹此番嫁過去,應該不會三兩天的被婆婆給讓立規矩。”
如美沉下臉,“自古以來婆婆給媳婦立規矩,從來都是天經地義的,其實這也是爲了媳婦好。若是放任着媳婦做錯事而不管的,那樣的婆婆也不見得是好的。”
如善冷笑:“是麼?那還真恭喜妹妹了,有這麼一心一意爲妹妹着想的婆婆。”
如美抿脣,面無表情,“過獎。我婆婆再如何的嚴厲,總歸是真心調教我的,不會像有些婆婆,總愛胡亂塞通房到兒子房裡。”
老太君訝然,看着李氏,又看了看何氏,前者面色僵硬,後者神態自若,她心中瞭然,對如美笑道:“如今你總算明白了你婆婆是爲你好了。”
如美望了何氏一眼,低聲道:“這還多虧了大嫂子的指點。”
何氏笑道:“都是一家人,談什麼指點不指點的。這也還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大嫂與我說的。”她望着如美及李氏,笑了笑,“我妹妹說,楊老夫人確是嚴厲了些,總愛吹毛求疵,不過倒不會真的雞蛋裡挑骨頭就是。所以順着老人家的心意很重要。”
如美扭着帕子,訥訥道:“大嫂子她,確實對我很好,是我……任性了。”擡頭,埋怨地望了李氏一眼。
李氏面色一黑,訕訕的,忍下心頭的心虛,笑道:“無論是孃家嫂子還是夫家嫂子,都是一心一意爲你好的。日後切莫再任性妄爲。你這兩位嫂子比你年長,對付婆婆的經驗肯定比你好,日後還是要多聽兩位嫂子的話纔是。”
如美想着夫家嫂子對自己的提點,而自己卻一直拿母親的話當至理名言,這才惹得婆婆對自己越發不滿,對母親也怨懟起來,但如今聽母親這麼說,這才稍稍好過些,誠懇道:“娘說得極是。是我先前任性了。”
迎親隊伍打道回府後,走的另一條路,表示不走回頭路,知義代表着方家人,坐在高頭大馬上,腰插長劍,領了數十名心腹護衛,一路護送迎親隊伍往何家走去。
走到半路,知義漸漸放緩馬速,來到如情的花轎前,迎親的隊伍敲羅打着鼓,喜氣洋洋至極,新郎官也大方拱手與兩旁觀禮的路人行禮,從他面上開心的笑應該可以得出他對這門婚事還是較滿意的結論。
方府離何府其實也不算遠,方府在京城“五環”外的地方,而何府則在三環路上,大約走了大半個時辰,已遠遠瞧到了何家,一旁徒步行走的沉香爲如情打氣,“姑娘,何家快到了,如情趕緊準備準備吧。”
如情輕嗯了聲,把頭蓋蓋好,端坐在轎子裡頭,但隨着逼近的何家,心裡又緊張起來,腦海裡閃過種種畫面,首先閃過的是李驍,再來是李掠,江允然,向雲翰,陳朗,這些或俊逸或英挺,或深情或憂鬱的面孔在腦海裡交織而過……最終,好些面孔都變得模糊,唯獨剩下霸道凜然的李驍,還有他總是高高在上的嘴臉,這個男人,還曾大言不慚地說回京後向她陪罪,估計她此番嫁人,她總歸不會再像閨閣時那般隨心所欲了,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在心裡感嘆李驍的時候,居然還真聽到了他的聲音,她擰了擰自己的耳朵,暗自苦笑……她果真是貪財份子呀,一心一意想着人家的陪罪是假,肖想人家的陪罪之物倒是真。
忽然間聽到前頭馬兒嘶叫聲,緊接着,花轎劇烈震了一下,如情拍着胸口,嚇得心臟悠停,外頭出了什麼狀況來着?好端端的花轎居然給毫無預警地落了地。
而外頭實在太吵,耳邊盡是鬧哄哄的一片,但卻陡然聽到知義一聲厲喝:“何方鼠輩膽敢半路攔親?速速報上名來。”
如情大驚,這究竟是什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