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生存法則 84 上香還願,冤家路窄
如善見狀,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彎了雙脣,忽然瞟了也正偷樂的如情,冷不丁來了句:“四妹可真幸運,有幸記到前頭的大李夫人名下。”
如情警覺地盯着她,通常能好端端的風牛馬不相干地飛來一句話,都不會是好話。
如善在衆人的注目下,悠悠地道:“衆所周知,我朝一向尊重元配。四妹妹卻能記在元配大李夫人名下,這女憑母貴,可比我這麼個庶出的強多了去。”
衆人互望一眼,都各自從另外一雙眸裡找着了森然與怒氣。
李氏大怒,但剛纔受何氏如真一番訓誡,不敢貿然開口,但如美卻怒道:“不愧爲王妃,二姐姐說話越發厲害了。照你這麼一說,四妹妹記到大李夫人名下,地位卻是比我娘,還有我這個嫡女還要高了,是也不是?”
如善優雅地喝着茶,雲淡風輕地道:“三妹妹這話可就不妥了,我何曾說過這麼一句話?”
如美冷笑,近一年的爲人媳婦的生涯,嚴厲吹毛求疵的婆婆早已磨去她周身的銳角,她再也不是昔日閨房裡單純到聽不懂別人諷刺的方府嫡女了。如善這話可是明着諷刺她母親李氏,身爲繼室在元配夫人名下還得執妾禮。而如情一個庶女卻記在大李夫人名下,真要按規矩行事,如情也算半個嫡女,元配名下子女地位與繼室一般高,只不過在道德世俗下,元配所屬子女對繼室只需執晚輩禮皆可。這長輩與嫡母的差別可就天差地別了,也難怪如美會氣得火冒三丈。
李氏側頭對如情冷笑一聲,陰陰地道:“好呀,原來記到我姐姐名下還有諸多好處,情丫頭果真好本事。”
如情苦笑,嘴裡卻委屈道:“女兒從出生至今,一直叫您一聲母親,難不成,這句母親都是白叫的麼?光旁人一句挑唆的話就讓咱們多年的母女之情煙飛雲散,母親,您於心何忍?”
李氏頓住,又目光豁豁地瞪着如善,如善面不改色,只是皺眉道:“四妹妹,你這話可就過了。你記到大李夫人名下是事實,難不成姐姐還冤枉了你不成?”她瞟了李氏如美一眼,又故意道,“再來,現存的太太都還在,妹妹幹嘛非要越過太太,記到大李夫人名下?”
如情深吸口氣,李氏如美森冷的目光已令她背脊發毛,但她知道,若不先解決這個如善,她會死得更慘。
“二姐姐,所幸這兒沒外人。若是二姐姐在王府這樣搬弄是非,搬拔離間,那可犯了犯了七出之罪,繞舌。”她盯着如善,也不給她反應的機會,嘴裡如豆子出筒般又急又快,“什麼叫繞舌?二姐姐自小飽讀詩書,應該是明白的吧。哦,我想起來了,二姐姐就是因爲讀多了書,所以,《女戒》《婦容》想必也沒怎麼碰過吧。不知道這繞舌也是七出之大罪。爲何繞舌會被列爲七出之罪呢?先前妹妹還不甚明白,直覺認爲古人對女子太苛刻了。但剛纔聽姐姐一番言論,卻大爲改觀。這女子繞舌,雖只是圖一時嘴快,然卻禍及他人,輕則連累骨肉分離,重則禍則家族。二姐姐,你剛纔那番話,就算只是無心之語,卻也讓母親和三姐姐對我隔應起來。難不成,姐姐是見不得我與母親和睦相處不成?”
如善臉色陡變,拉長了臉,沉聲道:“妹妹果真口舌伶俐,姐姐佩服得緊。我只不過一句無心之話,妹妹就如此長篇大論的,還把家族道理這宗大帽子扣下來,厲害,厲害。”
如情淡道:“先前花嬤嬤曾教導過咱們姐妹,姐妹之間,再是輕厚,難免有齷齪的時候。但再是齷齪,總歸同一個姓,體內流着相同的血液,姐妹之情那是無法更改的。這些年來,不管姐姐對我做了什麼,我都始終銘記花嬤嬤教導過我的這句話。姐妹間縱有個意氣之爭,但凡能忍的就忍,不能忍的……”
如美側目,如善冷聲問:“那就怎樣?”
如情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堅決不再容忍。”說着,揚手,一個巴掌又狠又快地甩在如善臉上。
如情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道,“這一巴掌,是讓姐姐清醒清醒。我,方如情,並不是可以任意拿捏的軟柿子。先前一直不與你計較,只不過顧着姐妹之情,忍讓你罷了。但若是把我歸類爲懦弱好欺的,那就大錯特錯。”
如善捂着臉,目光兇狠地瞪着如情,從牙逢裡擠出話來,“你,你居然敢打我?”
如情昂首道,“給姐姐提個醒,有些話可以說,而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尤其是離間我和母親多年的母女之情。”
如善陡地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盞就往如情臉上潑去,如美似早有準備,先一步制止住她,但如善已形同瘋虎,又抓起桌上的果盤扔出去,卻被如真何氏連忙把桌上能扔的都收了起來,如善抓了個空,更是怒不可竭,繞過桌子準備與如情幹上一架。
“夠了。”老太君陡然怒吼一聲,重重摔了一個杯子,破碎的瓷片摔在如善腳下,駭了一跳,擡頭迎向老太君森然怒及的臉。
老太君兇狠地瞪向如善,厲聲道:“情丫頭說得沒錯,女子繞舌在夫家本是七出之罪。我再告訴你一句:就算在孃家繞舌,也同樣要受家法嚴懲。”
如善目眥欲裂,卻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太君緩了口氣:“把如情記到大李夫人名下是我的意思。你若是嫉妒或不滿,大可衝着我來。若想離間情丫與太太的母女情份,挑唆三丫頭與情丫頭置氣,我告訴你,沒門。”伴隨着的,還有老太君怒拍桌面的巨大聲響。
如情咬脣,望着老太君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裳,這麼重的力氣,估計已經腫了……
如善胸口急劇起伏着,她血紅着眼,瞪着老太君,又怒瞪着如情。如情則咬着脣,縮在李氏懷中,不停地試着眼淚,還用委屈的聲音抽泣道:“母親,我,我居然打了自己的親姐姐,我,我……太沖動了。”
李氏攬着如情,把她摟胡自己懷裡,輕輕拍着,“乖孩子,你確實衝動了些。姐妹間再是憎恨,可橫豎都寫不出第二個方字來?有什麼不滿的明着說出來豈不更好?何必要動手呢?”她努力壓下上揚的脣角,擺出大義凜然的嫡母形像,然後又讓如情向如善道歉。
如情從李氏懷裡直起身子來,衝如善拭了眼淚,聲音低低的,“二姐姐,對不住,妹妹衝動了。希望你大人有大理,原諒我這一回吧。”
如善氣了個仰倒,這個可惡的,論搏同情,扮柔弱,她和姨娘張氏從來是手到擒來,屢試不爽,如今,這個沒臉的居然也把把她們母女的本領給捻了去,太不要臉了。
但,儘管氣,如善卻又動彈不得,實則是如情已經愧疚到淚眼汪汪的地步,再來如真何氏等人也一味的指責如情不應該動手打人,如善有氣無處使,若是不原諒她,就證明自己心胸狹窄,毫無長姐風範。
如美斜眼睨着她,冷笑一聲,“二姐姐最近腦子犯抽不是?四妹妹可沒得罪過你,怎麼你一回來就活像與四妹妹挽了線似的,先前又打又罵,之後又在何家夫人面前揭四妹妹的老底,如今又挑唆我母親與四妹妹的母女之情。二姐姐,你究竟是怎麼了?這可不像你平時候的作風呀?”
衆人回想起自從如善出嫁後,每每回孃家都要與如情過不去,很是不解,如情究竟哪裡得罪如善了。
如善鐵青着臉,緊緊握着拳頭,心頭很是悲涼。她如何與孃家人說,在靖王府裡,自己的丈夫之所以會誤闖進來,其實他是故意的。但他卻沒料到,在裡頭換衣裳的卻不是如情本人,面是她。
而現在,新婚期纔剛過,這人就原形畢露,哪還有先前新婚燕爾時的纏綿悱惻,除了冷言冷語外,就是對她的無視,還偶爾打擊她的穿衣品味,言語間總要捎上如情才肯罷休。
每每這樣,她總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抽如情兩耳刮子,或是逼出她的真面目,讓丈夫瞧瞧,他心心念唸的人,也不過爾爾。
……
回到方府後,老太君對如情淡道:“今日之事,本是如善無理在先。可你索先動手打人,本是你的不對。幸好她也是姓方,若是姓何,姓劉姓張的……你可知你錯在哪?”
如情低垂着頭,聲音低低的,“不管如何,孫女不該動手打人的。”
老太君面沉似水,“如善處處針對你,本是她的不對。本來你已在言語上佔了上風,又何必再出手呢?沒的讓大家都下不了臺。你要記住,你們是姐妹,打斷了骨頭連着筋。你們姐妹在私下裡如何齷齪,但在面上,尤其是外人面前,必須得和氣。否則,外人會如何看待咱們方家?”
如情知道,一個家族的姑娘們,從來都是緊緊連在一起的。有好處大家各自得,若有一個傳出不好的名聲,其他姑娘也就毀了。
這事兒攤到任何一個現代人身上,都視爲不公平的,但沒法子,她一個現代靈魂也無法扭轉這個時代的宗教禮法,除了無耐接受外,也別無他法。
老太君又嘆口氣,“我知道你心裡的委屈和不平。如善那丫頭給他十個耳刮子都不爲過。可是,那樣的情況下,你要我如何偏袒你?你要記住,我不是你一個人的祖母。那種情況下,也無法偏袒你太多。”
如情點頭,她知道老太君的難處,所以她除了疾言罵了如善外,又當着衆人的面,把她也給狠狠罵了一通。但,明眼人一聽就知道,老太君明着罵她,實則是罵如善。臨走時的如善臉色甭提有多難看了。
“幸好這回只是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若是有外人在場……”
如情忍不住道,“若是有外人,孫女斷不會那般打人的。”她還是有分場合的。
老太君點頭,面帶讚賞,“就知道你是識大體的。但我仍是要提點你兩句,這日後就要嫁到何家去,若是婆家也有人當衆爲難你,難不成你除了動手外,就無其他法子麼?”
如情沉澱了心思,點頭,低聲道:“奶奶,孫女知錯了,日後決不會如此衝動了。”
老太君含頷,“好了,今日之事,就此揭過,誰也不許再提。如善那,日後少與她接觸,這人簡直就是咬瘋了的狗,咱們都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如情點頭,輕輕上前,執起老太君的左手仔細瞧了瞧,老太君不解,如情輕聲問道:“奶奶,手還疼嗎?”
過了好一會,老太君方明白如情所指何意,不由欣慰笑道,“放心,我身子骨粗着呢。倒是你,那麼柔嫩的手,可別打痛了自己纔好。”
……
回到寫意居後,如情心情很是沉重,她實在不明白,同爲穿越的現代人士,爲何如善的性子會差別如此大。行事做派,完全就是三歲孩童般的任性與無禮,難道她就不想想,與孃家人關係弄擰了,對她又有什麼好處呢?
想了半宿,仍是找不着理由,如情沉沉睡去,心想着何家離豫郡王府也不近,到時候除了逢年過節的,估計也不會再有來往了。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她一定做個友好的姐妹。
……
與何家文定之後,寫意居的低氣壓徹底消去,沉香走路輕快不少,重拾往日威風,屋子裡有不聽差使做事不得力的小丫頭若是犯了錯,再也不像往日般癮忍,而是廖足了勁收拾。或打手板或罰做苦力,無人倖免。
先前本就有偷奸躲懶的被收拾得極慘,但見何家陸續送來的聘禮後,也是敢怒不敢言,做事再也不敢不盡心了。
玲瓏仍是不改八卦本色,四處打探對自家姑娘有利的消息來。但該她的分內事仍是做得妥妥當當的,只是做事有些毛躁而已。
如情對她侍候人的本領實在不敢恭維,但這丫頭自從上回與如善幹架落了下風被抓得滿面是血印子後,忽然迷上了拳擊功夫,先前還只是在自己房間裡張牙舞爪地練習幾下,後來如情乾脆在梧桐樹下掛了個沙發,讓她練習拳腳。
有了大展拳頭的空間,玲瓏練得更加勤快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間,中秋來臨,一如往常般在這個季節裡,如情收到來自知義夫婦的信件,原來是二嫂子餘氏生了個姑娘,信件裡還有特意過問了如情的婚事,對於如情婚事的變故,知義是表示理解與支持的。至於何家,知義則表示看好。
“何家能出大嫂那般賢慧之人,相信何家公子也是不差的。爲兄倒也放心。”如情心中腹誹,什麼叫最高境界的拍馬屁?這就是了。不動聲色間,連帶把大嫂何氏也給拍了進去,順便讓何家公子知道,方家上下一至看好你,你日後可得對俺們好些。
不過,收能到知義寄來的中秋禮物,如情仍是挺高興的,因爲這回總算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熊掌和皮毛,而是大同最有名的璐綢,松青、淺紫、粉耦、玫瑰紅、石榴紅,寶藍,湖綠等各種綢緞足足八匹,每匹重有三十多尺厚,足可以做幾大箱衣裳了。想必這是餘氏的主意吧,知義一個大老粗的,除了送真金白銀那些俗物,也無別的可送了。
不過,在望着她那早已堆得海了去的“小庫房”,如情再一次感嘆……呃,她還是情願自己俗氣些罷,真金白銀雖俗,但也有它的好處與魅力的。
不過,爲感謝知義夫婦的康慨大方,如情在寫回信時,足足用了三日的功夫方把信寫好,禮物也準備的極爲厚實,做鞋子實在太費力氣了,她這回偷了些懶,親自做了幾個香包,再做了幾套可愛的小衣裳,末了還去“小庫房”,取出先前知義捎回來的狐狸皮做了幾頂帽子及幾件小披氅。
東西寄出去後,如情無事一身輕,這回又隨老太君去廟裡上香。
這回如情的婚事總算徹底搞定,方府諸人俱大鬆了口氣,只覺周身輕鬆,何氏乾脆來個建議,乾脆全家齊去廟裡上香還願,二來還可以踏青放鬆心情,一舉多得。
老太君欣然同意,於是乎,方府老中青三代夫人,攜如情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齊齊出發去了宏國寺。
如情與沉香玲瓏玉琴一同坐在單駕平蓋馬車裡。這時候,正值金秋之際,延路的桂花清香若有若無飄過鼻間,外頭空氣清新,陽光明媚,一路上風景獨好,景色怡人。
沉香親自給如情泡了杯毛尖,如情輕輕抿了口,心情好了,連茶的味道都好。
玲瓏卻忍不住邀功,“姑娘,奴婢有預言,未來姑爺非池中之物。”
如情好笑地睨她一眼,“哦,敢情玲瓏大神算,你又如何推算的?”
玲瓏洋洋得意,“上回奴婢替姑娘抽籤就抽到了兩個上上籤,兩個都是大富大貴的,所以呀,奴婢直覺認爲,這未來姑爺日後定能大富大貴,姑娘婦憑夫貴,說不定還會封個誥命夫人呢。”
如情莞爾,“好,承你吉言。”
沉香則剜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姑娘別忙着誇她,她呀,還不是想着,只要跟在姑娘身邊,姑娘吃香的,她也可以跟着喝辣的。”
玲瓏嘟脣,大言不慚,“那是自然,姑娘嫁得好,咱們這些下人也跟着吃香喝辣,多好。”
如情展顏笑了起來,鄭重地道:“你們放心,但凡我能吃香的,你們定也能喝辣的。但條件嘛,我就不再多說了。你們懂的。”
沉香三人肅了神色,望着如情嬌好的面容,忽然想到被何氏打發到漿洗房去的桃紅,及被剔除在陪嫁名單裡的綠柳,不由心中一凜。
……
宏國寺貴爲國寺,自有其獨特之處。除了德高望衆頗受皇帝敬重的方丈大師外,在香客中人氣指數最高的,莫過於方丈大師的師弟圓善大師。
這圓善大師博古通今,能掐會算,十有九中。尤其是紅塵男女的姻緣,更是推算得其準確無比。前些年曾斷言英國公府的嫡次女將會二嫁。那時候,可是幾乎被英國公給拿掃把趕出國公府。可就偏偏邪門了,那英國公二姑娘,還真是嫁了兩次。後來又與成王世子掐算,將來會與成王府宿敵的澤雲侯府結爲親家。單這兩件事,便讓圓善大師的名號響了起來。後來,先後給永寧伯世子批了兩回婚緣,頭一回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同窗結爲舅,夫妻齊白頭。”之後又過了數年,便又改了推算,只道:“一場喜來一場空,執念不及孝道同。二娶同樣苦奔波,妾室禍亂悔莫及。”
當時圓善大師下的批註,是永寧伯夫人親自求娶來的,爲此還心情沉悶了好些天呢。但目前江家確實二娶,至於是否真是“苦奔波”,則有待商鶴。再來那句“妾室禍亂悔莫及”,人家並未胡亂納妾,納的可是永寧伯夫人孃家侄女,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此賢慧的人,哪會起禍亂。不過,爲怕真的被掐中,聽說在江允然納了表妹進門後,永寧伯夫人便作主,把兒子另兩個由丫頭擡的妾給遠遠打發了。想必不會再有妾室禍亂的事情發生了。
當年,豫郡王妃也曾替世子李掠算了一卦,那圓善大師只給八字緘言:“陰差陽錯,機關算盡,順其自然。”豫郡王妃當場就發作了,說這是哪門子的批言,簡直是侮蔑人,又責令他再說得詳經些。聽說圓善大師以“天機不可泄露”爲由,拒絕再算,卻也扭不過豫郡王妃的死纏爛打及權勢施加的壓力,只得委婉地勸了句“人算不如天算,己算不如他算。”最後又透露,靖王世子的算命緘言與李掠有異取同工之處。
後來,李掠娶了如善後,衆人這才反應過來,果真應驗了。
圓善大師先前出名的只是替人掐算的姻緣,後來聽說還曾與榮國府算了一卦,“天邊紅杏獨有,昏黃塵埃掩埋”(注1)八字概括,被榮國公夫人大罵一通,說是胡言亂語,差點兒還打將起來,但也不過三年時間,便應驗了這句話,使得圓善大師的名氣空前高漲。
但,這圓善大師也並不是百算百中的。
比方說,靖王李驍的批註就沒能算中。反倒有人趁此機會撒下天羅地網,只爲坐實這三十二字的算命箴言。當時靖王妃也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纔有被方如燕設計後,儘管憤怒卻不得不娶回家的笑話來。
老太君一向貢奉的是觀世音菩薩,十年如一日。而李氏則是需要啥就拜啥,這回便跑到了送子娘娘那,乞求菩薩給她的如美早早送去貴子。
何氏也是信佛的,但她是理智而含畜的,與老太君一道拜了觀世音菩薩後,便扶着老太君在寺裡散起步來,一邊感受觀察莊嚴的佛家聖地,一邊欣賞寺裡種值的桂花芬香。
如情雖然也信佛,但與李氏差不多,都是臨時抱佛腳的人物,這回她啥也不求,無所是事下,受到玲瓏的慫恿,便偷偷摸摸跟到李氏身後,一路來到一處禪房前,想看李氏究竟要幹些什麼。
如情四處打量,這是處憚房,憚房外頭立有八個小沙彌,好些珠翠環繞的婦人在婆子媳婦的擁簇下,或站或坐在外頭院子裡,不時引頸相望憚房裡頭的動靜。
如情一眼望進憚房,只見裡頭人頭攢頭,一羣珠杈華服的擁族下,一位鬍子花白身披伽紗的老和尚正端坐在正中,正與一婦人說着什麼,只見那婦人一臉激動,氣忿地嚷嚷地說着什麼然後暴跳如雷地離去,緊接着,又有後頭的婦人迫不及待地坐到那位和尚跟前。
如情正自不解,玲瓏已悄聲道:“姑娘,這裡頭坐着的,應該就是有神算之名的圓善大師了。”
如情恍然,忍不住又多望了那和尚一眼,隔得較遠,也看不清楚那和尚的面容,但見此人擁有如此多的粉絲,也實屬難得了。而且這些貴婦人出手大方,想必隨便捐些香油錢也夠一輩子吃香喝辣了。忽然覺得,算命大師若真能算出一番名堂,也是吃香喝辣呢。
如情並不相信算命,可是,芸芸從生裡,算命這一職業卻能流傳千年並至今不衰,不知該讚歎算命大師們果真有本事,還是該感嘆這羣神棍們的先天準備工作做得好。
正在感嘆的當,先前那婦人已出來了,臉上並無喜色,卻也有着某種決定。院子裡也有認得她的,連忙問究竟怎樣。那婦人爽郎笑道,“圓善大師只一句‘姻緣天註定,他人莫強求’,唉,算了,就那朱家後生吧。”
其中一名婦人掩脣笑道:“那朱家後生聽說家世單薄,你就不怕閨女嫁去受苦麼?”
那婦人無耐道:“丈夫是她自己挑的,是好是歹她自己承擔吧,得。爲人父母的,儘夠了職責也就罷了。既然圓善大師都說姻緣天註定,咱們做父母的也不得強求,我看這也算是樁好姻緣吧。我那閨女雖性子驕傲了點,但也是個好姑娘,相信日後定能相夫教子,努力督促夫婿成材的。”
那婦人又與友人說了幾句後忽匆匆離去,如情站在遠處,看得真切,只覺面熟,卻不知在哪見過。
還是玲瓏眼睛毒,“姑娘,那是永慶伯府的旁支?”
如情恍然,果真想起了些。她見李氏正混到一羣婦人圈子裡,不時巴結着說些話,先前那些婦人自恃身份並未理會她,但一聽她女兒是嫁入慶昌侯府的楊家二房,不由刮目相看起來,然後大家便說開來。
如情望着李氏謙虛又得意的面部表情,思忖,“要麼就是算方府的前程,要麼就是算如美的婚姻是否幸福美滿吧。”
但這些如情卻不大感興趣的,正待領着丫頭們往旁的地方瞧去,忽然玉琴緊緊拉了如情的袖子,警聲道:“姑娘,你看那是誰?”
如情側眸,心道一聲悔氣。
一身寶藍繡暗紋海棠交領褙子的向夫人,在一玫瑰紅對襟褙子的年輕婦人的挽扶下,來到院子裡,沉香沉着臉,拉了如情的袖子,輕聲道:“姑娘,咱們走吧。”
如情點頭,正待轉身,但眼尖的童青雯卻瞧着了她,拉長了聲音,“方四姑娘,在這兒碰到你了。”
如情在心裡過濾了一遍心思,緩緩轉身,淡道:“向夫人,向少夫人。”
向夫人面上似有驚愕之色,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初,也跟着含頜,淡淡地道:“方四姑娘,好巧,在這遇到你。姑娘近來可好?”
如情道:“有勞夫人掛念,還好。”不管在現代還是古代,社交禮儀上,不管對方是恨之入骨的敵人,還是極其厭惡的臭蟲,按着社交禮儀,都要盡到禮節。所以如情在打過招呼後,便想撤退的。
向夫人大概也是這種想法,但有人卻不這麼想。
童青雯輕勾着脣,一雙描繪精緻的桃花眼眼波流轉,巧笑倩兮地望着如情,“方四姑娘怎麼也在這?也來算命麼?”
如情不響,只對向夫人道:“如情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着略略福了個身子,轉身離去。
童青雯卻不願就此放過她,又叫住她,“方四姑娘,怎麼說走就走呢?”
這童青雯的聲音實在有些尖利,以至於好些在排隊等待的婦人聞聲看過來,如情先前爲了打響知名度,也曾四處活動過,如今,這些婦人大多都認得她,對如情的糟遇也知之甚詳,又見向家婆媳這副架式,紛紛眼裡閃過了然,全以興味的目光望向如情。
如情心裡窩火的厲害,這個腦袋生屁股上的東西,看來上回還沒得夠教訓,仍是學不乖。
童青雯不顧向夫人的阻攔,上前幾步,攔在如情跟前,笑得一臉無害,“許久不見,四姑娘越發出色了。四姑娘可要教教我,要怎樣才能保持一身的好皮膚呢?”
如情回答:“夫人若把心胸放寬,把心態放正,心情好了,皮膚自然好了。想得開了,自然人就清爽了。”
如情這話回答得真妙,即解了圍又陰損地還擊了回去。
童青雯不自覺冷笑一聲:“姑娘仍是口齒伶俐。不像我,從來都是笨嘴笨舌的。”
如情淡道:“夫人太廉虛了。雖然夫人確實有好些地方都不如我。但,若論哭功,如情卻是大大不及的。”
一旁有或高或低的竊笑聲,童青雯臉色乍青乍白,惱怒道:“姑娘這話好沒道理,我爲什麼而哭,姑娘比我還明白。如今,又何苦往我傷口上撒鹽呢。”最後幾個字說得哽咽,說着又擰起帕子拭着眼角。
一旁的向夫人見她越說越不像樣,連忙厲聲道:“青雯,閉嘴。給我過來。”
童青雯身子縮了縮,不甘不願地瞪了如情一眼,回到向夫人身畔。
向夫人惱怒地瞪了她一眼,暗罵這個沒個眉高眼低的東西,轉身,與如情笑道:“我這媳婦,一向被我寵壞了,說話不知輕重,還請姑娘不要與她計較纔是。”
如情微微地笑着,笑容卻不及眼裡,“怪不得向公子此番外任,向少夫人卻未一道跟去。我道是少夫人捨不得夫人您呢。如今聽夫人這麼一說,原來是夫人怕少夫人說話沒個輕重開罪了人,所以拘在身邊調教呢。”
向夫人額上青筋暴跳,卻又不好解釋什麼,只是勉強笑道:“姑娘說得對,卻是如此呢。”
而童青雯卻兇狠地瞪着如情,恨不得啃她兩口。
一旁的玲瓏回瞪回去,憑瞪功,俺們可不輸任何人呢。
被玲瓏兇狠的目光嚇住,童青雯往向夫人身邊縮了縮,眼裡閃過某些怨恨。
忽然,童青雯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又忍不住插話,故作驚訝,“咦,怪了,我家相公外任的事,四姑娘是如何得知的?”她見旁邊觀站的一些婦人眼中露出的興味,不由如打了雞血似的興奮。
向夫人皺眉,不滿地瞪了媳婦一眼。
如情神情依然淡淡,“向公子走了王素大人的門路,這已是衆所周知的事,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再來少夫人親自拿出自己的嫁妝給向公子多方打點,這可是難得的賢慧佳婦呢,如情深養在深閨,卻也聞得一二。”
一般官場上走後門本就是屢見不鮮,一個給禮,一個收禮,然後銀貨兩吃。這在民間極是盛行,但,人家收禮的也要注重名聲呀,這要是真的傳揚開去,不說王素會被言官盯住,就是皇帝,皇帝的情報部門錦衣衛也不會放過他的。
如情卻輕描淡寫把這公認的秘密給抖出來,不是如情不會做人,而是這向少夫人欺人太甚,逼得人家不得不說“實話”。一些貴婦目光鄙夷地望着這對婆媳,一個拿媳婦嫁妝給兒子打點,一個不要臉至極的爬上人家牀搶了人家的未婚夫如今還敢耀武揚威,簡直是一對絕配。
向夫人面色鐵青,恨恨地瞪了媳婦一眼,喝道:“你給我閉嘴。再敢給我胡言亂語,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童青雯一向懼怕這個姑母,聞言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但低下頭的面容上,卻有着深深的怨懟……
前在前頭與一些貴婦人攀交情的李氏見狀,也連忙上前拉過如情,朝向夫人陪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家情丫頭不懂事,若有開罪的地方還請海涵。”然後轉身,狠狠斥責瞭如情,“真是沒規沒矩的,帶你出來玩可不是與人口舌之爭的。萬一人家又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那該如何是好?沒得魚沒吃到反惹得一身腥,等會子看你爹爹不打你手心。”
如情訝異地望着李氏,李氏一臉氣憤地拉着如情便走,延路還與諸位認識的婦人點頭示好,“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我們先走一步。”
其他婦人含笑目送,待李氏母女走遠的身影,又聚到一起各自說着話,唯獨向夫人婆媳卻無人理會。
向夫人早已氣得臉色鐵青,恨恨剜了媳婦一眼,低聲咬牙道:“等回去再仔細收拾你。”
……
直至來到無人的地方後,李氏才丟開如情的手,輕喘了口氣,埋怨道:“你這孩子,還道你平時乖巧伶俐,怎麼遇上向家那沒臉的就不帶腦子呢?那樣的人,理他作甚?沒得降低自己的身份。”其實,如情與童青雯的對話李氏也聽了大半的,在心裡大爲訝異這個庶女的伶俐口才的同時,又深深懊悔起來,早知道像童青雯這樣最愛扮柔弱搏取同情的女人要以牙還牙的給予還擊,當初她就得用這招擊破張姨娘的黑白顛倒了。
如情低聲道:“讓母親生氣了,是女兒不好。女兒知錯了。”
李氏擺手,“你何錯之有?你剛纔那番話,說得很好。”她輕輕地哼着,“我自己的姑娘,還由不着一個破落戶來欺負。”
如情:“……”
……
大抵是年紀大了,老太君在拜了菩薩後,便精神不濟,何氏乾脆建議就在寺裡吃了齋飯,然後再略作休息後再打道回府。
廟裡的齋飯還算可口,如情吃了兩大碗,方府的養生之道是吃完飯再四處活動一下,所謂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何氏領着丫頭說要去拜祭關公爺,李氏則又去了後山,如情望着她的背影,估計又去找圓善大師了。她自己則往後山上走去,聽說那兒種了一片桂花樹,去聞聞桂花香也是不錯的。而後山上還有一處高聳的望江亭,在那兒還可以附憨京城北郊的奇麗風景。
唯獨老太君身子乏得厲害,便在廂房裡剔歇息着。
宏國寺的後山很是廣闊,如情走了好長一段路,拾着石階而上,擡頭,總算遠遠看到傳說中的望江亭,三個瘦金體大字就算隔着一層薄薄的山霧,也能感覺其恢宏的氣勢,不愧爲國寺,這兒的一磚一瓦都滲透出絲絲縷縷的皇家威嚴與佛教聖地的莊嚴肅穆。
如情墊墊自己的斤兩,覺得若憑自己肩不能挑手不提的力氣真要爬上山頂去,也只有去掉半條命的份,於是乎,又拐了個彎,往另一條寬闊道路走去。
兩旁松柏挺立,青石磚鋪就的道路卻被掃得纖塵不染,如情主僕四人漫頻在林蔭小道上,感受着佛家的莊嚴與肅然,心情一片平靜,似乎紅塵世俗外的煩惱都拋諸腦後。
忽然間,如情總算明白,爲何好些大戶人家都會把犯了錯的子女家眷送到廟裡來,實則是,再是被地溝油污染的心,在這寺廟裡,擡頭看着廣闊的天空,低頭打量寺裡的一磚一木,在這兒,沒有紛爭,沒有世俗紅塵的牽絆,以祥和聖潔的佛家憚語,總會一天會洗淨早已藏污納垢的心靈。
走了一會,陡然一條丫字型的路口,如情四處望了望,又隨意擇了條道路,繼續往前走,忽然看到前方有好些遊人香客,正坐在亭子裡,手頭拿着吃食,不時撒向水裡,如情也來了興致,加快了速度。
當走後後,才發現,這些遊人香客全是攜家帶眷,並還有好些陌生的年輕男子,如情不敢與封建世俗禮教抗衡,在心裡忿然了一會,最終只能無耐轉身離去。
玉琴不忍自家姑娘掃興而歸,向如情建議道:“姑娘,這兒過去也還有亭子,咱們過去歇歇腳。”
如情點頭,走得久了,腳確實有些累,找個亭子歇歇腳也是不錯的。
才了沒幾步,便見前頭侍衛林立,如情駐足,在古代生活了十餘年,深深瞭解“官大一級壓死人”,與“權勢滔天”的厲害之處,見這些侍衛殺氣騰騰,並且個個臂大腰圓,心道:估計又是那些王公貴族家眷駕到。
唉,古往今來,有權真好,有權的就可以佔盡天勢地利,並且不必支付任何費用。而普通老百姓就只能對被圈禁起來的美景望而卻步。想着現代的泰山腳下的別墅羣,三亞海邊被酒店圈起來的“私人領地”,而眼面前這些無數的圈禁事例,她應該保持平常心了。
玲瓏眼尖,已瞧出這些侍衛的身份,低聲道:“姑娘,是靖王府的侍衛呢,想必裡頭的是靖太王妃吧。”
如情點頭,她也猜到了。
這時候,那邊的侍衛也發現如情了,喝道:“站住,此處已被我家主人包下,閒人免進。”
如情轉身,走了沒幾處,忽然被人叫住,“姑娘,我家太妃有請。”
如情訝然轉身,望着眼前緋色緞面染紅底碎花比甲的年輕侍女,不愧爲王府,連侍女都穿得如此精神。
那侍女又恭敬地福了身子,脆生生道:“姑娘,請吧,讓太妃久等了可不好。”
如情無耐,這就是權貴的好處,人家要見你,還只能帶着感恩戴德的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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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天邊:天邊代表日,日代表皇權。杏:代表紅顏。天邊紅杏,寓指皇帝身邊的紅顏。獨有:大意是得寵,風光一時。昏黃:夕陽,太陽下山的時刻,意指沒落。塵埃:意指落魄。掩埋:指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