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生存法則 配角番外 慶幸,報應
自從那日與方大夫人見面後,接下來數日也沒了任何消息,那方大夫人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太夫人在等了數日後,便不再抱任何希望。但過了沒幾天,門房的使人來通報,說向家太夫人來訪,江太夫人也是識得這位向太夫人的,因爲平時候沒什麼接觸,大家也只是泛泛之交罷了,這會子向太夫人親自登門,也不知爲了何事。雖疑惑,仍是按普通賓客那般接待了。
過了沒許久,正在屋子裡繡荷包的晚情也被叫了去,說要去見向太夫人。晚情有些無耐,人家這才第一次登門,就跑去見面,似乎,祖母有些心急了。
不過,祖母的吩咐她可不能違背,拾掇一番領了侍女來到前邊的廳堂裡,與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婦人行了納福禮,便退到江太夫人身側,靜靜地立着。
向太夫人五十上下,穿着一身深藍色繡花長褙子,下邊是黑色的裙子,頭上插了兩支珠杈,臉上化了點妝,打扮的還算素淨。整個人看起來比較富態,但一雙眼看着也是較精明的。
向太夫人打量了晚情,眼裡閃過一絲驚訝與疑惑,與江太夫人笑道:“這孩子,我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吧?怎麼卻有種熟悉感?”
晚情不動聲色,這樣的話,她已聽了不少回了,雖心裡有疑惑,但表姑曾與她說過,好奇心害死一隻貓,有些時候,不知道也是種福氣。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江太夫人由以前的緊張尷尬,再到現在的泰然處之,打太極道:“呵呵,是嗎?”
向太夫人再一次望向晚情,面色仍帶着些許驚疑,“真的唉,好熟悉,好像,好像……”
江太夫人接過她的話,平靜地道:“夫人多慮了,我家晚情是姨娘朱氏所出,而朱氏,是雲縣人氏。此人雖只是小門小戶,卻也身家清白。”她微笑地道:“更何況,這世上長得相像的本來就多,不足掛齒。”
向太夫人點頭,又忍不住打量晚情,只見晚情婷婷玉立地立在江太夫人身後,不多言,面上也沒有任何不耐神色,面目嬌好,神情溫和,無侷促之感,眉開目朗,雖是庶出,卻也沒有任何自卑與委縮,也就放下了心思,說:“這孩子生得顏色真好,太夫人府裡可真會養人。”
江太夫人微微地笑着,“聽聞貴府哥兒也是一表人才,向府纔是人傑地靈專養人的地兒。”她是人精的人物,雖然這些年來混得不盡如意,但向太夫人這樣的小官宦之家的人物的心思,如何能逃出她的眼,見向太夫人語氣隨和,隱帶着絲絲的討好,太夫人心下落了一口氣,越發不卑不亢起來。
晚情也知道向太夫人似乎中意自己,心裡不知什麼感覺,方家估計沒什麼希望了,但向家,似乎也還不錯,向正任是向家唯一的嫡子,婆母又身竄惡疾,向家門弟雖不及江家,但還是略有家產,向家也有十多個下人服侍,雖非大富大貴,但只要好生經營,定也衣食無憂。
陪了向太夫人一會兒後,晚情被江太夫人支了下去,她邊走邊想着,方家估計是無望了,向家,這個也還不錯。
遠遠地瞧到朱姨娘正候在自己的院門口,晚情迎上前去,“姨娘,怎麼了?”
朱氏眼眶紅紅的,“情兒,太夫人那可是有客人?”
“嗯,是的。怎麼了,姨娘?”
母女倆進入屋子後,朱氏迫不及待地道:“那方家,當真沒指望了?”
晚情輕輕一嘆,“方家是何等的清貴,若是咱家還有二十年前的氣派,與方家倒也門當戶對。”江家是三等勳貴,超越朝中一二品大員的地位,就算閉着眼也能找到家世相當的人家,可偏偏,自己的祖母因爲早些年落得個勢利、嫌貧愛富的名聲。再來江家確實不如以往了,當年雲平兒進門後,數度與江家惹下大亂子,江家花光了銀子不說,還被言官集體彈勳,幸好當時祖父還有些許威望,也幸好父親在雲縣做出了點功績,這纔沒有被毀券奪爵。之後,祖父也一氣之下逝去,江家失去了祖業,又被罰奉三年,日子過得何其艱難。從那以後,江家雖頂着伯爵的勳位,但也被安上“沒落貴族”的稱號,交流的地盤也從上等貴族圈子降落到中下游圈子裡來了。
如今的江家,如何還能與方家相提並論,再來她又是庶出。
朱氏很是遺囑,心頭也不忿,“雖姑娘是庶出,可總也是堂堂伯府的千金,那方家,居然也敢嫌棄,真是,真是……”
晚情長長一嘆,“姨娘,今非昔比了呀。”文官派聯姻最是注重實力與在朝中的影響,江家空有伯爵之位,但在朝中早已沒了任何根基了呀。若不是父親在雲縣做了番功績,在仕林中頗受敬重,不然這回父親從族中過繼墨堂兄進而成爲伯府世子也不會那麼容易成功了。
過了兩日,向太夫人又登門作訪,這回晚情卻沒再露面。過了不久,朱氏急衝衝地來到晚情屋子裡,聲音氣急敗壞,“太夫人究竟在搞什麼呀,怎麼連向家也給拒了。真是,真是……”
晚情吃驚,忙給姨娘泡了杯茶,讓她不要着急,慢慢說話。
朱氏握着青花瓷杯,語氣悲忿,“先前那個方家,咱們高攀不上,我也認了。可,向家也是比較不錯的了,雖門弟低微了些,但勝在人口簡單,你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這麼好的婆家,爲何太夫人也給拒絕了呢?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上一回大家還說得好好的,怎麼好端端又給變卦了呢?晚情問朱氏:“姨娘,你又沒在祖母跟前侍候着,如何知道祖母拒絕了向家的婚事?”
朱氏忿忿地道:“我一直守在太夫人院外頭,眼得清清楚楚,向太夫人出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並且在臨走時,還嚷了一句‘不識好歹’之類的話,這不明擺着嗎?太夫人給拒絕了。”
晚情心情再一次沉重起來,檔知道該如何是好,祖母,難不成又是面子和自尊心作怪不成?
……
農曆十五那日,江太夫人帶着晚情去宏國寺上香,坐在石青色單駕車廂裡,太夫人握着晚情的手,“這陣子好像清減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晚情低頭,輕聲道:“沒有。”
太夫人定定地看着孫女一眼,長長嘆口氣,“可是在怨我拒絕向家的婚事?”
晚情不響,過了會,才道:“一切都由祖母作主。”
太夫人語氣澀澀地道:“原本,方家倒沒有不同意,後來也曾差了人來邀咱們過府聚聚,是我自尊心作怪,不想去,也不敢去。”發現晚情身子一動,不由澀澀地道:“你可知我與方家的過節?”
晚情搖頭,雖然聽了個大概,但也一直沒弄明白。
太夫人晦澀地道:“當年,我帶着你父親去了山東,拜訪當時著名大儒胡文進,想讓你父親拜在其門下,可偏偏咱們遲了一步,那胡大儒早已被當時的宣撫使司的方家聘了去。我心有不甘,原想着去方府,多花點銀子,讓方家把胡大儒給讓出來,可偏偏,去了才知道,這方家太夫人與我還算是遠房表親,然後大家想了個折衷的法子,讓你父親住進方府,與方家幾個哥兒結爲同窗,一併求學。當時,你祖父身居要職,主管科舉,方府當時也不過是小小的從五品宣府使司,對咱們可巴結了。尤其方家幾個姑娘,對我,對你父親更是如此,方家二姑娘是庶出,模樣倒是討喜,就是故作清高,對我很是討好,我知道她的心思,沒怎麼理會她。方府三姑娘是嫡女,對你父親也是有些想頭,不過到底顧忌身份,倒也沒做出太過的事。而方府的四姑娘似乎對然兒當真毫無所覺,每次見到和你父親,都躲得遠遠的。可偏偏,你父親就是瞧中了她。”說到這裡,太夫人微微頓了下,繼續道:“當時你父親年紀也還小,方府四閨女也還不到十歲,所以我就覺得小孩子心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後來你父親回到京裡,一路參加科舉考試,也順利娶了成郡王府的嫡長女爲妻。偏偏,這人是個命薄的,一場風寒就要了她的命。她死後不久,方家也跟着遷到京城來,因爲方家大公子娶了世代簪纓的清貴派何家嫡女,藉着何家的威勢,升了官兒,也遷到京城裡來了。那時候,咱們兩家又繼續走動,你父親與方家幾個哥兒感情一向要好,最後又瞧上了那方府四閨女,還想着娶爲正妻。當時方家雖升了官兒,但也不過是區區從四品的小官兒,那方四閨女也不過是個庶出的,如何配得上我那意氣風發又氣宇軒昂的然兒?所以我極力阻攔,你父親也曾激烈反抗過,都被我狠命壓制了下去。可誰知,你父親居然暗中使計,故意破壞方家四閨女的名聲,妄想借此逼我就犯。”
晚情驚呼一聲,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那風度翩翩的父親,居針會爲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太夫人又道:“那件事發生後,我氣得把你父親狠狠打了一頓,原想着認命,娶一個小小四品官的庶女得了,可偏偏,靖王府的王妃上門,又替我保了媒,對像是成郡王府的嫡次女,當時我就心動了,一邊是皇親國戚又是王府的嫡女,一邊是小小的四品官家的庶女,這兩者相較,我肯定要選擇王府的嫡女。不過,那方氏雖只是個庶出的,人倒是不錯的,方方面面看着都舒爽,可惜出身不夠好。不過,她兄長在朝中漸漸顯山露水,也不可小瞧了,但我家然兒,可是堂堂伯府的繼承人,當時你祖父還領着肥差呢,再來,當時的戶部尚書的夫人與我是同鄉,因爲個人恩怨,總是相看不順眼,人家嫡長子娶了個身世超好的嫡女,而我的優秀然兒居然娶個小小的四品官家的庶女,想來心裡就不爽。所以,就只肯以妾禮待那方氏。然後,這便惹惱了方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晚情聽得吃驚不已,過了好半晌,這才輕聲問道:“父親當時……肯定很難過吧。”
太夫人目光悽楚,帶着悔恨,“你父親,先是跪在雪地裡求我,我不爲所動,又發了瘋一樣往外衝去,被我軟禁了起來,他就以絕食抗議,我發了狠的當着他的面打死了他身邊的小廝,然兒是我生的,他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嗎。我抓着了他心軟的弱點,接連打死了幾個小廝,他這才絕了這個念頭,後來消極了好長一陣子,又恢復如初,不過,那短短半個月,也差點要了他的命。”
晚情緊緊絞着帕子,她一直以爲父親軟弱,一味的愚孝,沒有爲自己爭取,原來,這裡頭還有這些名堂。如果,換作是她,眼睜睜的看着侍候自己多年的丫頭被活活打死,恐怕也做不到無動於衷吧?
外頭傳來一陣陣喝斥聲,似乎是某位權貴侍衛的開道聲,但這並不影響這對祖孫,車廂內有一股哀涼的氣氛漫延……良久,又聽到江太夫人沙啞的聲音,“當年,我也是年輕氣盛,抑或仗着當時的江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以及被那烈性的方四閨女給氣狠了,一時口不擇言,以至於說了好些過激的話,這才惹得方家衆怒。倒真是應了那句話,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方家混得如日中天,那小小庶女的方四閨女居然一飛沖天,被靖王驍看中,娶作了王妃,而那時候,江家卻因爲子嗣和內宅的問題鬧得焦頭爛額,可沒少受白眼與嘲笑。”
晚情長長嘆口氣,祖母要強了一輩子,偏偏,在選媳婦一事上接連栽了數個大跟頭。而祖母又一向好面子,如今江家的沒落,及方家的威勢,兩者相較,估計心裡更加不好受吧。
“情兒,不是祖母自私,不願把你嫁到方家,而是,當年方大夫人和方三夫人反應最是激烈,那方三夫人還把我送去的禮物當着賓客的面全都扔了出去,讓我成爲滿京城的笑柄。這方三夫人,性子是個潑辣的,我一來怕你性子弱,進了門受她的氣。二來也因爲我,生怕你進了門,受到方家的排濟和嘲笑,所以,考慮了許久,仍是給拒了。”
晚情仔細想了想,也覺得祖母考慮的很是周全,是她想得太狹義了。祖母活了大半輩子,眼光仍是有的,她沒有普通貴婦那般愛嚼舌根子,渾說別人家的陰私,也沒有苛刻下人,更沒有六親不認,她只不過,固執了些,自以爲是了些,勢利了些,還要強了些。
江太夫人又道:“我也拒絕了向家的求婚,你姨娘肯定心裡怨死我了。”
晚情心中一虛,喏喏地道:“沒有的事,姨娘對祖母一向打從心裡敬着的。祖母拒絕向家,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太夫人自嘲一笑,“說起這個向家,外人或許不明裡,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當年,那方家與我惱了後,在靖王妃的保媒下,方家四閨女又與向家公子訂下婚約。”
晚情吃了一驚,居然還有這事?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太夫人脣角浮現一抹譏諷,“那向家當時也不過是小小的芝麻官兒,雖與靖王妃有些親戚情份,可攀上方家,卻也是他們的福份。偏偏,那向夫人卻被豬油蒙了心,瞧中了孃家侄女自帶的十萬嫁妝,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居然打起了蛾黃女英的想頭。方家閨女門都未進,就妄想把侄女納爲平妻,還逼着人家閨女同意。”
晚情張大了嘴,輕嚷道:“這向家,也太過分了些。”
太夫人嘲諷一笑,“可不是,口口聲聲說捨不得那表姑娘嫁給外人受委屈,再來當時那表姑娘父母纔沒了,又要守孝,爲怕守孝守成老姑娘,又想來個借孝。這些都只是藉口罷了,還不是眼紅人家那十萬嫁妝。又不好意思明搶,只能先把人娶到家再說。方家當然不肯同意的,偏偏,那時候方家禍起蕭牆,因爲姨娘犯了大事兒,方家老爺受了牽連丟了官,方家爲了陪付老百姓損失,家產都去了大半,這向家更是有底氣了,居然先與那表姑娘來個生米煮成熟飯,那時候,方家閨女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可方家閨女當真是個烈性的,情願終身不嫁,也要與向家退婚。”
晚情緊張地追問,“那後來呢?真的退了嗎?”
“退了。方家閨女雖說只是個庶出,方家老爺又丟了官,但人家兄長得力,又有姻親護着,不久後就與何家三房的三公子訂下婚約。可惜了,在成親當日,讓靖王驍給當衆搶親,做了尊貴的王妃,可算是讓向家人沒臉沒個乾淨。”
如此戲劇性的發展,倒讓晚情對那從未謀過面的方家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樣的女子,不說其他,單說接二連三在婚事上受蹉跎,還能飛上高枝,着實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
江太夫人望着孫女,又道:“那向太夫人,當年眼紅侄女的嫁妝,死逼活拽的做出那沒臉的事來,也是個勢利的主。後來那方家閨女做了靖王妃後,她也靦得下老臉去巴結。這種人,本身就不是個好的。更何況,她那侄女以正妻名份進入向家後,她三五下就把人家的嫁妝給霸佔了去。後來又因爲那侄女上不得檯面,又開罪了靖王府,便被向太夫人給軟禁了起來。至今十餘年了,再也沒有踏出向府半步。而對外一律對外宣稱染了惡疾,哼,若真是惡疾,爲何一直託到現在還沒有死掉?”
晚情再一次驚訝,她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居然會是如此勢利的人,實在是人不可貌相。
太夫人接過晚情遞過來的茶,喝了大大一口茶水潤了喉嚨後,又繼續道:“雖說靖王府權勢滔天,可並參與朝堂事,也不過給向家做了個靠山不至於讓旁人欺負罷了。但若想給向家公子在仕途上方便,也是不容易的。而之後方家父兄一飛沖天,在朝堂上大展身手,若是當初向家與方家聯姻,向家老爺如何還只是現在區區五品外任知府?”
晚情雖不懂朝堂中事,但也知道,好些當官的,都是拿聯姻作爲拉幫結派最有利的工具,就好比令國公府的嫡長子娶了戶部尚書的嫡女,有了國公府撐腰,戶部尚書就是一隻腳踏進了真正的上流世家貴族圈子。而國公府有了朝堂上當官的,也不至於做個睜眼瞎子。大家相互利用,相互結合罷了。
最有眼光的還要數永慶伯府的嫡次子,因爲是次子,沒有承襲爵位的權利,所以娶了戶部侍郎的孫女,靠着岳家在朝堂上的威望,進入朝堂或是弄外外放的差事,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也有目光差勁的,就好比英國府的嫡長子娶了位郡主,雖說是貴上加貴,但做了駙馬後,卻是不能干涉朝政的,這英國公世子,空有了尊貴的身份,卻成了具空架子,得不償失。
太夫人愛憐地望着孫女,這個孫女因爲是女兒家,又因爲是庶出,所以先前一直都不曾真正重視她,但現在,望着孫女沉靜的面容,乖巧的性子,太夫人還是有幾分疼惜的。不說丈夫和兒子,連孫女都受她連累了。也就在這時候,她才恍然明白過來,當年方家老太君是何等的慘痛心情了,人家還不是親生的呢。
“向太夫人雖說經過那回教訓,似乎變得中規中矩,而向家老爺後來也變得成熟起來,但這狗改不了吃屎,你雖是伯府閨女,可江家如今什麼樣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向家哥兒娶了你,也無法給向家帶來多少實質性的利益,這天長日久的,這向家人也不可能再拿你當回事兒了。尤其,你長得又……”
“祖母,我究竟長得像誰?”晚情問。
太夫人面色有一陣的難堪,飛快地道:“沒,你長得像你姨娘,也長得像你父親。”
晚情沉默了後,又輕輕拉着她的手搖道:“祖母,事到如今,您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我,好不好?也讓孫女心裡有個底嘛。”
太夫人望着孫女撕嬌的面容,心裡忽然機靈靈地顫了下,連她都有種錯覺,這孫女簡直就是那位的翻版了。
最終,江太夫人仍是沒能多說什麼,晚情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也就歇了探索的心思,與江太夫人一道進入宏國寺,這回太夫人除了上香外,還有其他事兒要做,晚情原以爲又藉着上香的名義行相親之實,但她錯了,江太夫人居然帶了她去找圓善大師。
這圓善大師如今聲威之隆,連宮裡的貴人們都會喬裝慕名而來,每日裡前來算命的更是排成長友大隊,其中不乏好些聲威顯赫的皇親國戚。江家雖是伯爵勳貴,但在京城地界,也只能排在三流貴族層次,也不敢行插隊之實,只能中規中矩地讓底下的婆子去排隊等侯。
排了一個多時辰,才輪到江太夫人,她攜着孫女的手,進入憚房,晚情微微打量這圓善大師,鬚眉皆白,神情莊嚴,清矍高瘦,約六旬開外。在排了晚情的八字後,又微微打量晚情,語氣溫和:“夫人可是要給貴府姑娘掐算姻緣?”
江太夫人連忙道:“大師真乃神人矣,老身此次前來,確是想請大師幫忙掐算一二,我這孫女二八年華,婚事卻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老身這心呀,一直七上八下的,從來沒有踏實過。今日前來,一來想請大師指點一二,二來也好讓老身安安心。”
圓善大師掐着手指頭推算了下,微笑道:“夫人不必心急,所謂姻緣天註定,該來的遲早也要來。”
算命的通常都愛故意賣關子,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卻讓人云裡霧去的,江太夫人知道這圓善大師的性子,雖着急,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再一次誠懇道:“老身乃俗人,可否請大師說詳細些?”
“夫人何必着急,貴府姑娘已然紅鸞星動,盡日裡便可見分曉。”圓善大師神色溫和地望着晚情,捋了下巴的鬍子,“若是老納沒算錯,今日裡,就在本寺方圓三裡地……姑娘的未來夫君已然出現。”
晚情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望着圓善大師。
江太夫人也是又驚又喜,“真,真的……”
圓善大師語氣不變,“夫人切莫心急。老納說過,姑娘的姻緣上天已然註定。該來的,自然會來。”
太夫人臉上有着止不住的欣喜,憐愛地望着自己的孫女,又吃吃地道:“那,可否請大師再說詳細些,我這孫女,將來命運如何?”
圓善大師微微斂眼,“極好。衣食無憂,一生長樂,安靜順遂,福澤深厚。”
太夫人喜得不可自抑,上下打量着晚情,儘管不願相信,但晚情心裡仍是很開心。太夫人更是喜得笑不攏嘴,又連連追問是否當真如此,圓善大師非常有耐性,說只要不做窮兇惡極、違及人和之事,晚情的命運自是不會改變。不過也要注意小人,惡疾。更要重佈施,寬容,謙遜,感恩。
江太夫人連連點頭,又說了好些奉承感激之話,圓善大師不時微微地笑着,似是極有耐性,而身邊的小沙彌則面帶不耐,上前故作謙和地詢問,“女施主可還有其需求?”
這便是人家的逐客令了,晚情乖覺地起身,江太夫人似乎還不滿意,又遲疑地問,“大師,可否替我兒子也算算?”
那小沙彌說:“女施主,師傅自來便訂下了不成文的規矩,施主只是掐算姻緣,那便只能算姻緣。若是再算別的……”
太夫人連忙從懷中掏了個約有五兩重的金葉子遞了過去,“早就知道大師的規矩。”
圓善大師仍是面帶微笑,謙和地讓她重新坐下,要了江老爺的生辰八字,算了一會,忽然凝住,又重新掐算,又皺起了眉頭,望着太夫人的目光帶着驚疑,太夫人心裡也跟着緊張,“大,大師,我兒子如何了?可是,有什麼災難?”
晚情心頭也是緊張不已。
圓善大師說:“此人姻緣命裡本是極好,可惜因外界阻力遭到強力破壞。以至於之後的命運連續起伏,按理,此人根本活不過三十五歲。可現在居然還活着,着實令我奇怪。”
江太夫人及晚情互望一眼,俱大驚,一時嚇得六神無主。
太夫人吃吃地道:“真,真的嗎?可是,我兒子今年已四十有四,不也活得好好的?”
圓善大師皺起了眉頭,繼續掐算了一遍,“不對,此人若真是這個生辰八字,確實活不過三十五歲,除非,他做了極大的善事。”
江太夫人嗔圓了雙眸,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晚情雙眼一亮,“慶元十一年,雲縣發生大地動,死傷遍地。我爹爹不顧已身安危,自動請纓前去救援,並且駐留當地,如今已有十四個年頭了。爹爹爲人良善,舍已爲人,造福鄉鄰……難不成,爹爹這些年的行善,就能改運嗎?”
圓善大師疑着的眉頭總算鬆了開來,“這就是了。許多人的壞運,都是因爲某人的善行而改好。這人生就像水,總是平的,你今天送出水,明天又送出一些水,雖然是注進別人的水裡,那水還是要回流的。迴流之際,那便是你缺水的難關。”圓善大師忽然長身一揖,喊了聲佛號,語氣莊嚴,“命由己作,福由心生,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大善人的命,難從天定,更由不得我算了!”
太夫人怔在當場,一時間神情在些複雜,晚情也落了口氣,又問道:“那大師,我爹爹做了那麼多的善事,這命運也被改啓,那今後可以長命百歲吧?”
圓善大師微微笑道:“剛纔老納便已說過,大善人的命,難從天定,已由不得老納再算。積善之家,自有命裡的造化。改命是其一,福澤子孫亦是其二。女施主一生順遂,福澤深厚,也是離不開令尊積善之德。可喜可賀。”
晚情心中感動,不管這人說得是真是候,但父親做了善事是真,爲江家積了德也是真,有了圓善大師這番話,祖母應該不會再反對父親如今的差事了。
江太夫人忍着心中驚駭,問:“大師,早些年老身也曾讓大師替犬子算過命,爲何之前沒有告訴我?”
圓善大師仍是一如即往的和謁,“若當時老納告訴了夫人,夫人又當如何?”
江太夫人被問住了,好半晌無言。
從圓善大師那出來,江太夫人仍是如墜夢裡,走了好長一段路後,總算反應過來,握着晚情的手,雙目含淚:“都要怨我,我總愛自以爲是,固執已見。當年若不是我從中阻攔,你父親必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如果,當年她退一步,娶那方氏進門,聽說那方氏極有旺夫相,命裡也帶有旺夫命,如果,她兒子娶了方氏,江府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着靖王府如今的威勢,江太夫人越想越難過,想着以前的種種,又想着江家這些年來經受的磨難和苦楚,一時間,心頭什麼滋味都齊了。
晚情知道祖母這時候的心思,心中也很是複雜,按理,江家如今這副狀況,有泰半是祖母直接造成的,可人的命運,誰又能說得準呢,再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是後悔,也於事無補了。
晚情安慰了太夫人幾句,但太夫人正沉浸在哀傷悔與自怨裡,也不知聽進去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