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太后召見
通常情況下,普通官員家的姑娘由皇帝親自賜婚,那可是極有面子的事呢。想當初堂堂慶昌侯府的千金聽說要由太后親賜聖旨,衆多爵勳之家都還羨慕至極。所以說,由天家親自賜婚,可謂是風光且面子十足了。
但是,自從知義與衆人分析了與靖王府聯姻的利害後,沒有人再把這事兒當作是喜事了。
尤其是那傳旨的太監在傳完賜婚聖旨後,又對如情下達了一道太后口喻,宣如情進宮面見太后。
如情當場就臉色一白,那年在宏國寺的那驚鴻一撇,早已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噩夢。如今,太后總算要召見她了,如果太后當真如她所猜想,還有另外的身份,這回進宮估計她是凶多吉少了。
這位太監催促得厲害,連如情想回方府穿戴一新的時間都不肯給,便直接讓如情坐上了他親自帶來的佈置精巧的馬車。
那太監見如情臉色發白,以爲她是懼怕太后威儀,又安慰道:“姑娘莫怕,太后是頂慈愛的老人家,她只是對姑娘好奇而已,不會爲難姑娘的。再來,太后一向疼愛靖王爺,這回姑娘即將嫁入靖王府,太后她老人家只是想瞧瞧姑娘的尊容,絕無他意。”
如情苦笑,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就怕,就怕……唉,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算了,反正遲早都得面對的。於是,努力忍着發顫的雙腿,戰戰兢兢地上了馬車。
……
皇宮果真富麗堂皇,從正門進入,馬車一路往裡頭駛,如情至始至終一直心跳未平,尤其在進入皇宮大門前,她的三個丫頭也被叫下了馬車,就要她們在這外頭等候,她更是緊張到不行,車輪敲在大理石地面,軲轆響動着沉悶的聲響,如同一把鈍刀子在凌遲着她。
她在腦海裡回當着當年那個已快模糊的影子,越發覺得凶多吉少,她緊緊擰着手心,今天天氣不是很好,雖未下雪,但寒風雜夾着刺骨的冷意吹在面上,如刀子般冷痛。也不知是這太監傳聖旨時走得急了,還是怎的,車子里居然未備炭火,她只凍得全身哆嗦,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恐懼所至。
馬車一路前行,車轆滾滾,再駛了一會兒,那太監便讓如情下得馬車來,然後改乘一青幔小轎,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一處宮門前,被引領下轎步行。
如情已無法欣賞皇宮裡的美景及富麗堂皇的尊榮,她正在想對策……
又低頭走了好一會,那名內侍忽然道:“慈寧宮到了,方姑娘請隨這位嬤嬤一道進去吧。”
如情深吸口氣,整理了衣裳,一切無礙後,望向眼前深紅色錦緞褙子的女官,聲音輕輕:“有勞嬤嬤了。”
這位女官飛快打量如情,嘴裡卻笑道:“想必這位是靖王爺不顧一切都要搶婚的方姑娘了,方姑娘快請,太后她老人家早已等着您了。”
如情不敢怠慢,隨着女官又左繞右繞,走到高高的門廊,來到一處華麗的宮室裡,望着眼前巍巍威嚴的慈寧宮,不愧爲太后居處,果真不同凡響,單站在外頭,就能感受出這兒壓抑威嚴的氣氛。
在那嬤嬤的引領下,來到慈寧宮前,花園南部有一東西窄長的矩形水池,當中橫跨漢白玉石橋,出了石橋,再進入走廊上,又來到一處臺階前,讓如情先候一會兒,然後上了兩步臺階,進了抱廈裡的暖牆,那女官對其中一名青衣褙子的宮女道:“快去凜明太后,就說方姑娘來了。”
那宮女瞧了如情一眼,轉身進去了。
不一會兒,那宮女出來,站在高高的臺階上,聲音清脆,“太后有旨,宣方小姐覲見。”
如情再度深吸口氣,舉足拾階而上,一個人進入了裡頭,只見紫銅薰爐裡燃着好聞的龍涎香,嫋嫋散發出細細的煙,粉紫靚藍色的楚窖美人觚裡插了兩束鮮豔欲滴的臘梅,散發出浸人心脾的清香來。一身家常紅黃色遍繡富貴團花領口袖口皆鑲有雪白貂毛交領襖子的隆佑皇太后正襟危坐於紫檀木的貴妃榻上,兩旁宮人林立,神情肅穆。
如情強壓下緊張恐懼之感,帶着靦腆羞澀與恐惶的神情,跪倒在當中,口中喊道:“臣女見過太后,太后萬福金安。”然後把頭深深磕於地上,等着太后回話。
幸好上頭那位也沒讓她跪太久,輕輕地道:“平身。”
“謝太后。”如情慢慢起身,動作婉轉流暢,太后眸光一閃,轉頭與身旁一名身穿亮藍色錦緞的婦人說着:“這就是靖王不顧身份搶來的姑娘,呵呵……瞧瞧,光這遠遠瞧了就這般顏色了。”然後轉頭,語氣溫和地對如情道:“好孩子,走近些來,讓哀家瞧瞧。”
如情依言走了幾步,來到皇太后面前幾步處停下來,神色害羞又恐惶地望着太后。
皇太后緊緊盯了她的雙眼,如情坦然迎視,然後又緩緩低下頭去。做作一副恐惶的表情,“臣女粗俗不堪,恐污太后鳳眼。”
太后細細盯瞭如情一會兒,忽然緩緩笑道:“你這丫頭,多年不見,這副害羞的性子仍是沒變呀。”
如情不解擡頭,一副驚訝的模樣,“太后見過臣女麼?”
太后呵呵地笑着,但一雙眼卻緊緊盯着如情,“怎麼?給忘了?”
如情茫然,“太后是在說笑吧,臣女身卑位輕,又常年養在深閨,很少踏出家門一步,太后久居宮中,如何能見着臣女?想是天下之大,有與臣女生得相像的人罷了。”
太后面上閃過狐疑,湊近了面打趣道:“傻丫頭,還真的挺健忘的,連哀家都給忘記了?”
如情仍是一臉茫然,仔細想了想,仍是搖頭,絞着手指頭,期期艾艾地道:“太后恕罪。臣女,臣女記性不大好……”
太后皺起了眉頭,忽然揮退身邊的人,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後,這才道:“好了,這兒沒外人了,你就不必再與我裝了。你擡起頭來,仔細瞧瞧我是誰。”
如情茫然又戰戰兢兢地仔細望了太后,仔細想了又想,仍是遲疑地搖頭,最後跪了下來,語帶哭腔,“太后曾見過臣女麼?可是,臣女卻……”說到這裡,語氣裡又多了份恐惶,“太后,請恕臣女直言之罪,臣女是真的,真的……不曾見過太后……”然後一副快哭出來並被嚇得全身顫抖的表情,臉色煞白煞白,“或許太后曾經出過宮,可如情沒有注意到太后您老人家,臣女有罪,請太后恕罪。”說着磕下頭去。
太后也迷糊了,瞧如情似乎不像是裝的,於是她又拿出個鐲子遞與如情,“你瞧瞧,這個可還認識?”
如情本想控制自己的,可在見這鐲子後,仍是不可抑止地顫抖了下,但嘴裡卻仍是一口咬定,不認識太后,這個鐲子,她也沒見過。
太后何許人,如情的任何反應全逃不出她的一雙利眼,見狀,反倒鬆了口氣,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笑道:“好了,起來吧,想必真是哀家兩眼昏花,給認錯人了。”
如情心中一顫,背脊裡冷汗直冒,但嘴裡卻道:“想必太后是見過臣女的,可臣女眼拙,卻沒能認出太后鳳駕來,臣女有罪,請太后恕罪。”
太后忽然瞪她,“傻丫頭,原以爲你還記得我,想不到你這沒良心的,居然把哀家給忘得一乾二淨。算了,起來吧。哀家不會與你生氣的,大可把心收回肚子裡去。”見如情茫然無措,自己伸手把如情扶了起來,並與她同坐在榻上。
如情哪裡敢呀,直覺想起身,卻被太后雙手按着肩膀,便一屁股坐在榻上,身下是柔軟的鑲虎毛的繡百色繁複花紋的墊子,柔軟舒適,可如情卻如坐鍼氈,訥訥道:“太后,這與禮不合……”
太后呵呵地笑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曾服侍過你的申婆子,你應該還有印像吧。”
如情心中一個咯噔,但卻強持鎮定,茫然道:“申婆子?是有這個人。她人很好的,可惜後來,自贖了身離開了齊州,至今下落不明。好端端的,太后提起她做甚?”然後又故意打量太后一番,大膽猜測,“難不成,申婆婆是太后老人家的親戚?”
太后敲了她的額頭,嗔道:“你說是,就是吧。”
如情不敢吱聲,實際上,就算太后當真念及當年她的援助之情,可是如今人家已是一朝國母,高貴不可仰攀,如果讓外人知道這位尊貴的太后卻曾做過方府的奴才,豈不抓狂?
如果換作是自己,估計也會想方設法把先前曾見識過她的落魄之人統統趕得越遠越好。
太后也知道如情的顧忌,實際上,這些年來,方府在京城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她的神經,尤其是如情……
太后望着如情那粉雕玉琢般的臉,沉澱了心思,自嘲一笑:“好了,管哀家不是不想動手的,可每每想到當年……若不是有你對哀家的摯城之心和鼎力相幫,就沒有如今的哀家,更無如今的皇上。而我卻……指不定你已後悔萬分呢,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助我。”
如情仍是一臉茫然,“太后,您說什麼呀,臣女怎麼聽不懂呢?”反正,她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裝,一直裝到底,打死都不承認。
太后也摸不準如情究竟是真的裝,還是當真不認得她。不過想着這些年來的暗中觀察,也深知如情的爲人,就算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會胡亂說出去,於是放下心來,道:“好了,不必再裝作不認識我了。哀家只是很好奇,當年,你都自身難保了,可爲什麼還要傾其全力幫我呢呢?”
知道已無法再唬弄,如今,她的生死只在眼前這位看似一團和氣實則殺機隱現的老婦人的一念之間,於是,她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輕聲道:“先前胡先生就曾教過我們兄妹,助人,是快樂的一件事。若是時時都要求回報,便有失助人之本。若時光可以重來,我仍是會助申婆婆的。不管後果如何。因爲,母愛總是偉大的。”
太后頗爲動容,忽然,她伸手拭了下眼角,低嘆道:“真難爲你,小小年紀便有這般胸襟。你實話與我說,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如情沉默了下,小聲道:“當年申婆婆總是拿景妃娘娘和她的侍女的深厚感情來教導如情。如情便大膽猜測了。”正二品的景妃失蹤多年,而一個粗役的嬤嬤即能把景妃與她身邊侍女的細碎鎖事細細道來,除了景妃身邊的心腹外,旁人哪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再來,申婆子眼界不凡,每每如情得到長輩的賞賜,她總會一眼就能看出這些頭面首飾的價值,並能準確道來出自哪裡,若沒有一定的家族背景,如何會說得如此精準?
太后望着如情,緩緩地笑了,“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紀便能猜的如此精準。那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與我見面?”
如情搖頭,“請太后恕罪,如情倒是從未想過。”她擡起頭來,望着太后威嚴白晰的臉,很是認真地道:“當年方府的申婆婆早已失蹤,並下落不明。如今,站在如情面前的,是一國太后,母儀天下,鳳儀不凡。”
太后緊緊盯着如情,如情坦然而視,她該說的都說了,立場也已表明,端要她太后是如何想了,是否能放下心頭魔靨。
她總不能跪地求饒吧,這也太丟穿越女的面子了。
好在,這位隆估太后也不是尋常普通人,當年曾近身侍候過如情,知道她的爲人,一直謹小慎微地過日子,並心思通透,玲瓏絕頂。這樣聰明剔透的女孩子,應該是受人呵護的,就算她知道她埋藏心底最鮮爲人知的秘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眼前的女孩兒是如此的聰明,又是如此的憐人憐愛,實在沒必要因她的自私狹隘而過着擔驚受怕的日子。
想到這裡,太后握着如情的手,慈愛地笑着:“今日已接下皇上的聖旨了吧?”
如情見她轉移了話題,小小松了口氣,道:“是二哥哥接的旨。可臣女還未親自向皇上和太后謝主隆恩。”
“有甚好謝的?昨天深夜裡,靖王就闖進宮來,當時,宮裡的門禁都還未開,守門的不給開門,這小子居然搬來了梯子,翻牆闖入皇宮來,也不怕被當成刺客給捉起來,一路狂奔至哀家的寢宮,跪求哀家給他賜婚。”
短短的幾句話,如情卻彷彿在聽天書似的,待她消化完了這裡頭的生猛的消息後,發現太后正興味地盯着自己,不由臉色一紅,失聲道:“李驍居然闖宮?他,他……”也太太膽了吧?
“太后和皇上,不治他的闖宮之罪?”皇宮門禁可不是鬧着玩的,一旦到了規定時辰,所有宮門緊閉,落鎖,鑰匙交由司禮監的大太監帶走,第二日交班時再來給開啓。一旦門禁時辰到,是輕易不得開啓的。就算是九五至尊的皇上也未必能讓底下人買賬。
而李驍,區區一個番王,如今皇上正想方設法架空各地番王的權利,那些番王早已乖覺異常,有些膽小的早早交還三衛兵符,有些目光長遠的,懂得避其利害的,也是表明了態度,讓出部份御賜田地,交還三衛兵符,並不再幹涉地方政事。就算有野心勃勃的,也開始滔光養誨,夾着尾巴做人,哪像李驍這廝,人人都在裝孫子,他居然還敢裝老子,先前搶親不提,如今居然還敢闖宮,當真是目中無人了。也不怕皇上治他個大不敬的罪,若是對他心懷怨恨,估計削爵都有可能。
太后嘆口氣,“如何不氣?好夢正酣呢,偏這小子不顧規矩不顧尊卑闖將進來,擾了哀家清夢不說,還幾乎把大門給撞破了。”
如情偷偷觀察太后的反應,見她雖語氣不悅,但臉上卻笑盈盈的,心下奇怪,不過卻也落下了心。太后瞅着她,一臉的笑意,說起了當時的經過。
這李驍闖進慈寧宮,把太后給驚醒後,也深知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於是長跪在外頭冰涼的漢白玉的石階上,皇宮裡的冬季夜晚,那簡直是奇冷,平常人那樣呆在外頭不稍一刻鐘定會凍得全身發顫,而李驍卻跪在外頭,動也不動,只求太后作主,讓他求娶方如情。
說到這裡,太后長長一嘆,“當時你不在場,肯定未見過當時的情形,這小子,跪地冰涼刺骨的臺階上,我讓他起來也不肯,只一味的讓我先答應了他再說,這孩子,平時候多乖張跋扈的一個人呀,想不到,爲了一個女子,卻是這般的低聲下氣,甚至連規矩都不顧了。”太后笑眯眯地望着如情,“先前李驍搶婚的事,哀家也有耳聞。先前還想着,想不到你這丫頭果真是福澤深厚的,山窮水盡的時候,又柳暗花明。當時還想呀,若李驍娶了你做王妃,先前的江家向家不知要悔成什麼樣了,一想到那兩個勢利的女人……哀家就忍不住拍手稱快。”
如情也跟着笑,忽然想着,自己被搶親了,也沒什麼好光榮的,又苦下臉,喏喏地道:“可是,我卻不想被他搶……太后,他,他好凶的……”
太后似是心情大好,又拉過如情的手,“李驍雖然脾氣霸道了些,性子乖張了些,但從來都是有擔當的。你這麼溫柔又可愛的姑娘,他喜歡你都來不及呢。只要你拿出平時哄人的本事,保準把他哄得找不着北了。”
如情紅着臉,小聲道:“太后就別取笑人家了,我,我……”她哪有什麼本事呀?
太后見她羞成這樣,也不好再打趣,於是又道:“聽說你不肯嫁給他,這是爲何?”太后是真的不解,靖王府何等的門弟,方家那樣的品秩,能與靖王聯姻,那可是十輩子求不來的好親事呢,方府卻接二連三給拒絕了,真的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如情不敢看太后的臉,只低着頭,絞着帕子,小聲道:“自我大慶朝開國之初,太祖皇帝就曾明文規定,武將不得與功勳王爵聯姻。而我方府已有三個高嫁的姑娘,若再捎上靖王府,豈不有違太祖皇帝旨意?”
太后盯瞭如情好一會,忽然讚道:“難怪方家兩個哥兒在仕途上會有如此成就,原來和你一個樣,都是心肝跟明鏡似的。”
如情心裡一喜,太后這話似乎在讚賞她那兩位兄長,那麼,是否證明,太后很看好兩位兄長?
但嘴裡卻道:“二哥哥手握重兵,又是皇上親封的從二品鎮國將軍,手握十萬邊軍。太后可不能再賜婚如情與李驍的。”
太后呵呵一笑,“哀家和皇上也曾考慮過其中利害。不過,方家書香門弟,家教甚嚴,而李驍也是年輕有爲,和方家幾個哥兒都是心思通透的,聯姻就聯姻吧。哀家和皇上亦是再放心不過的。”
如情呆了呆,不知該如何是好。
“再來,”太后瞟她一眼,“賜婚的聖旨已下,君無戲言,已斷無更改的可能。”
如情再度呆住。
而太后又朗聲笑了起來,“靖王府如此門弟,你居然還不願嫁?這是何道理?”
如情苦着臉,抓抓頭,腦海裡閃過她時常臆測來的畫面,幾個貌美豐滿的美人,脫得赤條條地與一個男人縱情嘻戲,而另一個低眉順目的少婦卻還親自派人過問,輕聲細語忍氣吞生讓男人少飲酒,當心身子,並還熬解酒湯或清神茶……一想到這種畫面,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太后,實不相瞞,靖王府雖好,可之於如情來講,無異是鋼針上行走,稍有差次,恐會陷萬覆不劫之地。如情……性子懦弱,一無見識,二無胸襟容量,恐難當王妃重任……”
太后沉吟,如情乘勝追擊,又朝太后跪了下來,“求太后可憐可憐如情吧,如情身卑位輕,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就已知足了,王妃這個身份,卻是大擡舉如情了。請太后收回成命。”說着重重磕下頭去。
就沒戲了。
……
京城的冬天夜裡來的很快,也不過酉時剛過,天色便黑透了,幸好皇宮裡的犀牛皮製的宮燈一路掛滿了宮牆,把整座皇城映射得燈火通明。
當高高的宮牆下,那一啓雖洞開的城門,進進出出的達官貴人中,就是沒能看到自家姑娘熟悉的身影,玲瓏幾人急得喉嚨都快冒了煙,加這天色已晚,夜間氣溫陡降,無論在地上轉多少圈,都無法驅除從腳下至心底竄起的冷意。
“沉香姐姐,”玉琴瑟縮着身子,抖着雙脣,“怎麼辦,都這麼晚了,姑娘還沒出來,會不會……會不會……”
沉香青着一張臉,那是被凍青的,還有長時間的擔驚受怕使得她的臉色出奇的青,她沉着嗓子低吼道:“不許胡說,咱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絕不會有事的。”其實,她也沒底。皇宮裡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她家姑娘又柔弱,又身卑位輕,當今皇太后又是個厲害的主,她怕姑娘萬一有一個字沒說好,太后會不會就翻臉?
玲瓏是三人最樂觀的,安慰道:“放心吧,姑娘不會有事的。再來,皇上都已下了賜婚聖旨,咱姑娘可是未來的王妃,皇太后若真要下手,亦會看在靖王府的份上呀……”
沉香抖着聲音道:“但願如此吧。”
玉琴一邊在地上小跑步轉着圈,一邊不時望向皇宮大門口,陡地,瞧着一輛青幔小車從裡頭駛出來,漸漸朝這個方向駛來,不由拉了沉香的袖子,顫聲道:“那個,會不會是姑娘的馬車?”
……
從宮裡出來,如情只覺全身從冰水及沸水裡都滾過一遍,身心俱疲,卻也有着說不出的輕鬆。如今身上又溼又冷,也不知是被驚嚇過度,還是多年壓在心底的恐懼今日今算拋掉的一身輕快。馬車裡並無炭火,她冷的兩腳打架,只得拼命地搓着雙手,試圖磨擦出些許的溫暖來。
皇宮裡特製的烏輪華蓋單駕青幔馬車把如情載到了宮門口,那太監尖細着一張嗓子道:“方姑娘,宮門口已經到了。請姑娘下車。”
如情哆嗦着,下了馬車,說了些感謝話後,遠遠看到斜對面的衚衕角落裡自己的馬車,便提了裙據走了過去,沉香玲瓏一直瞪大了眼望着這邊,見着果真是如情,雙眼一亮,面色一喜,連忙飛奔着往她這邊奔來。
“姑娘,您總算出來了,我這顆心呀,總算可以放回肚裡了。”沉香拍着胸口,伸着冰冷的手握着如情,淚水立馬糊了滿面。哽咽着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見如情除了神色疲憊外,並無不妥,這才放了下心,“姑娘,太后她沒爲難您吧?”
如情搖頭,事情完全超出她的想像,時刻會暴發的殺身之禍已消彌於無形,再來李驍的婚事太后會說再從長計議外,總體來說,她這趟進宮是大有收穫的。雖然因恐懼讓她死掉無腦細胞,這時候,只覺又冷又餓又累,只恨不得立刻飛回家去,狠狠睡上三天三夜再說。
沉香見如情不願多說,也就不再追問,忙拉了如情上得車子裡,車伕得了令,甩動馬鞭,馬車朝方府的方向駛去……
如情心情算是不錯的,幾年來的提心吊擔總算徹底放下,只覺身心一片輕鬆,現下,她又在考慮另外一件事了……
……
回到方府後,如情受到前所未有的隆重接待,一張張關心的,擔憂的臉讓如情心中頗感溫暖,雖然不喜這個家,就這麼幾口人也要處處小心,處處陪笑臉,但不可否認,比起這趟皇宮之行,從小生活到大的方府卻讓她溫馨許多。
如情偎在老太君懷裡,屋子裡溫暖的炭火讓她快要凍僵的身心漸漸恢復溫暖,感激地望着屋子裡的衆,方敬瀾,李氏,知禮,何氏,及知義。他們面容上全是對自己毫不遮掩的關心與擔憂,忽然間釋懷了,不管自己的父親如何,不管自己身份如何,她仍是有關心她的家人的,她小聲道:“有勞奶奶爹爹母親還有大哥大嫂二哥關心,我沒事的。太后她老人家,並沒有爲難我。”
太后就是當年曾賣身進方府作粗役婆子的事,目前就只有老太君和她知道而已,這件事其他人知道了反而不好,於是如情只輕描淡寫地述說了太后的威嚴與慈愛,說只是好奇想見她一見,並沒有別的意思。不過她第一次進皇宮,確實嚇得快暈倒是事實。
老太君知道她內心裡的煎熬,見如情總算平安歸來,並見她神色輕鬆,想必來自太后的威脅已然消除,一顆提着的心總算放回了原處。輕輕拍着如情的手道:“傻丫頭,太后也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與平常人一樣,有何好怕的?你又沒做錯事,她哪會與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倒是你與靖王的婚事,她老人家又是如何看待的?”
如情坐直了身子,向大家道明她已懇求太后收回成命,取消她和李驍的婚事,而太后已有鬆動的跡像,想必太后還會與皇上商議,估計過不了兩天應該就會有結果了。
知禮小松了口氣,懸了一整天的心總算徹放下。
望着如情輕鬆地與老太君拌嘴,知義心情卻有些複雜,他也不知道,李驍與如情的婚事,究竟是對還是錯。
方敬瀾卻有着失望,不過想着與靖王府扯上關係,對知禮三兄弟的仕途確實不利,也就放寬了心,安慰瞭如情幾句便讓如情好生去休息,自己也去了書房,他要用時間與書本來慰藉一顆復官無望的心……
何氏也略覺遺憾,不過想着丈夫二叔說的也有道理,也就振作精神,張羅了可口的飯菜。讓如情主僕四人填了早快餓得扁扁的肚子。
沉香幾人中午便沒有吃飯了,一直熬了七八個時辰才吃到晚飯,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這回也顧不得主僕之分,四人一道坐了下來狼吞虎嚥地把桌上的四菜一湯吃得精光。
如情也民枉多讓,一個人連吃了三大碗米飯,何氏怕她吃撐了,最後一碗只讓她喝熬得略稀的粥,說這樣纔不會傷及脾胃。
玲瓏喉嚨大,是頭一個吃飽的人,她放下碗筷,當着何氏的面埋怨道:“那太后也真是的,留了姑娘您這麼久,居然都不留您吃個飯。”
如情白她一眼,“還不是爲了怕你們在宮外頭擔驚受怕。”她與太后大約相處了兩個時辰左右,說了好些話,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就雜七雜八的事,與李驍的婚事,再向太后講解了她這些年來的“奮鬥”歷程,林林種種,就給說到天色暗了下來,有宮女進來掌燈,問太后可否傳膳,太后這才留她吃飯,如情卻怎麼也不意意,這才得以脫身,不過太后也賞賜了精緻的薄餅……
“咦,太后賞我的餅子和牛肉呢?”如情後知後覺地想起,一路上她只顧着激動和興奮,居然把太后賞下來的食物給忘了。
沉香仔細想了會,“姑娘,奴婢親眼所見,您出宮時,手上沒有任何東西的。”
玉琴玲瓏也表示沒有看到如情手上有任何東西,如情懊悔至極,“那肯定是落到馬車裡了。可惡。”進宮一趟,什麼都沒帶出來點,實是太可惜了。
何氏安慰如情,“好了,不過是些吃的,丟了就丟了吧。也沒什麼要緊的。最重要的是妹妹能平安回來就很好了。”
……
接下來的日子裡,知禮非常關心皇宮裡的消息,可惜他常年在山西,在京城並無多少人脈。皇宮裡有什麼消息也找不着可靠的人打聽。不過他也算厲害了,接連拜訪了傅家、大姐夫鍾進,三妹夫楊啓泰等人,也基本上打聽得八九分。
首先,皇太后確實顧慮靖王府與知義聯姻的事,之所以會同意,也是基於長輩對晚輩的一個人情。再來,李驍半夜闖宮,太后好夢被攏,被李驍的一片誠心打動。後來又聽李驍說方府顧忌武將之家不得與爵位之家聯姻的祖訓,主動避嫌帶了如情離開京城。聞知此事,太后和皇帝反而輕鬆起來,這才連夜下達賜婚聖旨。
再來皇帝與李驍可是親親的堂兄弟,並且當初之所以能登基,也離不開靖王府的強有力支援。再來這些年來雖然登基爲帝后,各方勢力仍然蠢蠢欲動時,靖老王爺卻交還兵符,使得他立馬把二十萬邊軍收爲已用。這才鎮住各方勢力。
鑑於以上原由,皇帝樂意給李驍這份順水人情,至於靖王府與方家聯姻後會帶來的一方坐大的蔽端,皇帝也覺沒什麼大不了的,方家如此識大體明大義,對皇帝又是如此的忠心耿耿,再來李驍也是個妙人兒,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尤其後來李驍又進宮幾回,也不知與皇帝太后說了些什麼,過了兩日,皇太后又下令指,宣如情進宮。
如情那個心頭涼拔,直恨李驍這個王八蛋,真不是人。爲毛非要娶她不可呢?京城那麼多優秀姑娘,偏就來招惹她,她到底哪兒得罪他了?
而知義則成天陰沉着張臉,方敬瀾心裡開心,不以爲怍。老太君哀聲嘆氣後又振作精神,給如情準備嫁妝來。李氏想着如情這個庶女的風光,嫉妒得心肝兒都碎了,哪有空去關心旁的事。
倒是有下人私下裡嘀咕,大老爺聞得四姑娘被賜婚,可高興壞了,在二老爺面前顯擺得瑟成什麼樣了,惹得二老爺一怒之下,把大老爺屋子裡掛着的一件狐狸毛做的披氅給搶走了,末了,在離開院子時,還收走了文哥兒幾套衣裳鞋帽。
……
又過了兩日,宮裡又下達令旨,宣知義如情進宮。
如情進宮見太后,而知義則直接面聖,都在同一天,並且是同一時間。知義是去御書房,而如晴是去後宮。
兄妹倆在路上俱都無話,如情也是苦惱異常,忍不住又埋怨李驍來,真恨不得把他抓來暴打一頓,這個專愛給她添麻煩的傢伙。
“哥哥,皇上召見你,不會也是爲我的婚事吧?”
知義面無表情地點頭,“極有可能。”
如情泄氣,她何德何能呀,就爲她一個人的婚事,居然讓太后皇帝也忙活起來。
“上回,我向太后道明瞭與王府聯姻有違祖制,太后似乎也不以爲意。這是爲何呀?太后那麼精明的人,不可能沒想到這裡頭的厲害吧?”
知義眸光柔了起來,輕聲問:“你老實與我說,自從爲兄與你道明瞭與王府聯姻的厲害後,你心裡是如何想的?”
如情被問住了,想了半天,才紅着臉答道:“妹妹其實也沒想那麼多的。只是覺得,嫁到王府去,對方府確是不利的。”
知義不甚滿意,又問:“除此之外呢?”
如情絞着手指頭,不肯回答。這要她如何回答呢,總不能說,哥哥們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就,可不能因爲她高嫁就給毀了。孃家兄長若是不得力,她在婆家也是挺不起腰桿的。所以,與其嫁到王府做個空架子王妃,還不如把期望投資到兄長身上,這樣纔可以放長線釣大魚。
只是這樣的想法真的太功利了,打死她都不敢說呀。
知義又問:“老實問你一個問題。對李驍,你可有丁點的喜歡?”
如情先是茫然,然後是沉默,再來是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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