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平京內城,寧宅與凌府相距自也不會太遠。馬車一路緩緩而行,也不過行了半個時辰左右,便到了凌府門前。下了馬車,遠黛換乘小轎一路直奔內院。
既回凌府,第一個要去的,自然是春暉園的延暉齋。纔剛行到延暉齋門口,雲樺卻早等在那裡,笑吟吟的迎了上來,朝遠黛行禮道:“九小姐回來了!老太太正等着呢!”
淡笑的朝她略略頷首,遠黛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徑自步入延暉齋,遠黛緊走幾步向端坐堂上的蕭老太君淺淺一禮,盈盈笑道:“老太太,孫女回來了!”
見她如此,蕭老太君便也笑了起來,忙示意雲樺扶了遠黛起身,又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含笑謝了老太君後,遠黛便又回頭,與坐在一側的羅氏母女見了禮,這纔過去坐下。
笑吟吟的牽着遠黛的手,仔細打量她一刻,蕭老太君方向羅氏道:“說起來,還是咱府上養人。你看看,九丫頭剛回來時候,氣色不好,人也懨懨的,這纔回來幾個月,看着竟是脫胎換骨了一般!”言下頗多欣然之意。
羅氏聽得一笑,便道:“可不正是如此呢!”遠黛容顏的變化,早前她已從凌遠萱口中得知了一些,因此此刻聽蕭老太君說起此事,倒也並不顯得如何意外。
羅氏的心思,比凌遠萱更要縝密許多,所以更不會以爲遠黛真是因用了玉肌散才致容顏大變。在她想來,遠黛從前必是有意遮飾了容顏,而遮飾容顏的目的。自然是爲了韜光養晦。而如今,與睿親王府的婚事已然抵定,遮飾容顏已無必要,所以遠黛纔會有此變化。
羅氏素來謹慎小心。既意識到此點,又想着言多必失。自然不肯在蕭老太君面前多嘴。
蕭老太君倒也並不多問,只拉了遠黛的手。問了一些寧宅之事。遠黛便也含笑的一一應答,言下對寧夫人更是多有溢美之詞。蕭老太君聽着,也不由點了點頭,感喟了一聲:“說起來,寧雅這孩子,也確是個苦命之人!”想來寧雅二字,便是寧夫人的名字了。
若有所思的看了蕭老太君一眼。遠黛卻未多加追問,只笑着看了一眼凌遠萱道:“十妹妹今兒是怎麼了?看着彷彿有些心神不寧一般!”
纔剛走了進來時,她便注意到凌遠萱有些心神不屬,卻是直到此刻,才能得空問出。
顯然沒料到遠黛竟會忽然將話題轉到她身上。一驚之後,凌遠萱脫口而出的問道:“什麼?”這一刻,她那嬌俏面容上顯露出的,全是茫然之色,卻愈發驗證了遠黛心中所想。
見女兒形容窘迫,羅氏便也失笑起來,憐愛的擡手輕輕撥了一撥凌遠萱微微散亂的鬢髮,羅氏不無打趣的道:“這丫頭,這幾日總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兒。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呢!”
凌遠萱大窘,俏臉一時嫣紅如霞,但卻低垂了頭,並未還口。
蕭老太君在上首看着,便也微微而笑,卻也不加解釋。見衆人如此模樣。遠黛心中其實已隱約猜到了一些,但她怎好表露,說不得也只有裝糊塗的看着衆人。
過得一刻,卻還是羅氏先自開口解釋道:“三老爺已遣人在闈場外頭等維傑這孩子出考場了!不過這孩子素來沉穩,我卻想着他怕是不會提前交卷呢!”
遠黛這邊還不曾說了什麼話來,那邊凌遠萱已自微嗔的叫了一聲:“娘!”待見滿屋子人都笑吟吟的望她,她卻再坐不住,忙自起身一跺腳,掩了臉兒疾奔出去了。
衆人見她羞赧而去,卻是不由各自失笑。笑了一刻,羅氏也便起了身笑道:“倒是難得見這丫頭這般害臊,說不得我得去看看纔好!老太太,媳婦兒就不陪您了!”見蕭老太君笑着點頭允准之後,她才又轉向遠黛道:“明兒得空,我再去看你,同你好好說說話!”
見她起身要走,遠黛少不得也起了身,此刻聞聲,忙笑道:“如何敢勞三嬸大駕,倒是明兒侄女兒該去拜見三嬸纔是!”
羅氏便笑一笑,道:“也由得你!”言畢便朝蕭老太君一禮,告辭去了。
目送羅氏離去,蕭老太君倒不免先嘆了一聲,面上頗見鬱郁之色。遠黛見狀,自不好置之不理,只得開口笑道:“十妹妹這事原是好事,怎麼老太太卻嘆起氣來了?”
示意她仍舊坐下後,蕭老太君拍一拍遠黛的手,溫聲道:“這事於你們既是喜事,也是好事,於府裡於我自然也是。只是你們一旦出嫁,這府裡難免又要冷清下來,我這心裡呀,總覺空落落的,頗不是個滋味!”
淡淡一笑之後,遠黛避重就輕道:“瞧老太太說的,倒彷彿我與十妹妹是嫁到萬水千山之外,從此再難見面了一般!”她自然明白蕭老太君這會子說這話,無非是希望自己能夠答允日後得閒,常來蕭府走動。然而這事,她自問自己日後難以做到,說不得只有輕輕岔開了。
蕭老太君是何等人物,怎能聽不出遠黛的意思,深深看她一眼之後,便也不再提起。祖孫二人又自閒聊一刻後,蕭老太君畢竟又道:“今兒天已不早了,你可早些回去休息。明兒早間,可去你母親那裡請個安。她近日身子有些不好,你也需去問候一番!”
遠黛聽得這話,卻不由暗暗蹙眉,她心中自是不願過去陸夫人處請安的,但這事若要拒絕,卻也不好出口。她這裡正自思忖難定,那邊蕭老太君卻又淡淡開口道:“我知你是個曉事的孩子,正因如此,你更該明白,大戶人家,自有大戶人家的苦衷。這私下如何,也不必去說它,唯獨這面上的功夫,卻是不能不做!你那母親,對你們母女二人確算不上好,但這麼些年來,她若當真有心針對周姨娘,只怕你也早見不着她了。”
遠黛默默,過得一刻,方纔緩聲答道:“老太太的意思,孫女已明白了!”
蕭老太君聽得這話,這才滿意一笑:“明白就好!”
遠黛一笑,便也起身道:“孫女已擾了老太太許久了,也該告辭了呢!”
蕭老太君倒也並不留她,點一點頭後,溫言道:“你身子素弱,是該回去休息了!”說過這話後,她便回頭令雲樺送了遠黛出去。雲樺應着,便上前扶了遠黛離了延暉齋。
一路送遠黛到春暉園門口,雲樺這纔回轉延暉齋。才一進門,便見蕭老太君懶懶的歪在榻上,佈滿皺紋的面上難得的竟滿是疲憊之色。雲樺見狀,倒唬了一跳,趕忙快步上前,扶住蕭老太君道:“老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才只一會的工夫……”
嘆了口氣,蕭老太君擺手道:“罷了!我能有什麼事兒,不過是覺得有些倦,想歇息會子!”
雲樺自不會以爲蕭老太君真是忽然疲倦,但她身爲丫鬟,主子既不說,她自也不好追問不休,當下低聲道:“老太太若是倦了,越性早早歇了便是。等我令她們細細的熬一碗燕窩,擱在屋裡。不拘何時,老太太醒了,便用些!”
點一點頭,蕭老太君嘆氣道:“如此也好!”雲樺得了這話,便忙吩咐人打了水來,伏侍着蕭老太君盥洗,又扶她在牀上躺了。閉目靜靜躺在牀上,老太君心下只覺疲憊,然而她雖疲憊已極,卻偏偏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入睡。發了許久的呆,她卻忽然開口道:“雲樺!”
雲樺一直守在邊上,自然知道老太君並未睡着,此刻聽得呼喚,趕忙應了一聲,走了上前。略略撐起身子,卻又沉吟了一刻,蕭老太君才自吩咐道:“你去,叫杜若來與我說說話!”
雲樺聽得一怔,面上神色便自有些慚然,過得一刻,方纔輕輕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了。
這當兒,時候其實已不早了。雲樺奉命一路往環翠閣,因心下鬱郁,她的腳步自也快不到哪兒去。說來也巧,她到環翠閣時,卻恰見遠黛一行正從西面過來。兩下里撞個正着,遠黛不覺微詫的挑了下眉。文屏隨侍在她身旁,怎能不知這位主子的心思,當下上前一步,笑問了一句:“已是這個時候了,雲樺姐姐怎麼卻來了?可用了飯沒有?”
雲樺心中便再是不快,卻也不敢在遠黛面前甩臉子、鬧脾氣,忙自上前一步,先自見過遠黛,這纔回文屏的話道:“我此來原是老太太差來傳話,要請杜若姐姐回去說說話呢!”
遠黛聽得蛾眉輕挑,目露異色的看了雲樺一眼,這才向文屏笑道:“敢是老太太想杜若了!文屏,你且去,叫杜若這便過去老太太處。着她今兒不必回來了,好生陪陪老太太。”
文屏聽得一陣錯愕,然當着雲樺的面,她也不好替杜若辯解些什麼,只得苦笑點點頭,向雲樺道:“小姐既這般說了,我便陪姐姐你走這一趟吧!”
雲樺原是有意當着遠黛的面說出這番話的,如今眼看奏效,心中自是欣悅,忙辭了遠黛,與文屏一路往後頭杜若所住的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