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兒,你……究竟想要我如何?”他慢慢的問着,語中既有容忍又帶無奈。
無法再裝下去,遠黛終是睜開眼來,眸光清凌凌的直視百里肇:“王爺何出此言?‘馭記’之事,本是我主動提起,如今自也不會反悔……”她的語聲淡淡,卻是一如平常:“只不過‘馭記’的文書地契一類,盡在北境,總得等雲裳回去了再辦不是?”
深感頭疼的看着她,百里肇擰眉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今日之事,並非我的意思!”二人間,如今雖略有些隔閡,但以遠黛的性子,卻絕不至於現在臉上,令百里肇面上無光、甚至陷於左右爲難之境。這一點,百里肇很清楚。今日之事,說到底,仍是蔣琓的不是。
數年不見,蔣琓更多了一份驕狂之氣,而這份驕狂,在他面前,也許已收斂了不少。
點一點頭,遠黛淡淡應道:“我都明白的!王爺不必多加解釋!”口中說着,她卻已用力一掙,掙脫了百里肇的手,而後行若無事的站了起來,揚聲喚道:“碧兒!”外屋,碧兒匆匆答應着,快步的走了進來。遠黛徑自的吩咐道:“扶我過去浴房!”
碧兒一怔,有心想稟說水房這會兒水怕是纔剛燒上,但見遠黛目光清冷,臉色淡漠,卻終於沒敢說出來,偷覷百里肇一眼,見他不曾開口,這才答應一聲,上前扶了遠黛出房。
不無僵硬的在榻上靜坐良久,百里肇這才擡起手來。猛的一下握住了貴妃榻右側的把手,緩緩的站起身來。等他鬆開手時,被他握住的那一截榻柄卻深深的顯露了四根指印。
這當兒。青兒已悄悄的從外頭進來,似乎覺出屋內氣氛不對,青兒更不敢吭聲,放下茶水後,便急急的退了下去。深深吸了口氣,百里肇走至桌邊坐定,下一刻。手指卻已自然的撫上了擱在桌上的那本《廣逸王外傳》。
這本《廣逸王外傳》內,大多講的都是廣逸王石廣逸這一生的經歷、功過,但最後的一部分內容中除了提及廣逸王寵如掌上明珠的明珠郡主石青螺。另還有一小段,稍稍的提及了南越的廉親王石傳珉以及如今的昭平帝石傳鈺。他們,曾與廣逸王府走的極近。
…… ……
直到第二日下晚時分,嶽堯才急急匆匆的趕回了清苑。紫蘇也被塞在一輛馬車裡頭帶了回來。下車的第一件事。他便急急的一路趕去綠楊苑稟知百里肇。
原來嶽堯一路急趕到匱鎮左近的那座小樹林時,卻早不見了紫蘇。這一點,本也不出嶽堯的意料,紫蘇意外被人救下,自然不會死死守在原地。正因想到此點,嶽堯早早便調了人在匱縣左近地區四處尋找紫蘇的下落。然而江南一帶,雖也有睿親王府之人,但畢竟人數甚少。臨時再調人來,時間上卻嫌太過緊迫。好在嶽堯等人運氣還算不錯。找了幾處所在後,終於還是找到了正往姑蘇趕去的紫蘇。因找到紫蘇之時,時間已自不早了,嶽堯也顧不得問她什麼,便忙一路急趕,匆匆回了姑蘇,一路上,連換了數次馬,這纔在下晚時分勉強趕回。
因着沅真延後婚期一事,初煒早早叮囑了門房,命嶽堯回來時,先來通稟他一聲。因此嶽堯纔在清苑門口下馬,進屋走不多遠,迎面便見初煒快步的走了上來。
衝着初煒一拱手,嶽堯笑問道:“怎麼只得你一人來迎我?蔣琓呢?”
初煒苦笑:“你小子還真是馬不知臉長,真當自己是貴客了?”
嶽堯聽得哈哈一笑,這才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嗎?”才一進門,他已覺出了不對。縱使他與沅真的婚事,誰也不曾指望着要辦的如何隆重,但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寥落到內院連個“喜”字也不貼。只是這些事兒,他也只能藏在心中,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
嘆了一聲,初煒以最簡單的言辭,將昨日發生之事大略的說了一回。嶽堯聽得良久無語,半晌才冷哼了一聲:“蔣琓這小子,真是……”
初煒微嘆:“你們二人的事,且等回頭再說!我趕着來見你,也正是爲了這事!”
嶽堯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言畢便又問道:“王爺如今在哪兒?”
“在書房!”初煒道:“我與你一道過去吧!紫蘇呢?”
擺了擺手,嶽堯甚是無奈道:“她在外頭,也頗吃了些苦頭,我命她收拾妥了再去回話!”
初煒聞聲,便也沒再多問什麼。二人徑往書房,百里肇此刻也得了消息,正在書房內等着。見着嶽堯,面上倒不覺現出幾分歉意來。他還未及言語,那邊嶽堯卻早笑道:“只是延後婚期而已,王爺不必在意!說起來,我路上還想着,這婚事若今日就辦,還真倉促了些!”
他既這麼說了,百里肇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岔開話題道:“這一趟,辛苦你了!”
無謂一笑,嶽堯道:“不過是略走了幾步路,哪說得上辛苦二字!不妨的!”一時想起紫蘇,又忙解釋道:“紫蘇已隨我一道回來了!不過她一身狼狽,我想着,人既回來了,其實也不必急在這一時,便讓她先去收拾收拾再來回話!”
百里肇點頭,卻叫了青兒來,吩咐她去請遠黛過來。青兒去後不多久,畢竟請了遠黛過來,一道來的,還有沅真與雲裳二人。兩下里各自見過了禮,坐得定了,那邊紫蘇也已怯生生的走了進來。這事從頭到尾,也還不曾滿三日,然而這幾天所發生的事兒,卻無疑將紫蘇驚得不淺,才一進了屋子,她便一言不發的跪在了地上,兩行清淚更是潸然而下。
移眸看向遠黛,百里肇溫聲的道:“你先問吧!”遠黛顯是下定決心,不願與他多說話了,昨兒沐浴過後,居然只命碧兒過來帶了話給他,道是分別在即,有些話要與沅真說。百里肇雖明知她是不想看到自己,但也不好發作,少不得忍了下去。
他讓遠黛先問,這若換了平日,遠黛必是不肯的,但在今日,她卻答應了一聲,自若的開口問道:“紫蘇,你且說說,這些日子,我可有哪兒對不住你?”
陡然聽得這話,紫蘇竟再忍不住的痛哭出聲:“太太……大恩,是紫蘇……對不住您……”
遠黛默默坐着,也並不言語,倒是一邊的雲裳頗爲不耐的皺了眉:“事已至此,哭有個屁用,你做的好事,還不趕緊說清楚!”
沅真在旁聽着,卻不由蹙了眉,畢竟站起身來,從腰間抽出帕子,走到紫蘇身邊,遞了給她,溫聲的道:“不必害怕,只把眼淚擦了,有話說話就是!”
哽咽的答應了一聲,紫蘇抹了把淚,這才斷斷續續的講了起來。她父親好賭,原也不是一日兩日,先前已將她賣過一次,幸得百里肇之助,纔沒讓她進了火坑。紫蘇心中,對於父親,也是有恨的。然而再怎麼氣恨,那個人,也還是她的生身之父,她沒法撇下他不管。
清苑每日的食蔬,都由外人送了進來,停在後門口上。紫蘇的父親,也不知怎麼的就循着這條線找上門來了。紫蘇原是心軟之人,乍一見父親又黑又瘦,面上身上盡是淤青,不由早將先前的怨恨丟在了腦後。知道父親仍舊欠着賭坊數十兩銀子的債,她便也只有咬着牙,應下了這事。然而以她之力,又怎能還得清這麼大的一筆債務。
她初來清苑,與清苑諸人也算不上熟悉,只得背後哭了幾次。趕巧了,偏被青兒看見,青兒也是個良善的,便盡着手中所有,借了銀子給她。然而青兒也不過是個丫鬟,雖則清苑對丫鬟素來厚待,月錢給的也豐厚,但青兒家裡也還有父母兄弟,手中餘錢也不多。
紫蘇正猶豫着要不要去求遠黛的時候,卻偏巧被遠黛喚了去浴房伺候。那一日,遠黛與百里肇在浴房內的言語,她都聽在耳中,因此也便知道了花精油的價值。加上那日百里肇喝得醉了,一灑之下,卻將那一瓶花精油灑了足有三分之一之多。
等他命紫蘇拿了花精油下去時,紫蘇終於咬了牙,悄悄從中扣下了十餘滴花精油,存在自己的梳頭用的桂花油瓶內。她雖如此做了,心中其實仍舊忐忑。
而遠黛雖也覺得花精油少的太多了,但因是百里肇灑的,她便也只以爲是灑多了,卻沒深想。如此過了幾日,紫蘇自覺風頭已過,便悄悄覷了個機會,將花精油拿了出去變賣。
這瓶花精油,據遠黛的說法,是一滴足值千金,然而莫說外頭的當鋪不信,便是紫蘇自己,也是不敢信的。她拿着那幾滴花精油,幾乎走遍了所有姑蘇一帶的胭脂香油鋪子,雖說每家鋪子都說她這浴油乃是最最上等的貨色,但卻沒有哪一家肯出高價收下。
只因這花精油的味道實在太過特殊,沒人有把握能配出同樣的精油來。甚至有人勸她,可以賣去緣記,然而紫蘇又怎麼敢。直到最後,她才終於找到一家肯給她五十兩銀子的鋪子,那家鋪子名叫“翠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