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沉、香甜的睡眠之中自然醒來,遠黛極自然的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才只是一動,耳邊,百里肇的聲音已自響起:“醒了?”卻是平緩而低沉,全無一絲朦朧,顯非剛剛醒來。
只是聽到他的聲音,遠黛的心便不爭氣的跳了幾下,面上也有些微微發熱。定一定心神之後,她才恍若無事的睜開雙眸,看向百里肇:“你……還沒起身?”這一番話,說的語調倒還算平靜,只是面上紅暈一時半會無法全消,卻多少泄漏了一些她的心思。
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百里肇不由的一笑,張臂將她攬入懷中,他輕鬆道:“也是才醒不久,想着左右也是無事,便想着陪你多躺一會!不料只這一會兒工夫,你就醒了!”
靜靜的靠在百里肇懷裡,嗅着那股不知何時已開始習慣甚至有些眷戀的清爽氣息,遠黛忽然只覺心情平和,早前的窘迫與羞赧更不翼而飛。抱她在懷中,鼻中自有淡淡幽香襲人而來,讓人一時只覺心醉神馳,忍不住撩起遠黛秀髮,低頭嗅了一嗅,百里肇若有所思的笑道:“昨兒我便覺這香味有些熟悉,你不是第一回用這花精油了吧?”
“唔”了一聲後,遠黛坦然道:“這花精油提煉起來殊爲不易,本不常有。這一瓶,原是前年我在別院時候,一時興起提煉的。恰值沅真生辰,我便送了她,不想她竟沒用,到如今,居然又轉回我手中了!”她說着,想着昨兒百里肇那信手一撒的姿態,仍不免有些心疼。
百里肇頷首,隨口道:“這東西,我在大周竟沒見旁人用過。可是你從南越帶回來的?”
沉默了片刻,遠黛才道:“這花精油,原是我義父一手創制而成。因制的極少,便連宮中也只有極少數人能有機會知道這個,用過的更是寥寥。大周這邊,又怎會有人知曉!”
對於這些女子用的物事,百里肇自不會有太大的興趣,所以問起,也不過是閒聊而已。直到聽說這花精油也是廣逸王親制,面上才露出了驚詫之意:“你義父……倒有閒情逸致!”半晌。他才搖着頭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他雖比廣逸王足足晚了二十餘年,又是一南一北,相距幾近千里之遙。但對廣逸王石泓這個曾經光芒萬丈的名頭,百里肇卻也多有耳聞,尤其是在幼年時候。
廣逸王石泓乃南越顯成帝嫡幼子,與顯成帝薨後承繼皇位的景軒帝爲同父同母的兄弟,均爲靜安太后所出。只是二人雖是同母所出。但靜安太后對於幼子卻明顯偏愛的多。顯成帝與靜安太后帝后情意甚篤,因此也更爲偏疼幼子一些。而廣逸王石泓也並沒辜負他父皇母后對他的偏疼。小小年紀的他,便展現出了與其年齡大不相符的沉穩、才智。
及至年紀漸長,石泓的才華更得到了進一步的展現。論文,琴棋書畫、吟詩作對,他無有不通。無有不精;論武,他既能揮戈軍前,又能運籌帷幄。顯成帝諸子,無不甘拜下風。
正因此,南越一度曾風傳顯成帝有廢長立幼之意,但到了最後,承繼皇位的卻仍是顯成帝的長子石澄。許是因爲早年不受父皇看重、母后寵愛的緣故。對於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石澄更多有忌憚之心。因石泓表字廣逸的緣故。石澄即位後,便以表字作爲封號,封石泓爲廣逸王,投閒置散之餘更時有打壓之舉。而石泓竟也就此避居王府,沉寂無聲。
擡眼看向百里肇,遠黛揚眉:“王爺心中真正想說的不是閒情逸致而是不務正業吧?”
百里肇笑而不答,卻岔開話題道:“我如今倒很好奇,爲何緣記只做養顏丹的生意?”在他想來,若是緣記也兼做花精油生意,只怕其規模更遠勝於此。
稍稍沉默了一會,遠黛才答道:“雖然知道花精油的人並不多,但也還是有的!”
她雖說的語焉不詳,百里肇仍是聽懂了,深思的看她一眼,他簡單問道:“是誰?”雖然他並沒刻意令人調查遠黛在南越的一切,但只從目前所見,他已能清楚的知道,遠黛如今身在大週一事,南越幾乎無人知曉。而遠黛之所以這麼做,自然有其原因。
微微一搖頭,遠黛輕描淡寫道:“王爺若對那些往事有興趣,不妨自去查探!有些事兒,我不便說,有些事兒,我又不願說!”南越之事,只要百里肇想知道,費些心力,還是能夠知道一個大概的。對於遠黛而言,不便說的,是長輩恩怨,不願說的,卻是她自己的事。
長輩之間的恩怨情仇,她雖略知一二,但基於爲長者諱的緣故,卻是不好胡亂對人言說,即便百里肇是她的丈夫也不例外。而她自己之事,她寧可百里肇從旁人口中得知,也不想對他親口道來。那一段往事,於她,已是過往塵煙,偶爾回顧,也只願記起一起能讓人會心一笑、心感溫馨的片斷,那些痛心、決絕,她卻根本想也不願去想,更遑論親口對人說起——即使那個人,已是她如今甚至將來都最爲親近的人。
她的這些心思,百里肇雖不能完全明瞭,但卻明白,有關廣逸王的一些話,旁人說得,遠黛卻說不得的道理。子不嫌母醜,即便廣逸王有再多的不是,他畢竟也一手養大了遠黛,他的過失、對錯,天下人皆可評判、指責,遠黛卻需三緘其口。
嘆了口氣,百里肇纔要說些什麼之時,遠黛卻已輕輕推了他一把:“不早了,該起身了!”
二人起身盥洗,用過了早飯,時間卻已將至午時了。遠黛纔剛站起身來,那邊紫蘇卻已捏着那隻水晶小瓶走了來,行過禮後,不無怯怯的將那瓶子奉了給遠黛:“太太!”她低聲的叫着,竟是連頭也不敢擡起看二人,秀麗小臉更嫣紅得幾乎能滴得出血來。
她這般尷尷尬尬,倒弄得遠黛也跟着不自在起來,更忍不住的拿眼瞪了百里肇一眼。百里肇則擰了眉,伸手接過水晶瓶遞了給遠黛,口中則淡淡吩咐道:“下去吧!”
紫蘇正巴不得這一聲兒,盼了半日可算是盼到,忙自答應了一聲,轉頭急急的出去了。百里肇也未在意,只隨手將手中僅剩了不到一半藍色液體的水晶瓶遞還給遠黛。
見紫蘇去了,遠黛竟沒來由的鬆了口氣,及至接過那水晶瓶子,見瓶內只剩了那麼些花精油,不禁蹙眉搖了搖頭,神色間頗見心疼之色。沒再多說什麼,遠黛站起身來,打開牀頭的螺鈿小櫃,依舊將那水晶瓶放了進去。百里肇看得一笑,正要問話的時候,碧兒卻恰從外頭進來,低聲稟道:“二爺,太太,我們東家來了!”
聽是沅真來了,遠黛忙應道:“快請!”言畢也不坐下,便自起身迎了出去。
不多一刻,沅真已笑吟吟的走了進來,朝百里肇行過禮後,她才笑道:“我來是想問問二爺與小姐,可要出去走走。姑蘇左近,頗有幾處名勝山水,況這幾日,天氣也還不錯!”
於遠黛而言,這一趟姑蘇之行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既是陪百里肇來的,自是不好自己做主,聽了沅真這話後,她便轉了頭,看向百里肇,神色間卻有徵詢之意。
察覺出她的意思,脣角微微一勾,百里肇道:“且等明日再看吧!”這話的言外之意卻顯然是允了沅真,若無意外,明日便可出門遊覽。說過這事之後,百里肇卻又問道:“初煒呢?”
沅真答道:“昨兒他與嶽堯兩個喝得酩酊大醉,我便令人將他安置在了嶽堯處。早上醒來時候,兩人卻又喝上了,這會兒怕又要醉了!”口中說着,她卻已微微的擰了眉,顯然對這種大醉醒來又復醉的舉動很有些無奈。
百里肇笑笑,卻沒言語,倒是遠黛在旁看了他一眼,問道:“王爺不過去看看嗎?”
微微搖頭,百里肇淡淡言道:“他們……是純粹的兄弟……”
這話他雖只說了半截,遠黛卻已全明白了。嶽堯、初煒乃至於蔣琓三人自幼一道長大,彼此之間自是情同手足,不是同胞勝似同胞。相比之下,對三人有着再造之恩的百里肇與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更要複雜的多——至少,他們之間絕不是完全對等的兄弟之情。
這麼想着,遠黛竟忍不住的擡眼看了一看沅真。沅真也正擡眼看了過來,見她神情,忙朝她一笑,似有寬慰之意。見她如此,遠黛不覺失笑,知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二人的一舉一動均被百里肇看在眼中,淡淡一揚眉後,百里肇徑自的對沅真道:“等他們二人酒醒了,可讓他們過來一趟,只說我有話要問!”
沅真聽出百里肇語中的逐客之意,起身應了一聲“是”後,便識趣的告退出去了。
侯她去了之後,百里肇這才扶桌站起身來,在屋內稍稍的走了幾步,卻問遠黛道:“依你看來,我這腿還須多少時日才能行走自如?”
偏頭看他一眼,遠黛輕飄飄的道:“這個我也不大好說,只看王爺自己了!”
百里肇的雙腿所以不能動彈,乃因“菟絲”的緣故。而今“菟絲”雖未完全拔除,但一時半會的倒也不會影響到他。俗話說的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今百里肇的狀況,正是病根雖除,但病勢猶在的表現。